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宮殤

東霓

第七十章 昔日主仆

書名:帝宮殤 作者:東霓 字數:6237

我暗道不好,足下生風飛奔過去,順勢推開雲影,右手不可避免擦到箭身,硬是被割開了一道很長的血痕,立時鮮血直流,嚇得雲影臉色蒼白,連忙撕下宮裙的一角纏在我的手背上,傷口有些深,繞了兩圈仍有血滲出,我疼得皺起眉。

龍拓眼見我受傷,急急扔下手中的弓跑向我,近了在離我幾步之外停下來,他自知做錯,垂頭喪氣不敢看我,於是我上前柔聲道:“隻是出了點血,並不礙事,待止了血結了疤就不疼了。”

他本是陪我解悶,沒有惡意,我和一個孩子有何計較,更別提他的身份如此尊貴。

“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一口一個姐姐的喚我,他是念得順口,我卻不好意思:“八皇子,我不是被皇上藏起來,而是因為一些原因留在宮中養病,我是軒王的王妃,你以後不好再喚我姐姐。”縱然這孩子對我很親近,我還是覺得不太妥當,許是遭遇過幾次算計後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他嘟囔起嘴不太高興,看了看我的手又不好反駁,隻是擺出委屈的表情,悶悶地不吭聲。

我當他是聽進了我的話,沒成想他又問我:“姐姐你是不是不喜歡我?”

想他無時無刻不是被人捧在手心,因為龍瀟的庇護,極少受委屈,我隻好婉轉道:“八皇子,若你很喜歡一樣東西,但是被別人知道了便會傷害到這樣東西,你還願意讓人知道麽?”

他搖了搖腦袋:“不願意。”

“你不願意的事,有時卻不會順從你的心意,東西毀了你會心痛,可不是每個人都在意你的痛,很多人隻在乎個中得失。就像你因為喜歡我喚我姐姐,於我而言,並非一件好事,更有可能是糟糕的事,你能明白麽?”

不知這些話對一個八九歲的孩子是不是太沉重了,他似懂非懂,稚氣未脫道:“他們敢傷害我喜歡的東西,我就讓皇兄把這些人都打入天牢,以儆效尤。”

“倘若東西毀了而你並不知元凶是誰,皇上也幫不了你呢?”

他想了想,索性拋下一句驚人之語:“這……那我就自己當皇帝,把這些人一個一個揪出來。”

一旁的雲影聽得心驚膽顫,忙開口製止:“八皇子,這話在隱月殿說說就算了,出去後可別再提起。”

童言無忌,這樣犯上作亂的謀逆之語,是不能再說,看他還真是固執的性子,我使勁捏了捏他的小臉蛋:“疼麽?”

他不躲閃,淚水在眼眶裏打轉:“疼。”

我給他輕輕揉了揉:“所以啊,做皇帝又有什麽好呢?你若是坐上了那個位置,身邊人會疏遠你,你也不能讓人知道你在想些什麽,整日費盡心思猜測臣子和妃子的圖謀,還要娶你不喜歡的人,半生時光都要困在皇宮裏,一舉一動都難隨心所欲。況且就是你真的成了皇帝,原先你喜歡的東西也已經毀了呀。”

“這樣你還想做皇帝麽?”

他像是相通了什麽,破涕為笑:“不想了,那我隻在私底下喚你姐姐成麽?”

打消了他荒謬的念頭,我笑著伸出小手指:“你與我拉鉤,可不許變卦,出了隱月殿,就不能喚我姐姐,否則你便再不能見到我,聽懂了麽?”

他用力點頭,煞有介事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氣氛緩和許多,雲影鬆了口氣,出來打圓場:“八皇子原來立誌要成為君子,兩位主子出來老半天該餓了渴了,奴婢去把瓜果做成水果湯,再準備些可口的點心,秋冬幹冷,適宜少食多餐。”

龍拓挑了挑眉:“雲影你還是這麽嘮叨,之前服侍我的時候如是,到了姐姐跟前怎麽還是這副模樣?本皇子聽得耳朵都長繭了,就是皇兄不把你借走,我也要攆你走了。”

雲影佯裝生氣:“我的小祖宗,您還真是把好心當作驢肝肺,奴婢可記著陳公公要調走奴婢的時候,八皇子可跟皇上賭氣不吃飯來著呢。”

我原知雲影來服侍我這其中的曲折,怕是八皇子的到來也並非如我所想:“雲影你先帶八皇子回去歇著,幫他換身幹淨的衣裳,我隨後就來。”

“是,奴婢遣人去請張太醫過來給主子的傷口消毒。”

雲影牽著八皇子走遠後,我轉過身,果然看到了麵無表情的龍瀟,他孤身立於幽深的長廊,神色複雜地注視著我,眼神中有我讀不懂的情緒,整座皇宮都是他的,他出現在隱月殿也沒什麽好奇怪的,我欠身行了禮,而後平靜地離開,我始終記得我為何會在這隱月殿中如籠中之鳥般不自由,隻因為他的一顆君王之心,對有權勢的臣子生了猜疑,迫我作為人質牽製在外奮戰的李軒。

身為人質的我,麵對始作俑者能擺出什麽好臉色?

龍瀟不與我置氣,隻是默默看我消失在他的視線中,他仍舊在冷風中站了很久。

回到內室,張太醫已經候著,他小心替我解開手上纏繞的布條,用幹淨的帕子蘸了清水清洗我的傷口,上藥後將紗布一圈一圈包紮好傷口:“傷口無礙,王妃乃疤痕體質,老臣這兒有上次配製好的去疤藥膏,王妃堅持使用,必不會留疤。”

我不甚在意:“謝太醫。”

雲影聽了笑嘻嘻幫我收下,又將張太醫送至門外,轉而對我說道:“奴婢原本也擔心主子的傷口會留疤,這下好了,有張太醫的神藥。”

我倒了杯熱茶暖暖胃:“我本也不太在意是否會留下疤痕,正如我方才救你也是自願,你無需負疚。”

我這麽說為寬她的心,就這幾天的相處,她該是個不想對旁人有所虧欠的性子,我的傷口在手背,並不顯眼,女子最看重容貌,總好過那一箭真的傷了她的臉。

她不語,末了,誠懇道:“奴婢謝過主子搭救之恩。”

“八皇子人呢?”

雲影臉上恢複了笑容:“八皇子這會兒正乖乖坐在廳內,主子再不出去,他等急了,就該鬧騰了。”

聽上去他們這昔日的主仆關係極好,她試探地又道:“皇上也來了。”

之前和龍瀟有過那樣的不愉快,她擔心我又惹怒皇帝,終歸是我吃虧,借此提醒我不要衝動。

我淡然地喝下第二口茶:“來了便來了,他不是來見我,隻是過來接龍拓回去。”

到了這個時候我再看不出是他讓龍拓來接近我,我就太愚蠢了,龍拓心性單純,卻是宮中長大的孩子,對普通的宮人和妃子有與生俱來的不信任,唯有護他寵他的龍瀟能說服他來親近我。

一時間雲影麵色尷尬,多了分不自在:“皇上讓八皇子過來無非是想——”

我冷冷打斷她的話:“他如何想與我何幹?”

起身去了前廳,雲影緊隨而來,龍拓瞧見我冷漠的臉色不禁一怔,以為他又做了什麽惹得我不高興,急忙向我示好:“姐姐快坐在我旁邊。”

他可憐的表情讓人很難拒絕,我落座後他討好般把幾碟點心朝我麵前推了推,我和龍瀟四隻眼睛看著他笨手笨腳夾了塊馬蹄糕到我的碗中,我執筷小嚐了一口,的確滑嫩可口,一言不發將整塊糕點吃完,他得意地笑起來:“這是連皇兄都讚不絕口的馬蹄糕,是雲影最拿手的。”

他莫名變得憂傷了些:“母妃最喜歡馬蹄糕了。”

我取來他的瓷碗,盛了水果湯給他:“想念雲影就把她帶回去,我沒有非她不可。”

這孩子很依賴雲影,或許是龍瀟許諾會把雲影調回他身邊,他才肯來隱月殿陪我大半天,雲影於我不過是個宮女,但於他而言是對母親思念的延續。

龍拓眼光驟亮,偷偷瞄了瞄對麵坐著的龍瀟,眼神裏有絲央求的意味。

我順水推舟,抬眼正視龍瀟:“隨意找個宮女服侍我就好,左右隻是監視我。”

“好。”他不鹹不淡允諾了我,龍拓聽了這句,笑嗬嗬合不攏嘴:“姐姐你真是我的福星,我求了皇兄好久,他就是不答應我。”

小孩子的臉就如七月的天空,一會兒下雨,一會兒放晴,叫人哭笑不得。

一頓點心吃得索然無味,身體疲乏之下,我婉轉地下了逐客令,提不起好心情送客,徑自進了內室,換了套寬鬆素雅的衣裙,焚起香爐,在貴妃椅上半躺下,閉起眼小憩,迷蒙中想起片刻前飄入耳中的話:“她隻在軒王跟前才會笑,對其他人她都是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你說氣人不氣人?”

龍瀟哄起龍拓的時候全然沒有皇帝的臭架子,又是龍拓的聲音傳來:“美人姐姐,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是皇兄讓我來陪你玩的,他說你整日不說話也不笑,久了會心會生病,像我母妃那樣,然後我就來了,他還不許我讓你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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