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宮殤

東霓

第五十九章 螻蟻之命

書名:帝宮殤 作者:東霓 字數:6288

芸姑姑嗓音微顫,笑容亦不自然道:“王妃,我們走吧。”

她甚至攙起我的胳膊,像是怕我下一刻就站不穩似的。

我固執地掙開她的手,橫手指向釧兒張嘴問道:“姑姑,她方才說的是真的麽?”要我怎麽去相信,陪伴我度過那麽多個朝夕的小葉,刁鑽如狐狸般的小葉……我怎麽敢相信?

芸姑姑為難地看了我一眼,還是避開我的眼神,她歎了一聲,什麽也沒說,卻是默認。

我質詢的目光又投向阿石和白逸,他們一個低頭不語,一個冷漠如初,竟沒有一個人出聲反駁我。

我忽然被一種名為絕望的情緒籠罩,麵帶慍色衝上前去,連釧兒都被我狠厲的聲音嚇得一退:“把你知道的一字不漏說出來,若敢有半句虛言,我立時就殺了你。”

釧兒笑顏如花:“半個月前,小葉被關進暴室,當晚就死了。”

她清瘦的臉上浮現出的笑容深深刺痛了我,我揮手就打了她一巴掌,掌心疼得發麻:“你胡說!小葉是我的丫鬟,誰敢不知會我就動她?”

芸姑姑趕緊走過來翻過我的手仔細查看,心疼道:“王妃,你這是——”又轉頭衝釧兒道:“你已是代罪之身,再生出事端,王爺定不會輕饒。”

我一聽這話,怒氣更甚,咬緊牙根道:“嗬,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還瞞得住我麽,姑姑?”

我從未用過這種語氣和芸姑姑說話,雖然心裏明白她是為我好,但還是被小葉的死衝昏了頭腦,看她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我也不好受。

釧兒繼續笑道:“一個南國的奸細,王爺留下她的全屍已經是莫大的恩賜,可惜啊,就算屍體被扔到南國皇子的住處,也無人安葬,落得個屍身被野獸啃噬的下場。王妃這會兒趕去亂葬崗,隻怕還能看到幾根被啃剩下的骨頭。”

這惡毒的話有如排山倒海般襲來,每一個字都砸在我心尖上,南國的奸細……屍身被扔到亂葬崗……嗬,原來這就是李軒為之所困的事。我的心好像被生生挖去了一塊,淋淋的血不停地往外淌,溺得我直不起身來。

暴室是個什麽樣的地方,我就是再傻也不會不知道,那是這世上最黑暗最恐怖的地獄,何況掌管之人是青濼這等無血無情之人。他的手段便是連白逸都聞之色變,在暗黑可怖的暴室裏,嬌弱的小葉哪裏挨得過流水的刑具?

半個月前正是我剛從皇宮脫險之時,彼時我自身難保,小葉的身份被拆穿,受盡折磨而死;待我撿回一條命,我還沉浸在與李軒的朝朝暮暮中,對此一無所知。

小葉孤立無援時,定是盼著我能為她出頭護她周全的。可我連她最後一麵都沒見到,何其可悲?

痛疾攻心,胸口一陣陣沉痛傳來,我忍不住吐出一大口血,滿嘴的腥甜怎麽也散不去。耳邊傳來芸姑姑和阿石的喊聲,還有倒映在我眼底白逸動容的神情,我朝芸姑姑擺擺手,示意她我還撐得下去,抬眼看去,仍是那一朵朵繁盛的木槿,隻是我已不是來時的心境。

我挪動腳步,強忍著悲痛走出花木房,衣襟染上了豔麗的紅,觸目驚心的。沒過多久李管家就出現了,我不知道是誰和他說了什麽,他的神色很是凝重,對我也是小心翼翼地說話:“王爺今早上朝還未回府,王妃請先回墨竹居休息,待王爺回來親自和您解釋,您的身體才好,切不能再——”

“不能再怎樣?”我臉上的笑容裏有多苦隻有我自己知道:“他若真在乎我的死活,就不會這樣傷我。”

我與小葉密不可分的主仆之情,他分明看在眼裏,可就是這個前一刻還口口聲聲說愛我的男子,一轉身就處死了我的婢女,還巧言令色引誘我站在他的立場上,我敢說,李軒在起殺心的時候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他不正是慣於將旁人的生死捏在手中的人麽?

再不屑聽李管家的勸慰,墨竹居我也不會再回去,於是滿心悲涼地回到墨園,去了小葉住過的房間。芸姑姑和白逸一直跟在我身後,我素手推開屋門,初蘭正在收拾小葉生前的東西,她背對著我,肩膀微顫,看樣子在哭,她和小葉待在一起的時間最長,心裏的痛並不比我少。

我腳下好似灌鉛,隻輕聲喚她:“初蘭——”

初蘭突地回過頭,模樣有些驚恐,直到看見是我,才少了幾分緊張:“王妃,奴婢隻是想拿些小葉的東西轉交給她娘,她曾和奴婢說過倘若她犯錯被罰,讓我多幫襯著她家裏。”

她淚眼朦朧,眼睛紅腫,讓小葉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一大家子人今後的溫飽,我怎會忍心怪她?

我看著初蘭還未來得及收拾好的包袱裏,全是小葉積攢下來的首飾銀兩,每一件首飾都是我平日挑好送她的,她正是愛美的年紀,我選了最襯她的飾物,她每次笑得沒心沒肺,笑話我這個正牌王妃的梳妝匣子越來越寒酸。

這麽孝順善良的小葉,怎麽會是李軒口中的南國奸細?

我的手輕撫過這些熟悉的發簪耳飾,小葉還一次都沒有在我麵前戴過它們她,就這麽把我送的東西藏得好好的,每一件都光澤如新,我心中不由又是一陣悶痛。

指尖停留在一把精致的匕首上,仿佛魔咒一般,我的視線竟無法移開,不由自主地被吸引過去。還未反應過來,匕首已被我緊緊握在手中,如同被它驅使似的,我將鋒利的刃拔出來,青天白日,它冷寒的微光叫人心尖一顫。

我仔細去瞧刀刃上刻畫的暗紋,紋路扭曲如驪龍,看著看著,卻是這樣的眼熟,好似在哪見過。

芸姑姑留意到我的不對勁,呐呐出聲:“王妃?”

這匕首確實有問題,能攝取人心,可我此時隻能任其擺布,無法從中自拔。

李軒踏入房中,初蘭一下子站起來,有些畏懼地哽咽道:“王爺——”她撲通一聲跪下去,垂首道:“奴婢知罪。”

說的自然是她同情“奸細”小葉又惹得我傷懷的事,我隨著初蘭的聲音看去,李軒冷峻的臉上閃過一絲慌亂,直直撞入我眼中,嗬,他是在猶豫該如何跟我解釋麽?到了這個地步,又還有什麽可解釋的呢?

我無論如何也想不通,他若在乎我,怎麽會去在我毫不知情的時候傷害我在乎的人?

如果他對我情意深重,又怎麽會想象不到我的傷心和幽怨?我真真不明白。

他幾步走來,拉起我垂在身側的沒有握著匕首的那隻手,用他的熾熱的掌心試圖溫暖我:“曦兒,我會給你一個交代,但我需要你相信我。”

李軒從未對誰這般低聲下氣過,連麵對齊帝龍瀟都不曾,可此刻我被一股悲憤衝昏了頭腦,滿腔隻想著小葉的慘死和他對我的欺瞞,毫不猶豫的拂去他的手:“叫我如何信你?我信你真心待我,結果失去了與我情同姐妹的小葉,李軒,你叫我拿什麽信你?”

他聽了我的話,驀地一震,問我:“難道我和你之間的情誼還不比上一個婢女麽?”

“小葉不僅是一個婢女!”我心裏生出一絲清晰的恨意:“她是真心對我好的人,是真心在乎我的人!”

對我這樣一個被截去過去的人,哪怕有一些許如小葉般真誠待我的溫暖,我都會下意識地抓住,因為在我內心深處,太需要這種明淨而純粹的溫暖來驅除那股不安全感。李軒又怎麽會懂呢?他連我的過去都不願意告訴我。

換做以前,我會對他心灰意冷,大不了老死不相往來,但我愛上了他,變得軟弱起來,他傷了我,我也自欺欺人地去質問他,想他給我一個能夠說服我自己的理由,說到底,我實在自私。他身為重臣,與小葉各為其主,立場不同而已,我又憑什麽將自己感情上的包袱丟給他?

我沒能保護好小葉,在對李軒的愛意和對小葉的愧疚之間,我找不到一個平衡點。

李軒麵有不忍,他扶住我的肩膀,還是堅定道:“我給你時間去麵對這個變故,但是曦兒,她入府為婢,甘為奴才,甚至接近你,無一不是帶了刺探的目的,如若大齊與南國,我與楚泓之間有一絲風吹草動,留著她,遲早是個禍患。我希望你也能站在我的立場上好好想想,這樣的人,我不能留。”

他句句所言,我都曉得,可心裏的疙瘩梗在那兒,不會因他這番說辭就消失不見,我詰問道:“她與我相處兩年,她是如何對我,沒人比我更有資格評說,你一句‘防患於未然’就將這些抹去,你處決她時,可曾想過我的感受?”

“李軒,那是一條人命。”人命在他眼中如同螻蟻,他或許不在乎,可我在乎。

李軒抽*回雙臂,他深沉的目光攫住我,不再說下去,李伯見形勢不對,連忙示意芸姑姑等人退出去,待房門掩上,他才再度開口道:“曦兒,我正是不想你傷懷於被信任的人背叛,才——”

他這句話尚未說完,我手中緊握的匕首就刺入了他的腹部,動作迅疾得讓他始料不及,他悶哼一聲,大概覺察出了我的不對勁,疑惑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震驚得說不出話來,瞪圓了澄澈的眼睛望向他,不知該從何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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