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女子銀行

不畫

第13章 刮目相看

書名:中華女子銀行 作者:不畫 字數:6443

宋玉芳抿了嘴,把耳邊的碎發架了起來,有些忐忑地答道:“國文和英語都還行,珠算好像沒有人家交卷快。”

何舜清便安慰道:“做銀行的先要比準,然後才是練快。女孩子心細些,我們也是看中了這一點,特為要招幾名女士的。”

宋玉芳聽見他這樣說,果然心安地點了一下頭。

兩個人把天橋逛了一圈之後,時候已經不早了。

何舜清背著手在後頭,感慨道:“天底下的事就是這樣的,沒見著時聽人家說得神乎其神,真來了,也就不過如此而已。譬如我總聽見什刹海的大名,到北京的第一天,就提著行李慕名而去了。到了一看,對於我這個曾經為了求學,在海上飄過許久的人來說,這個所謂的‘海’,實在是言過其實。”

“什刹海的水總算是好的,因為愛它所以稱一聲‘海’,不過南邊的人卻不大認可。”宋玉芳指了指飄著幾片荷葉的小水塘,喟然道,“北京呐,什麽都好,可惜了官富民窮。市長年年都說要修水溝、造新路,可年年都不過說說罷了。”

她這句官富民窮的話,勾出了何舜清的許多感想,不由地蹙起眉來,沉聲分析:“首善之區,真是什麽都好。全國上下最出色的能人都願意來這兒求學、工作,這麽多人要吃住起居,中國人又講究民以食為天,於是各地的廚子就來這裏碰運氣。從吃喝到玩樂,一環扣著一環的,可謂是……”

宋玉芳順口接上一句:“車馬簇簇,香粉疊疊,應有盡有,包羅萬象。”

“用這四句大抵也不算誇張了。”何舜清笑著微微頷首,爾後又神思凝重起來,“什麽都好,但遍地隻見撒金子的、揀金子的……”

“卻不見有人挖金子?”

宋玉芳隨意地一接,卻叫何舜清對她更加另眼相看了,不由豎起了大拇指:“現在的學生可比我們念書的時候,眼界高多了。”

“我也是聽學校裏的老師說的。”宋玉芳頂著臉上兩朵紅雲,羞赧地解釋著,“我們老師說過,經濟也分很多種,像北京城裏吃喝玩樂的叫消費經濟。但是人除了消費,還要生產。有投入有產出,繼而口袋裏有錢,這才是一種興興向榮的經濟狀態。否則,就是坐吃山空。別的,我就未必是真懂了。”

何舜清把頭一點,道:“是這樣沒錯,不過明白道理的人不少,隻有把能道理用在實踐上的才算是真能人、真偉人。這一點,我就辦不到了。唯有盡到自己全部的努力,把自己的事業做好,就算是對國家的一點貢獻了吧。”

話題牽扯到這上頭,氣氛就有些凝重了。

宋玉芳便順勢問了下去:“何秘書,中國銀行會挺過去嗎?報紙上說什麽的都有,今天在學校,我們老師還在說,因為這一次的風波,許多小錢莊暗地裏貼水,局勢不大妙呀!我還看到地方軍閥,甚至是中央的財政部,都對中國銀行的立場表示了失望。”

何舜清並不回答,反而問道:“那你失望嗎?”

“我嘛……”宋玉芳咬著唇,顯然有些被難住了,想了半晌才道,“如果不是去考試,我不是那種有機會進銀行大門的人。但以我看來,不管老百姓放在銀行的錢是多是少,總得隨時能讓人取用,人才放心呀。不然,不定哪天自己攢了半輩子的錢,就成廢紙了。那樣一來,大家就會認為還是在家藏錢的老法子好。那麽,我們不是又要走回頭路了嗎?”

“說的對極了!雖然一個專業字都不帶,乍一聽是行外話,實際上外行對我們的期望,才是我們最該盡力維護的。”何舜清重重歎了一口氣,低眸卻見宋玉芳的眼神有些沉,便寬慰道,“放心,一切都會好的。我們銀行即將有你這樣美麗大方的練習生加入,一定會有一股新氣象的。”

宋玉芳赧然地搔著鬢角,聲音低低的:“我,我還不知道考不考得上呢。”

路燈下的何舜清笑得有些勉強,從見他第一麵起,他眼裏就始終都帶著疲憊的血絲。

宋玉芳雖然還不是很懂經濟問題,卻想安慰安慰這個身形高大而落寞的人:“我隻是個學生,對很多問題都欠缺認識。但我從小就聽過一個道理,凡事都得慢慢來,從一人吃飽思及全家溫飽,再由個人想到國家。做好第一件事,再去做第二件。一樣一樣地來,世道總會一點一點變好的,你說呢?”

何舜清輕笑道:“是這樣沒錯……”

“也有道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我這樣紙上談兵的,未必懂得你們的難處。”宋玉芳說時,抬頭看了一眼清亮的月光,道:“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一直在默默地重新審視她的何舜清眨了眨眼,眸子裏現出了幾分笑意,道:“那我送送你吧。”

宋玉芳笑著點點頭,抬起手遙遙地往遠處一指:“離我家不遠了,您就送到那邊胡同口上吧。進了胡同都是街坊,我就不怕了。”

何舜清猶豫了一下,忽然問道:“明晚有時間嗎?我手頭有一件急事,想明天下班的時候去辦。但是,我不放心辦公室那堆事,你過來幫我看幾個小時行嗎?我會付工錢的。”

宋玉芳連聲答應著:“我受了何秘書那大的恩,還不曾報答,就是不付工錢我也願意去啊。”

“那就說定了。”何舜清微笑一笑,從西服口袋裏掏出一個小本子和一支筆,預備記些什麽,“對了,密斯宋哪個學校的?明天我讓常叔去接你。”

“貝滿女中。”

何舜清寫字的手一頓,舉著筆杆子往額頭上敲了兩下,一下子恍然道:“難怪了,果然是人才濟濟的名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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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別了何舜清,宋玉芳回家的腳步就慢慢變得沉重了起來。

屋裏還沒有點燈,宋津方早回來了,也已經睡下了。

家裏黑得可怕,靜得駭人。

宋玉芳摸著黑擦亮了洋取燈,把煤油燈給點了,舉著去裏屋瞧了一眼。因沒見著宋太太的人,這才走到廚房,對著黑暗中那個疲憊的身影,小聲問道:“我爸……走了?”

宋太太沒有說話,甚至連動都不曾動一下,就好像什麽都沒聽見似的,隻管淌著她那一肚子滴不盡的苦淚。

未免勾動她的痛處,宋玉芳甚至不敢把氣歎出聲來。靜靜地放下燈,拿手背搭了搭桌上的茶杯:“都涼了,我給你換杯熱的。”

宋玉芳轉過身,利落地卷起袖子。泡完茶,又去揉麵,預備給宋太太攤一張餅墊墊饑。

聽見灶上起了動靜,宋太太才收起眼淚往身後瞧了一瞧。到了,還是女兒知道心疼她,心裏記著她還沒有吃晚飯。心下一軟,早便放了氣煩,出口卻仍是嗔怪的語氣:“出去大半天了也不知道回來,你自個兒吃了嗎?”

“路上遇見詠兮了,我們兩個……去了火燒鋪。”宋玉芳撒了個謊,臉上有些發燙。

宋太太點了點頭,先抿了一口茶,才接著道:“你可得當著心,傅小姐家裏講究,這要是吃壞了,我們擔待不起的。”

宋玉芳臉色微微凝了一下,什麽也不說,心裏卻是一陣冰涼。她倒是想跟傅詠兮拋開門第,交個真朋友。可是包括她母親在內的所有人,心底裏都認為她們之間是有階級之分的,不得不叫人喟歎。

等灶上忙完了,宋玉芳又打了熱水,搓了個手巾把遞給宋太太道:“擦擦臉吧。”

女兒的貼心,讓宋太太慢慢平靜下來。再一對比丈夫對她的那種,永遠不會退讓半步的態度,卻又急轉直下地愈加哀傷起來。她把整張臉遮住,嗚咽著解釋起來:“我剛才也不是衝著你……可是,咱們自己家裏的事兒憑什麽都得聽那邊的呢?那麽愛管人家家事,當初還分什麽家。既不當這個家,又何苦為難人。”

看著她這樣傷心又孤單落寞,宋玉芳的眼睛也濕了。

宋玉芳和母親總是這樣相處著,每當宋太太跟丈夫不高興了,必然也會看女兒不順眼,變著法地撒氣。氣平了,又會向女兒賠不是,訴說自己是如何被壓抑著。

她很知道,父母帶大她不容易,也想做個孝順女兒。但她心裏有一塊地方,總也好不了,總是隱隱地反感著父母這種日複一日的爭吵。可這話,向誰說都說不明白,隻好自己藏著、苦著。

“您這樣也是不值當呀。”宋玉芳安慰著越哭越厲害的宋太太,“媽,你放心吧。就是考不上銀行,我想以我的學曆,在四九城裏聘上一個小學教員還是不成問題的。”

“教小學薪水可不穩當……”宋太太剛想說,家裏這一場不開心還不是學校拖著薪水給鬧的,可再一想又何苦如此糾纏著總沒有個頭呢,便將這話給收住了,“不說了。你是女孩子,本來就不該要你扛起這擔子。像你說的,走一步瞧一步吧。我雖然不讀書,這麽多年也看懂了。走馬燈似地換皇帝,總要喂飽了才算完,興許熬過這兩年,又能太平兩年了。咱們呐,將就著活吧。”

宋玉芳托著腮,看著沒什麽胃口的宋太太為了不浪費這口吃食,努力地咽著。

一個月,整整一個月,為什麽閱卷的時間就那麽長、那麽難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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