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宮殤

東霓

第四十八章 冷宮

書名:帝宮殤 作者:東霓 字數:6469

我來皇宮的次數不多,並不十分認得路,奇怪的是芸姑姑卻很熟稔,領了我一路走來,半分猶豫也無。

一座座宏偉華麗的宮殿從我眼前掠過,讓我徒感壓抑,我不由想起京城的街頭巷尾,起碼平凡中透著真實。

越走越靜,路上偶然遇到幾個宮女太監,也都是些品階不高的。

芸姑姑見我瞧著那幾個宮人,遂告訴我說:“這幾座宮殿冷冷清清,離龍騰宮和鳳儀宮甚遠,住在這裏的八成是不受寵的妃嬪,伺候她們的亦是下等的宮奴。”

真命天子為龍,龍騰宮自然是齊帝龍瀟居住的宮殿。

我似懂非懂點了點頭,繼續聽她說下去。談到宮廷,芸姑姑有說不完的話。

她說宮女大多是在最好的年紀被送入皇宮,為奴為婢,辛苦勞累且不算,還要受許多委屈。好一點的是被皇上寵幸,由奴婢變為主子,再不然就是被賜給親王大臣做個妾侍,否則要等二十五六歲才能被放出宮去婚配,到時人老珠黃,過得大多不如意。

“宮婢過得苦,當主子的就沒有淒苦的時候麽?”

她笑了笑,心生悲涼,應道:“主子有時過得還不如奴婢。一朝得寵,他朝失寵,君王之愛,福禍相倚。”

我突然有一種直覺,幾經思忖還是問出了口,芸姑姑不是別人,她是我身邊最親近的人,可從何時起她有這樣多我不知曉的秘密?

“姑姑是宮中出來的人麽?”

等了許久她也未答我,隻是默默地望向遠處一座偏僻的宮殿兀自出神,眼神變得虛渺而捉摸不透,眉間殘留一抹無可奈何的傷感。我猜皇宮是勾起了她不願意憶起的過去,就不再追問下去。

每個人都有資格擁有秘密,不是麽?

“姑姑在看什麽?”

芸姑姑手指著她看向的地方,慢悠悠問我,又像是自問道:“王妃知道那兒是什麽地方麽?”

她話裏淒涼的味道讓我很是陌生,我靜靜地搖搖頭,聽她用一種很輕的聲音說道:“是冷宮。”

冷宮是個被所有人遺忘的角落,那是這世上最冰冷無情的地方。住進去的人生老病死皆聽天由命,再與旁人無關,人命有時比螻蟻尚且不如。

皇宮有它自己的生存法則,我在心裏微歎了聲,輕聲哀求道:“姑姑,回去吧。”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隻不想她繼續沉溺在這悲涼的情緒裏,無論在她身上發生過什麽,那些都已過去,既不能改變,也隻好不再想起。

她自嘲般笑了聲,揪心的很,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時又恢複了往日的慈愛,那眼神說的似乎是能陪著我便好,我以為是她疼我,也沒往別處想。

芸姑姑於是領我朝出宮的方向走,快到議政殿時她提醒我道:“掐算時辰,王爺這會兒該下朝了,王妃要不要去殿外等候王爺一道回府?”隻要能把我和李軒湊到一塊,芸姑姑一如既往地樂此不疲。

“也好。”那晚李軒在墨園吃過晚膳後,我已有三四天不曾見過他,我真的想他。

我在議政殿外尋了個清涼處立著,樹蔭底下曬不著太陽,視線也好。

我看著文武百官魚貫而出,剛巧我選的位置不正不偏,能避開人,省得引人注意。我安靜地等李軒出來,沒成想第一個看到我的卻是聲名在外的袁璟。

正兒八經的官袍也沒能磨掉袁璟身上那股子難以臣服的剛硬之氣,他的不善寫在臉上,過於外露。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果武將都像他這樣心高氣傲,估計大齊的命數也就盡了,難怪先皇從未重用武將。

袁璟絲毫不與我生疏,直接道:“軒王妃,好久不見。”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眼光如看獵物一般,讓我很不舒服,但此時容不得我發作,我隻好低眉道:“袁將軍。”

“早朝時軒王當庭反對皇上,遭到皇上的訓斥,場麵不可謂不精彩啊——”

我聽得心驚,暗忖他這話的真實性,不是我瞧不上袁璟這人,隻不過若論當朝為官之道,沒人比李軒更遊刃有餘,他當場駁了皇上的麵子,有幾分可信度?

做人不能輸了陣勢,我淡定笑道:“許是政見不同吧。”

袁璟囂張成性,就是欠人教訓,我掩在長袖下的雙手緊握成拳,若不是在皇宮,我肯定上去給他一拳,揍他個暈頭轉向,居然敢跑到我麵前講起李軒的不好?當我這軒王妃是榆木腦袋麽?!

袁璟得寸進尺:“那王妃可知軒王惹怒龍顏所謂何事?”

這話問得極有水準,我身為李軒之妻,本就是最不能對政事抱有好奇心的人。

我懶得再與他周旋,隻委婉說:“本王妃一介女流,對朝政之事一竅不通,袁將軍還是把話留給誌同道合的人。”

他仿佛猜到我的想法,非要說給我聽,不無得意道:“軒王糾集了好幾位主戰派的大臣,主張出兵南國,王妃與南國二皇子相交甚好,也不焦急麽?”

敢情那日我冒冒失失闖進書房,李軒和幾位大臣謀劃的就是攻打南國的事麽?可我還是想不通。

自打楚泓被南國皇帝當成質子送來大齊,兩國一直相安無事,李軒怎會選在這會兒挑起戰事?隻怕大齊的臣子和百姓過慣了安穩的日子,戰爭不是個明智的選擇。李軒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麽?

我還沒反應過來,芸姑姑先一步變了臉,她像母雞護小雞般將我護在身後,對著袁璟不卑不亢道:“將軍身為朝臣,該懂得流言的厲害,就算不顧及軒王,我家王妃的清譽也容不得將軍汙蔑。”

袁璟眼神毒辣,閃著寒光,並未理會芸姑姑的話,反倒死死攫住我,笑得讓人心顫:“流言與否,軒王妃心中最清楚,本將軍以為,軒王的眼睛也不瞎。”

他說完就走,容不得我解釋,我卻遍體生寒。不為李軒知道我在京城見過楚泓而我從未向他提起,而為我見過何人做過何事被赤果果地講給我這個當事人聽,這才是真讓我感到後怕的地方。

芸姑姑看我臉色不好,一個勁兒說:“王妃不必為胡謅的事憂心,清者自清。”

我無力解釋,滿心煩躁,等不到李軒從議政殿出來,我掉頭就走,一刻也不想再多待。

回軒王府的路上,我坐在轎子裏,腦中隻有一個念頭,究竟還有多少人在窺探我的一舉一動?

我頂著張臭臉進了墨園,一路上我一言不發,心裏堵得慌,一進屋,我對著滿室的空氣賭氣道:“都出去。”我想一個人清靜清靜。

芸姑姑本還想和我說上幾句話,看我興意闌珊,輕掩上門就出去了,剩我一人坐在銅鏡前發呆。

我不斷問自己,除了軒王妃的身份之外我是誰,哪裏值得袁璟這等人明裏暗裏監視窺探?可銅鏡裏的女子秀眉微皺,了無生氣,同樣說不出個所以然。

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一呆就是一天,期間小葉端進來的午膳我動也未動,小葉以前沒見過我發這麽大的脾氣,也不敢來勸我。

懨懨坐了不知多久,天終於黑下去,我站起來打開屋門,芸姑姑就守在門口,見我出來她鬆了口氣,笑盈盈問我:“王妃餓了麽,晚膳想吃什麽?”

我瞄了瞄頭頂的天色,冷淡道:“李軒回府了麽?”

“怎麽不答我?”這會兒還有什麽不能說,李軒那兒肯定也遣了人暗中盯著我的舉動,不就是沒等到他下朝麽,我還沒問他為什麽派人監視我呢。

芸姑姑神色轉而有些凝重:“王爺一天未回,李管家差人去宮裏問,可連王爺的麵也沒見上。”

“嗯。”他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能出什麽事?

我們正說著,李伯匆匆而來,鬢發淩亂,麵容一瞬間蒼老許多,急急對我道:“王妃,宮裏來了人,正在前廳候著等您過去。”

他服侍李軒十幾年,向來穩妥,很少這般亂了方寸,事態定是相當嚴重,我暗自鎮定道:“李伯你先行一步,我換身衣裳就去。”

李伯匆忙走了,我轉而問芸姑姑:“姑姑方才言辭隱晦,想對我說什麽?”

自猜到芸姑姑曾在宮中當差,我再不好奇她與她口中的老鄉是如何在皇宮和王府傳遞消息,我相信芸姑姑一心為我,不會背叛我。在這件事情上,她一定也收到了李伯探不到的消息。

“袁將軍在宮中對王妃所說的並非誇大,王爺上朝時不僅受到了皇上的訓斥,皇上一怒之下還將麗妃小產的事怪罪在王爺身上,王爺已被押送至天牢,聽候發落。”

芸姑姑小心翼翼道明事情的原委,我卻還是能嗅到一股風雨欲來的味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自古帝王忌憚朝臣所用的手段從來如出一轍。

想到戕害皇嗣的主謀就是齊帝,我更是心寒,為了鏟除權臣,不惜傷害自己的孩子設下圈套,一個狠辣如斯的皇帝,又有什麽事是做不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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