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女子銀行

不畫

第15章 激流湧動

書名:中華女子銀行 作者:不畫 字數:6518

大約六點鍾剛過的時候,收發室果然送來了最新的電文和信函。

來送信的正如何舜清所言,問題很多,但又不敢耽誤工夫。見宋玉芳隻是一味沉默,就放棄了追問。

宋玉芳也不敢耽擱正事,叩了門準備送進去。

這時,孫阜堂正好覺得有些困倦,正站在角落裏,轉開水龍頭,往臉上潑著涼水。他笑著拜托道:“小宋,勞你替我念一念吧。”

“您客氣了。”宋玉芳先默默地掃了一遍內容,神色變得有些嚴峻。把電文舉得幾乎貼在眼睛上,生怕錯了半個字,鄭重地往下念去,“梁有意調查滬行抗令是否牽涉軍閥。”

孫阜堂拿白毛巾往臉上一蓋,點了點頭,又問:“還有別的嗎?”

宋玉芳頓了頓,把電文擱在了桌上,又去展開那份信沉聲念道:“阜堂先生台鑒,特派員周稟生,於今日午間造訪,意欲試探我行與交行合並可行否。本應速速致電,但恐舍下早在監聽之列。欲當麵商議,奈何會內事務冗雜,實難脫身,抱歉之至。隻得借托此信,懇請先生多加留意。小弟揆之敬上。”

讀罷,隻見孫阜堂早已歸座,抬手捏了一下發漲的眉心。他已忘了,在他跟前站著的不是何舜清。旋即拍案而起,向著門外怒喝道:“合並合並,這些人除了合並,就想不到別的話了?!”說完,往後一倒,閉起眼睛來,默然地想著事情。

宋玉芳的腳不安地動了兩下,她放緩了動作,去翻手裏的那堆資料,生怕發出哪怕一絲絲的噪音,會影響到孫阜堂的思考。

何舜清的各種準備裏,也包括了眼下的這種情況。他給出的方法,是讓宋玉芳挑一則事先被他刻意延後匯報的好消息,借此來緩解孫阜堂的壓力

找出了東西,宋玉芳小心翼翼的清了清嗓子,拿捏著聲音,使其不高不低、不快不慢、恰到好處:“那個,孫老……何秘書臨走之前接到的電話,還沒來得及告訴您呢。上海分行的張副理,拜訪了上海法租界的公堂法官。對方在法律一層的建議是,當務之急銀行應該暗中組織起股東、存戶以及持券人,向會審公堂起訴上海分行損害其利益。這一來,公堂一方麵就會立案。最重要的一點是,在訴訟期間,作為負責人的上海分行經理和副經理,隻能待在租界,以便隨時傳喚。這樣一來,就算中央把違抗政令的帽子扣下來,也不能在租界隨便拿人。”

這招把壞消息放在好消息前頭說的點子,似乎對於孫阜堂情緒一方麵很有效驗。隻見他臉色微霽,不住點著頭,喃喃重複著:“這個方法倒是可行……”

而宋玉芳也沒閑著,兀自在心裏感歎,能人就是能人,竟然能想出以法抗令的招數。不知道會不會有那麽一天,自己也能成為這樣機智而正直的一號人物。

不過這種白日夢還是不要在這種時候做吧,先辦正事要緊。

孫阜堂則照著自己的思路,沉吟了起來:“我看,不如請個合適的人出麵,以股東利益的名義,組織一個股東聯合會,擬出一個暫行章程來。”

宋玉芳先是愣愣地聽著,忽然想起自己的職責來,趕緊掏出一支筆,就著桌角認真地記錄著。

“隨後,我們登報聲明,就說應大部分股東強烈要求,銀行的財產暫時由股東會接管。不管是什麽名目的提款,哪怕是zheng府提用,也要照章辦事。這不單是非常時期的非常政策,等熬過這一場風波,暫行章程要完善為正式章程。唯有如此,才能確保銀行無論經曆什麽風浪,都保持中立穩定。”

話剛說完,門外就有人敲著門道:“孫老,王總裁請您去一趟會議室。”

宋玉芳與孫阜堂對視了一眼,她略想了想,不急不緩地向外問道:“有什麽事嗎?”

門外的人或者是因為不好啟齒,或者是驚訝於這個女聲,總之過了好半天才道:“是特派員的意思,具體事宜還是請孫老過去談吧。”

“知道了。”這一次,孫阜堂搶在前頭答了話。他站起來,拿手指梳了梳嘴上那兩撇花白的胡子,笑道,“小宋,要勞駕你陪我走一趟了。”

“職責所在。”宋玉芳說著便欠了欠身,機靈地遞過那根靠在桌旁的手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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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就這麽兩手空空地去了會議室。

孫阜堂並不打算對特派員做出絲毫的妥協,更不奢望zheng府層麵會有任何的體諒。

未進門時,就聽見一個中氣十足的男聲,操著山東口音在嚷著他的道理:“上海分行那個叫什麽韓章的經理,自視過高得很呐,區區一個分行經理都敢直接對抗政令了!他把zheng府放在哪裏,又把大總統放在哪裏?”

從說話內容和語氣判斷,宋玉芳猜測這個人應該就是特派員周稟生了。位居高位,又是這樣頤指氣使的態度,真是非常難纏了。尤其是從方才讀的那封信來看,周稟生在白天尚還算克製,隻表現得像個說客,這時候卻很凶悍。必然是碰壁太多,露出真麵目來了。

看來,今天這一仗是不好打了。

會議室的門從兩邊打開,孫阜堂拄著杖在門口站了站,才緩緩向裏走去。

誠如何舜清所料,眼下的局勢正可用千鈞一發來形容,不擔重責的或許還有閑心關心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可越往前排走,越沒有人顧及孫阜堂身後的那張陌生麵孔。這些人見宋玉芳穿的那樣樸素,料著不過是孫阜堂年事已高抵不住重壓,便從宅邸叫來了一個伺候下人罷了。

宋玉芳抻著脖子向裏看,會議桌的首位站著一位大漢,高高的個頭,厚厚的胸膛。身上穿的是,簇新的黑色長袍配藍色對襟馬褂,兩隻眼睛小小的,卻很聚光,望著誰誰就不免心頭一跳。他看起來神色激動,脖子上青筋暴突,似乎剛發完火。無疑,方才在門口聽到的質問,就是出自他之口。

至於中行的總裁王士倉,他的相片近來頻頻地登上報紙頭條,宋玉芳自然認得周稟生右手邊的那一位便是。

對於銀行裏紛繁複雜的關係,王士倉心裏很是明白。自古都說官商不分家,但是孫阜堂和他背後的那些所謂開明人士,動這個分家的念頭,早已不是一天兩天了。可王士倉還指望著這次巴結了上頭,將來也好從政。因此,他第一時間向孫阜堂投過來的眼神並不友善。奈何這老頑固從大清銀行起,就一直參與行內事務,很有些威望,表麵上是慢待不得的。隻得不情不願地起身,沉聲喚了一句“孫老”。

今天周稟生的出現,對王士倉而言,倒是件好事。畢竟是zheng府的特派員,說句話也比較管用。於是,他便故意地引出下文道:“那,您的意思是……”說時,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走到副總裁陳偉下手邊,正準備坐下的孫阜堂。

周稟生右手握拳,往桌上砸了下去,憤然道:“我的意思自然是免去一切職務,立即押往……”

宋玉芳被這一捶桌嚇得不輕,差點從椅子上摔了下去。

這時,孫阜堂忽然地一笑:“韓章是愈發地有出息了,四年前不過得罪了區區一個滬軍都督,四年後居然直接向總統叫板了。”

他這陰陽怪氣的一句話,引得滿屋子人議論紛紛。

周稟生皺了皺眉,拳頭抵在人中處,朝王士倉咳了咳,示意他出來穩一穩局麵。

王士倉憋著一口氣,半天才打岔道:“怎麽還不給孫老上茶?”

陳偉托著額頭,重重地一歎,沒有任何的表態。

劍拔弩張的氣氛下,涉世不深的宋玉芳連呼吸都在極力地克製。她能清晰地聽見胸膛裏漸漸藏不住的那顆心,正毫無章法地亂蹦著。

隻見孫阜堂斜著眼睛朝周稟生笑笑,假做好意地提醒道:“特派員,這回您可得多費心了。畢竟對於這種抗旨不遵的事,韓章也是過來人了,隻怕一般的手段對他是無效的。”

被激怒的周稟生,瞪著眼咬牙問道:“孫老,你們中行總處就沒什麽要交代的?那可是你的下屬!”

宋玉芳下意識地往前靠了靠,姿態活像是要替人擋槍。她可不覺得自己是緊張過度,因為周稟生的眼裏分明就藏著子彈,似乎下一秒就要射穿孫阜堂的心髒。

“力有不逮啊。”孫阜堂無奈地搖了搖頭,掀開茶蓋,深吸了一口茶香,怡然自得地笑著頷首。

周稟生黑著臉,把嗓門抬到最高,淩厲地掃視著總處各部的負責人:“國務院、財政部今天接上海中行的回電,說要盡一切力量,將庫中現金兌至最後一元。在座的可都是統管各地中行的核心人士,對於此事究竟知道多少,或者說,是有誰授意的嗎?”一句話講完,眼神恰好落在孫阜堂身上。

孫阜堂喝過一口茶,蹙著眉頭,很關切地問了一句:“總文書來了嗎,可曾接到過上海分行關於此事的電文電話?”

總文書立刻起身,自然是說沒有。

孫阜堂故意朝他們一白眼:“對於地方分行的行為失察至此,我看你,還有你們整個文書辦,幹脆集體辭職算了。”

文書辦的其他領導也很配合地起身,不迭地認錯。

宋玉芳暗暗細聽著這些人的用詞和語氣,那份惶恐有些流於表麵,似乎是一出雙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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