中華女子銀行

不畫

第16章 金榜題名

書名:中華女子銀行 作者:不畫 字數:6522

而這裏頭的明白人更是知道,這群老狐狸,表明應承,私底下陽奉陰違。隻要不留下任何書麵證據,他們總能全身而退的。

如是一想,周稟生氣得血液逆流,隻得跳過這個話題,轉頭望著王士倉道:“王總裁,你們銀行內部的管理問題,我不該插手,也沒那閑工夫。上回說的,關於財政局撥付水利局的那筆費用……”

孫阜堂重重地一咳,將話打斷,說道:“老朽這裏有句廢話,不當講也要講。銀行裏員工有分工的不同,其實城市之間又何嚐不是呢。北京是政治城市,不是經濟城市,一多半的儲戶都是吃皇糧的。這一點就不像上海了,林肯轎車滿街飛,遍地都能生出黃金來。所以我必得提醒一下特派員,北京分行的金庫可不會變戲法。”話到此處,他並不繼續點破,隻管抬了右腿往左腿上一架,幽幽地歎了一口氣。

聽到這裏,宋玉芳能感覺到,對方駭人的氣場一個急轉直下,形勢似乎在發生逆轉。她不由地埋下臉忍了一下笑,默默地佩服著孫阜堂臨危不懼的氣勢,和扭轉乾坤的老辣手段。

周稟生的臉色越來越差,說話也是越來越不客氣了:“孫老,您大概真是老糊塗了。我現在站的地方是中國銀行總管理處,不是北京分行!隻要你們總處一句話,款子從哪兒調,我是不管的。論交情我不該說得太絕,可站在國家立場上,我不得不警告你們,水利可是事關民生的大事。你們可不要隻掃門前雪!”

話,是大義凜然的。可是由一個支持袁世凱登基的人說出來,怎麽聽都很滑稽。

宋玉芳把臉低著,嘟著嘴皺了一下鼻子。作為一個進步學生,她有一肚子的憤慨想要宣泄。可這裏不是大街,學生會拉橫幅喊口號的那一套,在這裏是不管用的。也隻得期待孫阜堂,能狠狠地回駁。

其實何止她這樣想,會議開到這時,幾乎是孫周二人的對台戲了。眾人都屏息凝神地看著孫阜堂,等著他如何接下這招。

隻見孫阜堂不慌不忙地抬起頭,對著滿座的人,一張臉、一張臉地找過去。一圈下來,臉上陰雲密布,怒地一拍桌子,高聲道:“赴外稽核室的人是越來越不懂規矩了,這種會議怎麽還能缺席?他們不來匯報,我們怎麽能知道哪家分行的庫裏還有現銀可撥呢?”

接上,從角落裏傳來一個戲謔的聲音:“孫老,赴外稽核室都赴外去了。”

“唔……”孫阜堂旋即消了氣,緩緩垂下了頭,做出一派愧疚的樣子來,“看來我的確是老糊塗了。”

一旁的陳偉見了,不禁埋起頭來,身子顫了幾下。

在場的除了周稟生和王士倉麵色難堪之外,其餘人都背過身去,偷笑不止。

宋玉芳此刻,感覺體內有一股血液被煽動得沸騰了起來。要不是拚命地克製,隻怕這會兒她早就想站起來為這一出精彩的戲碼鼓掌叫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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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不歡而散,王士倉親自送周稟生回去。

孫阜堂迅速從震怒中恢複,甚至於可以說,在宋玉芳眼裏,他臉上始終都不曾有過動氣的痕跡。

到了晚上八點,走廊裏一陣又一陣地響起了皮鞋聲。不同於會議上的各執己見,這時鑽入宋玉芳耳中的都是談笑聲,仿佛就算下一刻天塌下來了,也沒有他們口中的戲文小曲兒重要。

五分鍾後,常叔上來接她回去。

向孫阜堂道別之後,宋玉芳跟在常叔身後,故意地將腳步放得很慢。

這時候的頂樓,僅有兩三間辦公室依然開著燈,恰好可以讓她肆無忌憚地觀察。

走廊深處傳來一個操上海土話的聲音,似乎在急吼吼地打著緊要電話:“阿拉哪能會得勿了解股東的心情呢?但是,股東也要理解一點,阿拉中行的性質,是官商合辦。既然如此麽,商要顧,官也要顧呀。”

夜色寧靜,烏雲一重蓋著一重,似乎就要逼近了,讓人看著壓抑得很。幾點零星的雨打在雕花玻璃窗上,天邊閃了幾下白光,隻是一瞬便將整個夜空點亮了。一場急雨眼看就要落下來了。可刮了幾陣風之後,忽然又安靜了下來。

常叔站在升降機門口,小聲催促道:“宋小姐,咱們快些吧,怕是要下雨。我是最怕北京的雨天,又大又急的,弄得滿地坑坑窪窪的泥潭,實在不好開車。”

“這就來。”宋玉芳彎了一彎腰,趕緊追了上去,“又得麻煩您送我回去了。”

“客氣了,一腳油門下去,也是很便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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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去的一段時間裏,何舜清除了轉托常叔送了一封感謝信,並結清了工錢而外,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

而宋玉芳則養成了,每天都要看一段經濟新聞的習慣。不上幾天,她甚至能流利地對答出為應對停兌令風波,中行兌出多少現金,而財政部又是於哪一日,批複中行可以先行兌現的。

最後,袁世凱於病中,宣布結束停兌。交通銀行方麵,梁士詒所堅持的合並提議,也遭到了中行股東的強烈反對,甚至於要求zheng府永不發生合並爭議。

不幾日,折騰著要穿黃袍的袁世凱以生命的終結,宣布了鬧劇的謝幕。就在各地學生為此群情激昂的時候,中行終於放榜了。

女練習生名單單獨列在了最後,宋玉芳一眼就看見了自己的名字,拉著同樣上榜的傅詠兮又叫又跳,恨不能去城樓上,向著整個北京城宣布這個喜訊。

貝滿女中還特地在晨會上,隆重地宣布了這件事情。

到了禮拜的時候,宋玉芳早早就去了安徽會館。她和傅詠兮的老師顧華,一家大小就住在這邊的一所小跨院裏。

宋玉芳喘著氣,往書房門口一站,難掩興奮地晃著手裏信封,說道:“顧老師,我找您有事兒。”

“來,坐下說。”顧華放下手裏的書,笑笑地迎將出來,衝著正在廚房裏忙活的顧太太說道,“巧貞,小玉來了,你趕緊把家裏的糖果拿出來。”

宋玉芳忙辭道:“不用了。顧老師總是這樣客氣,我也不是小孩子了,難不成還要您拿著糖來哄我?”

“不是這樣說,都是過年時備下的,你拿著一是圖個喜慶,再者嘛擱久了也是糟蹋。”顧華一麵答應,一麵朝著從廚房裏探出頭來的顧太太揮手,意思讓她趕緊去辦。

顧太太也笑著應承了幾句客套話,一雙小腳扭著,便一擺一擺地進了屋子。

宋玉芳也不再堅持,一坐下來就忍不住先笑了一聲,才道:“老師,還是我考上中行的事兒。昨兒晚半天收到中行的通知,要我填一份家庭狀況的表格,並要有身份相當的保人在上頭簽字。我一看就先想到老師您了,哪兒還有比正教員更身份相當的人呢。”

顧華也替她高興起來,撫掌道:“這樣的忙我幫著也很高興。”他一麵說著,人就走到書桌前,開始研墨了。

宋玉芳小心翼翼地將藏在口袋裏的表格拿了出來。

顧華提筆寫時,口內還不忘叮囑:“考上了也不等於塵埃落定,數學和英文還是要多練習,這是吃銀行飯的基礎。”

宋玉芳點頭不迭。

最後,顧華留她吃飯,她說時間實在太倉促,還有許多入職手續得回去好好準備準備。顧華便從顧太太悄悄放在桌上的糖果匣子裏取了幾顆糖出來,塞在了宋玉芳手裏。

顧太太聽見他們說話,也走過來挽留道:“小玉,你這是要走嗎?我已經讓長班買麵去了,留下來跟我們一道吃吧。”

“不了師母,家裏也做了飯的。”宋玉芳搖著頭,用求助的眼神望著顧華,“而且我還得去照相館照一張四寸半身像,不敢在這兒耽誤工夫了。”

顧華向著自己的太太點了點頭,夫妻倆便送她出了院子。

待人走後,顧華進去廚房,略略將事情說了一遍。

顧太太就像是在聽一件極平常的小事,隻管揭開鍋蓋,拿著勺子去嚐鹹淡,似乎不怎樣驚異,眼神甚至有些冷淡。

“你怎麽一點兒都不驚訝呢?”顧華就不大明白了,漫說這次招女職員在銀行業尚屬首次。其實除去賣苦力的工作,但凡體麵些的職位都很少見到允許女子參與的,這怕是中國婦女在曆史上極其重要的一次轉折。怎樣自己的太太同為女性,別說是興奮,就連半點新奇都不帶有的呢?

顧太太頭也不抬地衝著院門口一努嘴,一副早先就知道的樣子,答道:“早一個月,會館裏的徐老爺就在說了,他至交家裏的女兒,就要到中國銀行去做司賬了,怕不是要當中國第一位女總裁了。”

顧華一聽這話,就有些興致索然,全然把什麽曆史先河一類的話拋在了腦後,隻管喋喋不休地說著:“那個徐老爺我是真不喜歡!嘴上總不忘掛著什麽,梁任公如何如何讚他的才學,蔡子民邀他一起結什麽進步社。可有一件事,你聽了一定好笑。就前幾天我去交通銀行挪款子時,碰見他在我前頭排隊。我就故意地走過去問他,徐老爺,您不是說,有梁士詒辦公室的特別通行證嘛,怎麽還排這長的隊呢?他那一張臉當時就紅了,硬編了話同我說什麽,這條長龍名曰‘平等’,不可不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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