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宮殤

東霓

第五十八章 朝開暮萎

書名:帝宮殤 作者:東霓 字數:7250

朝堂上的變化波瀾詭異,絕非我這種悠閑懶散的人能參透,李軒能告訴我這許多,對我的信任已遠遠超出我的想象。若換作從前,我對政事提不起半點興趣,可經過這次生死大劫,我深刻地體會到李軒今日地位的不易,我是他的妻子,與他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要幫他守住這軒王府,守住我們的家。

他三言兩語勾勒出的楚泓離我好遙遠,我明白他的用心,卻還是不免悵然。

我隻是偶遇楚泓,卻連袁璟都誤會我們之間不清不白,有著不可告人的關係,更何況是李軒,是皇上,是這大齊的其他人?人言可畏,流言難擋,到時李軒再想保全我,也難免保證我不會為此擔上紅杏出牆的惡名,李軒又是當朝的王爺,皇上為顧及他的名聲一定會降罪於我,如此一來他們君臣二人生出嫌隙,才會叫有心之人趁機鑽了空子。

這一連串的後果拚湊在一塊,我才感覺後怕,如果楚泓真的把每一步算計得精密巧妙,如果他留有後招,眼下隻不過是隱忍不發靜待時機,那麽他又是將我置於何地呢?甚至是鳳儀宮那盤甜寶齋的點心,皇後的驚疑,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將他看做是我在京城中的第一個朋友,卻計算不到他是否也真心視我為他的朋友,人心難測,難道就因為我是李軒的王妃,便成了他利用我的理由?人和人之間又是什麽時候變得這般複雜?我想不通。

看到我的失落,李軒眼中湧出一抹毫不掩飾的狠厲和殺意:“曦兒,我說過,任何人想要傷害你,我都不會放過,任何人——”

“原本我隻想殺個奸細提醒下他,可後來我改變了主意,他敢對你動心思,觸碰我的底線,我自然要給他一些警告。”

我還未來得及體會李軒話中的深意,右手已經被他握在掌心,他歎道:“你的手怎麽這樣涼?”

李軒的噓寒問暖讓我的心情好了一些,我還有他,不是麽?就算所有人都離我而去,至少我還有李軒。

我固執地盯著他那雙令人深陷其中的眼睛,一字一句說道:“李軒,這世上所有人都能欺騙我利用我,唯獨你不可以,我把我最真摯的感情給了你,如果你做出對不起我的事,我絕不會原諒。”

李軒的臉色微微一變,有片刻的恍惚,但很快他便神色如常:“曦兒,我從來想要的就隻有你。我以天地起誓,以心換心,此生此世我決不負你。”

我臉上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言笑如花,頓時將先前的煩惱拋之腦後。我覺得自己就是一隻烏龜,縮在小小的殼裏,自欺欺人,楚泓的欺瞞和利用分明讓我心痛,可我有李軒,便不再去為其他人神傷了。

我一直沒留意到,李軒說這件事時芸姑姑臉上的難色,連她都知道小葉對我而言是多麽的重要,可李軒卻殺死小葉來傷我的心,在他心裏,我再怎麽重要,也比不上他的權勢和地位。

張太醫每天都來問診兩次,無非是監督我吃藥,順帶檢查我的飲食吃用。我反複跟他強調我已經複原,不需要他這麽勤快地往軒王府跑,他捋了捋花白的胡子,以幾十年的醫者經驗笑對我:“王妃勝在年輕,又有大好奇藥滋補,老夫自然不憂心。但王妃身體弱於常人,還是切忌急躁,按老夫的囑咐好好調養才是。”

又是一番說教之理,要不是看在他醫術超群的份上,我非要衝上去把他的山羊胡一根一根拔下來不可。

張太醫走後,芸姑姑端來一碗黑得濃稠的湯藥,我一看便怕了,猶豫著不肯喝,她隻好站在旁邊溫聲勸道:“張太醫是宮裏資曆最老的太醫,隻為皇上和皇後診脈,王妃再忍耐段時日,等身子徹底複原了,這整個王府裏裏外外還不都是由著你的性子?”

我怎麽推脫都是逃不過喝藥的命,於是捏緊鼻子,一口一口吞下芸姑姑喂過來的藥,即便這樣,整張嘴還是苦的要命,哎,以後再也不要生病了,白白受折磨。

喝完藥,芸姑姑遞給我漱口的清水,我仰頭咕嘟幾下,將漱口水吐在瓷碗中,她接過讓一旁的婢女端走,我用絲帕擦拭下嘴角,忍不住道:“天天待在墨竹居都膩了,什麽時候才能回墨園,我病得這麽重,小葉和初蘭也不來看我,她們才是服侍我最貼心的人。”

芸姑姑道:“王妃一直病著,隻能待在內室,其實這墨竹居的規製和環境遠在墨園之上,等王妃全好了,就仔細在這兒轉轉。”

我不以為然道:“墨竹居是李軒的住處,又不是我的,何況墨園還有小葉她們呢。”

全然沒想到芸姑姑不想讓我這麽快回墨園的原因,我的小葉,陪伴了我日日夜夜的小葉丫頭,被關在暴室生生折磨致死,倘若我在病中就得知這消息,該是何等的重創?

“我覺得我今兒精神就特別好,芸姑姑,你也別老把李軒的話放在心上,放我出門轉轉吧。”我央求道。

“這……”芸姑姑有些為難。

我趕緊裝可憐:“張太醫說我要經常曬曬太陽,身體才好得快些。”

芸姑姑到底是拗不過我,待我換好衣裳,她又替我加了件青色的披風,仔細將帶子打了個精致的蝴蝶結,自言自語道:“外頭風涼,王妃可不能再受冷了,還是這麽好的年紀,身體卻千瘡百孔的,奴婢要怎麽向堇妃娘娘交代?”

我滿腔歡喜,芸姑姑的聲音低低的,我聽得不是十分清楚:“姑姑在念叨什麽呢?”

她回過神來,神情有些不自在:“啊,奴婢是說王妃要仔細天涼,這會兒過了中秋,已是很涼薄了。”

我看了看外麵和煦的陽光,瞧上去明明很溫暖,撲麵而至的卻是冷風。是呀,這陣子的風波好不易平息,竟已過了中秋,和李軒的約定就這麽生生錯過,真是神傷。

走出墨竹居時和白逸打了個照麵,他神色冷冷的沒搭理我,但一直形影不離地跟著我,與我僅相隔半步的距離,看樣子是李軒讓他貼身護著我,我也沒說什麽,隻在王府裏閑逛。

碰巧走到花木房,我興奮道:“芸姑姑,我們去花木房轉轉吧,阿石在裏麵,我好久沒見到他了。”

芸姑姑也點頭同意,我推開籬笆小門,花圃裏的木槿枝榮葉茂,繁花似錦,美的不似人間。

我手指那些開得正好的木槿:“芸姑姑你看,阿石培植的花草沒有一株不是生機勃勃的。”

“少了王妃的幫忙,花木房的花花草草當然是生機盎然。”阿石臉上掛著大大的笑容,走過來調侃我。

我裝作不高興,拉下臉來:“你的意思是本王妃從前都是給你幫倒忙了?”

阿石立馬給我賠不是:“小的嘴笨,王妃大人有大量,就別跟小的一般見識。”

他還真裝模作樣抽了自己兩嘴巴,逗得我直樂,當下就饒了他。

我偏頭看去,一個素衣消瘦的女子正蹲著身,手拿一個小鏟子鬆土,似乎是勞累久了,沁出的汗水打濕了額間的碎發,她穿的很是單薄,好像一陣風就能刮走。我瞧她麵熟,可就是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她。

我遂問阿石:“那個蹲著身刨土的人是誰?”

“她叫釧兒,上個月才被分到花木房,可能是犯了錯,李管家安排了一些重活給她,也不準旁人幫忙,算是受罰。”阿石不明我為何會問起一個喊不上名字來的奴婢,但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我。

“我記得她是伺候香夫人起居的丫鬟。”上回就是她和小葉起了口角,我才和香夫人鬧起衝突。

“香夫人得寵的時候,她在一眾下人中也算張揚,自從香夫人離開王府,她也失去了倚靠,受罰是遲早的事。”芸姑姑道。

“她是因為我才被罰的?”

阿石搖頭道:“王妃千萬別這麽想,李管家賞罰分明,釧兒若沒犯錯,不至於被罰。”

我想起那次去賬房,彼時香夫人和釧兒一主一仆高傲張揚,絲毫不將我這個王妃放在眼裏,此時她得到如此落寞下場,我卻歡愉不起來。吟夢是個敢愛敢恨的女子,我比她多了些與運氣,僅此而已。

我朝釧兒走去,被芸姑姑攔住:“王妃現在去解了對她的懲罰,她也未必會心存感激。”

“我隻求問心無愧,不求他人感懷於心。”我回頭對芸姑姑說。

我走到釧兒身前,還未開口,她便仰起頭來,一張清淨的臉蒼白得沒有血色,看得出來她這一個月過得很是辛苦:“王妃?”

她扔下鏟子站起來,眼神夾雜著敵意,像淬了碎冰:“王妃移駕花木房,是來瞧奴婢有多落魄麽?”

“如果你想離開王府,我會如你所願,我可以讓李管家給你一筆錢,你就在京城開個鋪子,不用為以後的生活發愁。”這是我能想到的對她最好的結局。

她卻不屑地一笑:“奴婢可不敢領王妃的情。”

她複又湊近我,用隻有我二人能聽得到的聲音說道:“王妃趕走了夫人,還想連我也一並攆走麽?我偏不如你的意。”

“你這是何苦?難道你在這兒受苦,吟夢就能重回軒王府麽?”

釧兒恨恨道:“若不是你,夫人又怎麽會傷心而走?你沒嫁入王府時,王爺和夫人相敬如賓,感情深厚,可你一來,王爺的心就不在夫人身上了。王爺不宿在沁園的夜晚,你知道夫人是怎麽熬過來的?沒有一個晚上,她不是徹夜不眠,就那麽呆呆地坐到天明,你怎能體會夫人的心情?”

吟夢是如此執著於愛情的女子,釧兒忠心護主,我也不會因這幾句話與她計較:“你看看這木槿,你也正值大好年華,實在不必困在王府中……”

“木槿朝開暮萎,可不是什麽吉利的花。”釧兒冷冷地打斷我。

她是鐵了心選擇這樣一條艱難的路,我自知多說無益,神色黯然幾分,興意闌珊拉了芸姑姑走,還未踏出幾步,就聽到釧兒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若論可憐,王妃的婢子小葉可比我淒慘百倍,我左右不過吃些苦頭,她可是連命都丟了。”

我的雙腳被釘在原地,再也邁不開步子,我回轉身去看見釧兒仍舊站在原地,身形消瘦,眼神卻熾熱無比,她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種得意的憐憫,我聽到自己的嗓音飄渺無力:“你說什麽?”

她仿佛看見一出最精彩的戲:“原來王妃根本就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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