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宮殤

東霓

第七十二章 殺機

書名:帝宮殤 作者:東霓 字數:6482

驀地聽他提及李軒,心情更是複雜不好受,一時間這樣拉扯實在引人注目,他見我不再堅持離席也放了手,沒叫我難堪。

不一會兒,宮人魚貫而入,一道道精美佳肴依次上桌鋪排開來,和我平常用膳清淡簡單不同,礙於他的身份,小廚房這回做的菜選材精細,擺盤繁複,一桌子菜光是看上去就已金貴非凡。

待最後一道菜擺好,龍瀟臉上已然不悅,半響未見他動筷,立在後側的宮人不知緣由,個個嚇得失了魂,撲通跪了一地,他徑自斟了杯酒,繞在指尖把玩幾下,徒添了些風流名士的倜儻:“你素日裏就吃這些?”

我被他問得莫名其妙:“自然不是。”

他於是冷道:“將這些撤下去,換成你慣常吃的那些。”

皇帝的心思當真如海底針,變幻莫測,我看這一屋子跪著的宮人費盡周章弄的吃食他嚐也未嚐就說撤走,頗為浪費,軟了聲打圓場:“你們把菜撤走,留下兩個人伺候就好,其餘人可在後園擺桌同食,記著別貪杯誤事,否則明日少不了責罰。”

又吩咐道:“去做幾樣可口的素菜,熬些薄粥,再燉了潤肺的湯水,盡快呈上來。”

眾人皆鬆口氣,領命而去,忙碌開來,屋內恢複了冷清,早已是寒冬,天冷也是尋常,我站起來往火盆裏加了幾塊炭,又將炭火挑旺些,不料有火星飛濺而出落在我裙角上,瞬時蔓延而上,弄得我不知所措,還好龍瀟扔過厚厚的狐裘撲滅了著火處,我心緒大定,笑道:“多謝。”

他依舊冷若冰霜:“以後這種事留給宮女去做。”

我散漫道:“還有大半年要捱過去,能多出一件事情來做也是好的。”

與李軒的一年之約才過去四個多月,我努力不去數日子,可還是度日如年。

龍瀟一頓,像是喃喃自語道:“你在隱月殿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不用顧忌別人的眼光,朕將你安置於此,未想過分約束你,你大可依自己的心意做你想做的事。”

與他的妃子相比,我確實擁有更多自由,他對我也算是格外寬容,我有些怨憤道:“皇上以為我該做些什麽呢?歌舞升平,大擺筵席?還是遊園賞花,烹茶作畫?我原是市井女子,蒙蘇大人垂愛收我做義女,機緣巧合嫁給軒王飛上枝頭,外人以為的福氣,其實全不是我的本意。”

我受的拘束,是這些全由不得我選擇,我不曾有過選擇。李軒遵旨娶我,我隻能嫁他;李軒奔赴戰場,我隻能等他。因我對他的愛慕,隻能隨他去背負他的責任,我的心意比起他的權位就不再那麽重要。

龍瀟若有所思道:“遑論你可能出身尊貴,琴棋書畫,你若想學,朕會請宮中最好的太傅教你,甚至你想學劍,朕可以親自教授你,你想要的,朕會想辦法滿足你。”

我苦笑:“皇上是把我當成另一個八皇子了麽?”

他一怔,神色詭異起來,含糊其詞道:“朕是龍拓的兄長,他身為皇家子弟,當然不能不學無術,於你而言,隻是打發無聊的物事,是不同的。”

他這副猶疑的模樣是我沒見過的,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玩笑道:“琴棋書畫我是沒多大興趣,一手字更加不能見人,這我也知道,至於劍術,你真肯教我?你是皇帝,政事纏身,又有一堆的妃嬪要應付,如何擠出時間教我?”

顯然他根本沒把我說的這些當回事,反倒嘲笑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偏愛些打打殺殺的玩意,上回和龍拓比箭,還沒學到教訓?”

我伸出手指向他,說我沒有淑女風範我認了,說我欺負龍拓年幼我可不服,假意正經道:“和龍拓比試,我是光明正大,念他年幼,每一回合贏他我都是技高一籌,拿出了看家本領,何來勝之不武一說?”

他自認說不過我這小女子:“指手畫腳好一會兒,餓了麽?”

“還真是餓了。”腹中空空如也,和他說了許久的話,反而將先前的鬱悶和低落拋之腦後了,看來他在隱月殿也不全是壞事。

熱融融的白粥聞上去很是香甜,我舀起一勺吹涼些送入嘴裏,軟糯中帶點甘甜的味道,按照張太醫的囑咐,我脾胃虛弱,喝粥最宜養胃。入冬後我一直都是這麽吃,久而久之就習慣了,沒什麽新鮮勁,龍瀟卻不同,山珍海味吃多了,偶爾的清粥小菜讓他眼前一亮,很快就讓宮女盛了第二碗。

和李軒同桌而食的幾次,他舉止優雅,斯文有禮,吃的不多卻很精致,而龍瀟身為皇帝,更多的是天生的王者之氣,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場,讓人忍不住臣服,不敢造次。

我嘴裏塞得滿滿的:“有沒有人說過和你一桌吃飯很痛苦?”

他停筷,思索我這話裏的意思,明顯有些不悅,我忙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你是皇帝,和你一起吃飯的人難免顧及你的身份,沒法兒放開肚皮吃。對著滿桌好吃的卻不好下筷,那種感覺實在不好受。”

龍瀟應道:“他們沒這個機會。”

我沒反應過來:“嗯?”

他慢悠悠道:“感覺不自在的人,朕不會給他們與朕同桌而食的機會。”

“哦。”他的意思是說膽子夠大的人才有資格和他坐在一起吃飯,這算不算是變著法兒地在誇我?

兩個人吃的飯菜本來準備得就不多,這會兒邊聊邊吃,碗碟差不多都空了,我隻吃了六七分飽,為的是騰出肚子再吃些甜湯,一人一碗百合蓮子湯,我已喝下好幾口,龍瀟卻動也未動。

我摒退宮人,屋內隻剩龍瀟與我,他滿目寒星地看著我,冷得我一個激靈,隻得問他:“你不喜甜食?方才為何不說?”

孰料他沒來由一怒,竟是將整碗湯打翻在地,連帶幾個空空如也的盤子遭了殃,一地碎片,盡是狼藉。

不知他又生哪門子氣,我索性識趣地不吭聲。

“朕看到這碗百合蓮子湯,就想起一個憎惡至極的人,恨不能將她剝皮抽筋,鞭屍解恨,秦曦你說該如何是好?”他翻臉之快隻在眨眼之間,一字一句無不透出野狼一般的凶狠,森然可怖的神情恨不得連我也一起生吞活剝,尤其鞭屍解恨四個字聽上去令人異常驚懼,我不禁想到底何人讓他恨之入骨,連死了都不能放過?

還以為他今夜心情不錯,卻是我的錯覺,這下真是腸子都悔青了,就知道不該心軟留他用膳。

我默聲不語讓他更為惱怒,仿佛一拳擊打在空氣裏得不到宣泄,他忽地抓住我的手腕將我提起,把我整個人拖拽出門,一路朝隱月殿外走去,他如此激動讓我始料未及,我跌跌撞撞隻能跟在他身後,腕上傳來劇烈的疼痛,疼得我額頭直冒冷汗,忍不住出聲哀求:“龍瀟你快放手,你弄疼我了,你想讓我去哪兒直說就是,犯不著用這種方式,你這樣叫人看到,有損你的威名——”

不一會兒已經離開隱月殿,宮裏到處是巡邏的侍衛,萬一被人撞見,我就是有一百張嘴也辯不清,他是無所謂,貴為天子,誰敢說他的不是?隻怕我這個軒王妃成了“言行媚主”的禍水,被文官們處處戳脊梁骨了。

我說的直白,他竟聞也未聞,或者說他此時正在氣頭上,根本聽不進我的話,我急了,踉蹌中使勁去掰他的手想擺脫他,不想他的力氣那麽大,五根手指紋絲未動。

於是想也不想就一口咬了下去,起初不敢咬得太用力,見他沒有要鬆手的樣子,我狠了狠心加重力道,直到唇齒間傳來血腥氣,他猛地甩開手,我隻覺耳邊生風,硬生生挨了他一記耳光,整個人重心不穩,往側邊倒去,重重摔在地上。

方才屋內放有暖爐,我穿得並不厚,被他拉出來連暖裘都未披,這會兒身體挨著地,涼意上身,頓時不可自抑地發顫。我慢慢站起來,臉頰腫得老高,嘴巴漏風,雙眼清明地凝視著他,淡漠中夾雜著疏離:“皇上到底為何恨我?”

這話藏在我心裏很久,我一直以為是因為李軒的緣故,不曾細想,住在宮中幾個月下來,我與他卻鮮有幾次為李軒爭吵,撇去李軒,他並未對我怎樣,隻是放任我待在隱月殿,甚至如龍拓所說還找人替我解悶。

今晚他的反常隻因一碗為他所不喜的甜湯,這不是一個巧合,他這般憎恨一個人,因那人轉而厭惡我,是我與他口中恨著的人有什麽關係?他對我的身世知是不知?

我冷靜得不能再冷靜,心底湧上刺骨的寒意:“你並非無緣無故討厭我,而是因為我的身世厭惡我,對麽?若不是顧及李軒,我可能早就死了。”

連我自己都被這個想法嚇了一跳,反觀龍瀟,他整個人被厚重的寒氣包裹,周身散發出拒人於千裏的冷漠,很少情緒外露的他毫不掩飾臉上的憤恨,反而一步一步朝我走來,像隻盯緊獵物的狼,每一步都暗藏殺機,充滿威脅的意味。

我在他的緊逼中倒退幾步,聽他用一種魅惑而危險的聲音引誘我:“你就這麽想知道你是誰?”

這句話像毒藥勾出幾絲希望,瞬間被澆滅:“朕偏偏不會告訴你,你永遠別想知道你的身世,這是對你的懲罰。”

他報複般繼續道:“你大可以一己之力去探聽,但每一個你找到的人,朕都不會讓他活著。”

末了,他還不忘再捅一刀:“為何不去問問你的好夫君呢,他對你的身份可是了若指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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