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宮殤

東霓

第七十一章 杖斃

書名:帝宮殤 作者:東霓 字數:7319

又是百無聊賴的一日,我和往常一樣躺在貴妃椅上,身上裹了厚厚的暖裘,轉眼已是深冬,院子裏冷風縈繞,好在今兒個是豔陽天,晴空萬裏,暖陽籠罩才驅逐了些涼意,在隱月殿待了四個多月,如死寂的池水,激不起半點漣漪。

我好幾天沒怎麽說話,兩名婢子變著法兒哄我開心,被我一句“話多”堵了回去,隻得在我麵前噤聲,如此空落落的隱月殿更是安靜地沒有人氣。

龍瀟過來的時候我正熟睡,婢子想叫醒我被他一瞪,嚇得花容失色,他擺了擺手示意她們退到遠處不要吵到我,而他見我在睡夢中仍是凝眉狀,睡得並不安寧,情不自禁伸手替我撫平額間的褶皺。

他秘密讓太醫在我的湯藥中加了安眠的藥材,可不見起效,我日漸消瘦,原先合身的衣衫漸寬,龍拓和雲影幾次來陪我閑聊,帶了很多好吃的,我不是提不起興致就是吃不了幾口,胸口堵堵地,精神不振,張太醫診斷多次也未查出原因,隻囑咐我寬心。

我已經不經常想起李軒,我先前怨他,以為他愛我卻棄我而去,為周全大局和穩固權勢不惜讓我落入龍瀟手中,與之前隱瞞我如出一轍,他的謀劃抱負我一無所知,被動而受傷。

我們分開後的四個月裏,除去龍瀟親手交給我的那張字條,再沒有隻言片語,他好像消失般讓我感受不到他的存在,如果不是還有宮人稱呼我為王妃,我仿佛以為這是一場冗長的夢。

李軒對我而言,的的確確就是一場真實的夢境。

從他被賜婚娶我,婚後與我不合,我們真正在一起的時間,隻有短暫的一年。

我再也沒有夢見他手執冷劍,夢裏隻有大團大團濃稠到化不開的漆黑,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甚至不明白為何自己還會活下去,我為何而活下去?像是心裏有個聲音要衝破桎梏,卻總在最後一刻被壓製下來。

我下意識攏了攏蓋在身上的毯子,如果李軒在這兒的話,我就不會感受到這種冷意了吧。

“姐姐,你快醒醒,姐姐——別睡了,你快醒過來呀。”

耳邊有龍拓心急的叫喊聲,這孩子三天兩頭就會拉著雲影過來,簡直把隱月殿當成是他八皇子的後花園了,各種沒大沒小,十分淘氣。我又不是快死了,犯得著這樣大聲地喊我麽?

眼皮異常沉重,睜開眼最先看到的是龍拓那張滿是淚的小臉,惹人心疼:“姐姐,你可醒了,以後別睡那麽久,我怕再也見不到你。”

以他的年紀說出這樣一番話,我心如明鏡,忍不住一陣下沉,費力吐出一個字:“好。”

才發覺天色不知何時暗了下來,雲影和兩個婢子通通跪在地上,其中一人死咬著嘴唇,唇角流了血腫得老高,三人的臉頰兩側全是橫豎交錯的掌印,觸目驚心的,均不敢抬頭看我,陳福和張太醫就站在旁邊,見到他們我也明白發生了什麽,撐起精神冷道:“我自問無害人之心,仍屢遭暗算,何人處心積慮害我想必你們是死也不肯說,更或者對方拿捏住你們的把柄,不擔心你們會供出他來。”

我想了一會兒,慢悠悠道:“就請陳公公將她們幾個亂棍處死,權當給謀害我的人帶個消息,否則我這軒王妃還真是太好欺負。”

陳福一向是個識趣的人,我明擺著在氣頭上,他當即領了這差事:“奴才這就去辦。”

一麵是朝廷重臣之妻,一麵是不知名的幾個宮女,孰輕孰重還用得著掂量麽?那位是看出了些不尋常,下手卻失了分寸,時機也不恰當,宮裏的明白人豈止皇上一人?合著他誰也不幫,到時自有人頭疼。

方才受刑時,兩名婢子好歹忍住,想我總歸氣性好,也沒有證據奈何她們不得,怎料我是寧可錯殺也不錯放,立時麵如死灰,癱坐在地,小聲啜泣起來,而雲影則一言不發,隻龍拓急急站出來求情:“姐姐,害你的人不會是雲影,她不是那種人,求你別殺她,別讓她死。”

我冷眼旁觀:“是不是她又有何重要?她已淪為了一顆棋子,你難道看不出來麽?”

“你的母妃故去多年,她親手做的馬蹄糕是什麽味道,年幼的你能記得幾分?偏偏雲影能做出你記憶中的味道,你不覺得奇怪麽?一個普通的宮女被皇上調來我身邊伺候,好歹我是軒王妃,身份同樣尊貴,她盡心侍奉便好,卻故意讓我知道你們主仆情深,讓我鬆口放她回去你身邊,真的就隻是巧合麽?”

“她此刻沒有害你是因為時機未到,你對她產生依賴才是她最想要的東西。”

被我言中,跪在地上的雲影身軀一震,腦袋更低垂下去,她和龍拓親近本身不是壞事,錯就錯在她在龍拓身上花費了不該有的心思。

這種巧合落在有心之人眼中,少不了加以利用,龍拓如今隻是一個左右不了大勢的皇子,等有朝一日封為親王,雲影勢必會成為各方勢力爭奪的棋子,於她於龍拓都不是件好事。

龍拓瞪大眼睛,顯然無法接受我說的這樣直白,但以他的聰明早慧,很快就明白我的用心,較之雲影對他的真誠,他仍然小聲地懇求道:“姐姐,我還是不想讓她死。”

我輕歎一聲,終不忍傷這孩子的心,忽然間割舍一個相處多年的人談何容易,遂道:“那就留她一條命吧,陳公公,由你安排,將她調離八皇子身邊。若皇上問起,就說是我的主意。”

我連最後看雲影一眼都無:“浣衣也好,灑掃也罷,再不要出現在八皇子眼前,否則你永遠擺脫不了成為棋子的命運;若生出攀龍附鳳的心思也別令人察覺,保全自己比什麽都重要。”

雲影漠然垂首,朝我行了大禮,哽咽道:“謝王妃提點,奴婢謹記於心。”

她向來聰穎,若真能將我的話聽進去,這一生在宮中也能安然無虞。

陳福著人帶走這三人,一人哭喊不止向我求情被侍衛打暈,侍衛隻好蠻力將其拖走,這些侍衛領命做事,毫不憐香惜玉,拖拽中折了宮婢的手臂仍不減粗魯,看得另一人心驚膽寒,麵如死灰。

思及我差點因她們喪命,龍拓一臉冷漠,他以後還會麵臨很多類似的場景,此番權當一個教訓,叫他不能輕信身邊之人。

剛服下一帖張太醫親手煎好的藥,神智尚且清明,宮人就通報皇上到了,我懶得抬眼去瞧,直到龍瀟走近在我麵前坐下,我仍在猶豫要不要吃一顆蜜餞去除滿嘴的苦味。

隱月殿他不是頭一回來,一派怡然自得,似乎心情好極:“陳福今兒個告訴朕,你下令處死了兩個宮女。”

“嗯。”他是皇帝,宮中發生的事沒有瞞得過他的,況且我沒想藏著掖著。

他頗具興致地挑起眉,故意道:“朕何時給了你這樣的權力?私自處死宮女,傳出去會招來怎樣的流言,你會想不到麽?仰仗夫君的權勢嬌縱任性,你會聽到多少難聽的話,你想過麽?”

在宮裏的這些時日唯一讓我改變的就是被打磨出了一幅好脾氣,從前被他冷嘲熱諷時恨不能衝上去暴揍他一頓,消沉久了反而沒了這種衝動,心如止水,不那麽容易被他激怒。

且自從上回被龍拓誤傷撞見他滿身蕭瑟站在遠處,差不多從那時起,他對我的惡意少了些,偶爾來我這兒坐坐,我們居然還能拌幾句嘴,換做以前絕對不可能。

我挑了顆梅子塞進嘴裏:“我死事小,離間皇上和軒王的君臣之情,才是死不足惜。讓雲影離開八皇子,皇上該樂見其成才是。”

“哦?”

分明是他布的局,卻跟沒事兒人一樣,撇的幹幹淨淨:“想害我的人雖躲在暗處,大概不是第一次下手,誰嫌疑最大,皇上心中自然有數。此事不了了之,與其說皇上不值得為我徹查,倒不如說皇上還在等一個更好的時機。”

他琢磨我的話,意味深長道:“秦曦,你變了。”

無奈嘴裏太苦,含了酸甜的梅子反倒是苦味蓋住了酸甜味,我蹙起眉:“是變了,因為不想傻傻地被貪戀權勢的人利用。我相信過楚泓,他卻讓我成為笑柄,破壞我和李軒的關係;我信任過小葉,把她視作親妹,她連死了都要借我的手置李軒於死地;我滿懷誠意請來沉魚,她在我毫無防備時迫我落水。”

“那天的湖水冷到骨子裏的感覺,我這輩子都忘不了。無意去爭的東西,幾次置我於險境,我不會再那麽傻,將自己暴露在危險中。”

一番話毫無保留地吐露出來,本來沉甸甸的心好受了許多,這些話原是想說給李軒的,機緣巧合聽到的卻是龍瀟。

他臉上分明揚著笑,話卻比湖水還冰冷:“今天的事,朕自會讓她知道,這是朕的皇宮,朕的大齊,任憑誰妄想在朕的眼皮底下玩出花樣,朕絕不手軟。”

我將嚼軟了的梅子咽下去,怎麽也輕鬆不起來,曾經朦朧的猜測因龍瀟的態度證實了幾分,鳳儀宮裏我在那位母儀天下的女子身上感受到的暖意如今隨風吹散開去,徒留冷意。

許是從很早開始,帝後這對年少夫妻就貌合神離,各懷心事了。年少情深參雜了權勢紛爭也逐漸變了味,隻留下相敬如賓的尊重,皇上是何時留意起他的枕邊人,隻有他自個兒清楚。

我此時頹廢,不欲多說,龍瀟卻道:“朕尚未用膳,你這兒有什麽能吃的?”

我瞧外頭天已全黑,這個時候留下他白白惹人遐想,見不得他得意,直接下逐客令:“你一路出去,隨意找個宮殿,多的是人伺候你用膳,我這兒廟小,供不起你這尊大佛,天晚不送。”

誰知他賴著不走:“朕在自己的皇宮哪裏不能待,今晚朕還偏要在隱月殿用膳,來人,準備晚膳。”

他一聲令下,候在外邊的宮人趕緊四處忙活開去,唯恐伺候不周連累了脖子上的腦袋,單一句話隱月殿就雞飛狗跳,我白了他一眼:“皇上不怕我找個機會將你的話告訴她麽?”

他一副胸有成竹的篤定之態:“秦曦,可能連你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你的冷情,你不在意的人,你連多看他一眼都多餘,譬如楚泓。你做的所有事,無論背負多少惡名,隻要是為李軒,你絕對會不計代價去做。雖然傻了些,卻有幾分真性情。”

這話似褒似貶,聽得我有種被他看穿的感覺,渾覺不自在起來,我懶得再搭理他,欲起身道:“那你就一個人坐在這裏慢慢吃,想吃多久就吃多久,恕我不奉陪了。”

他轉而拉住我的袖角,帶著幾分真誠:“你也坐下來吃一些,軒王征戰在外好歹是個將領,朕還不至於削減他的用度,倒是你瘦成這樣弱不禁風的模樣到時如何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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