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謀

桃圻

第一百六十五章 長安錦年(二十四)

書名:蓮謀 作者:桃圻 字數:6491

杜齊從前院一路小跑進來,腳下帶著風,一麵跑一麵大聲喚著“阿郎,阿郎”。

英華將注意力轉到了杜齊身上,手下鬆了一鬆,收生婆正借機能脫身,再不願在她跟前立著,急急忙忙走開,去忙她手中的活計,暗自磨牙,心道,這一府的人,個個都是古怪的。

“阿郎,二公子急請。”杜齊穩了穩氣息道。

杜如晦朝正屋內室拋去一眼,不假思索道:“不去,替我回了。”

杜齊原已向後院角落的馬廄方向跨出了一腳,冷不防聽到這一句,忙收住腳步,垂手呆立著,不知所措起來。“阿郎這是……”

在內室的穆清將將熬過一陣痛,才緩了一口氣,卻將院內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她心內泛上了幾絲暖意,吃力地扯起一抹笑,轉而又皺起眉,她抓著阿柳的手,囑咐了幾句。

阿柳走出正屋,幾步跨下石階,走到院中,臉帶幾分不樂意,“七娘說,怕是二公子那兒有甚麽緊要事,請阿郎還是趕緊去,她這邊有收生婆,原沒甚麽要緊的。”

“你去告sù她,我隻在這裏守著,任是天塌地陷的事,也得先晾著。讓她安心生產,已是這個時候了,隻需顧好她自己,便莫再憂心旁的事。”杜如晦沉聲回道。

阿柳轉身進屋,正逢著另一波疼痛襲來,她的兩道眉毛幾乎要擰在了一處,兩手緊抓了床榻上懸下的布條,咬牙悶哼的間隙,斷斷續續地又吩咐了兩句,惹得一旁的收生婆再看不下去,忍不住自告奮勇道:“老身去傳話,請娘子專心生產。”

當下那收生婆噔噔噔的快步走出內室,站在正屋門口大聲向杜如晦道:“娘子說,阿郎在此又替不了她,枯等幹急的,有何用,不若去見那位二公子,生個孩子罷了,莫耽誤了正經事。”

杜如晦仍不肯去,收生婆道:“阿郎便去罷,娘子眼下已掛了喜,再要分心旁的事,反倒誤事。”

英華亦在一旁催,“姊夫且去罷,這兒有我呢。”

杜如晦雙手在臉上用力搓揉了兩下,甩了甩頭,“去備馬。”說著套上手中那襲石青色的素麵常服,大步往馬廄去。

待他一離府,穆清終是忍不住痛楚,放開嗓子喊出了聲,倒把守在院中的英華唬了一大跳,想進去收生婆又不讓,一個勁兒地隻說未出閣的女孩兒家不能見這場麵。

……

杜如晦才出了永興坊,第二撥來催促的人便到了坊門口,來人帶住馬,握著韁繩拱手作禮,“還請杜先生快些,二公子在唐王府正堂,眾人俱在,有急事待議。”

正堂內,李公上首案席邊坐著,虎著臉,看不出臉上的神色究竟是慍怒還是擔憂,或者說,兼而有之。李建成,李世民,裴寂,還有不久前逼降了屈突通而歸的劉文靜等人,俱在坐。

不必說,必又是為了大興宮中那龍椅究竟誰坐的事兒。杜如晦少有地心氣浮躁起來,這事勸了許久未有果,難不成就差了這一回。

李世民言簡意賅地低聲道:“昨晚楊侑吞了藥,幸教當值的宮人覺察,救回一條命來。”

杜如晦吃了一驚,卻也並不十分意外,挑動了一下眉毛去看上首的李公。

李公神色複雜,他自然覬覦龍椅,卻因楊廣尚在江都,天下仍是楊家的,眾舊臣因他扶持的仍是楊家子嗣,即便有腹誹,也隻如同憋悶在軟墊中,無處使力。現下楊侑服毒,消息要是四散開,無疑是當著滿朝文武狠狠地打了他的臉。

僵持了大半個時辰,有名性子急躁的郎將險些當著李公的麵掀了桌案。“他既不耐再活下去,幹脆便遂了他的願。介時天下不可無主,我等再擁李公上位,這不了結了麽。”

李公橫掃他一眼,“這般容易麽?楊家子嗣在大興城中,又不止他一人。倘或有人借了楊侑薨逝的契機,立起了旁的楊氏子弟,卻要如何?”

大郎二郎沉聲不語,杜如晦一半的心思留在了家中,另一半的心思飛轉至江都,楊廣暴戾,卻不癡愚,這一次巡幸江都與以往不同,並不為誇耀享樂,卻是楊姓天下的最後一道防線,如此看來倒真未料算錯,令楊氏一族尚有餘地苟延殘喘。

正堂內的氣氛凝滯如膠,一聲急報驟然響起,鳴鏑一般撕裂了室內的沉鬱。

管事跑得氣喘籲籲,步履已顯不穩,身後跟著的人健步如飛,恨不能一步跨至李公跟前。“賀遂兆見過李公。”他一麵拱手行禮,一麵腳不停步地走入正堂。

眾人皆知,賀遂兆此事忽現,必有不同尋常的事,故個個屏息凝視,目光追隨著他到了李公麵前。

“江都兵變,廢帝楊廣,已於四日前,遭人縊殺。”

賀遂兆一語如同震天的轟雷,四下一片死寂,眾人相顧無語。“這消息可牢靠?”李建成第一個躍起,伸手就要去拉賀遂兆。

賀遂兆略側了側身,一雙桃花眼彎起,唇角卻繃得直直的,“大公子可曾見我遞錯過消息?”

眾人皆目不轉睛地瞧著賀遂兆,似乎無人注意到此刻李公麵上極快地變換過數種神情,如釋重負與歡暢交替出現在他臉上。

杜如晦猛然覺醒,率先上前長揖不起,朗聲道:“楊氏已亡,四鄰胡騎虎視眈眈,百姓黎民苦痛彷徨,幼主自覺無力擔負天下,為天下蒼生,還望李公舍一己之身,承接幼主的萬鈞重負,解救萬民於水火之中,振中原之威於四野。”

李公仿若受了驚嚇,一下從座中立起,下到堂中,躬身親手扶起杜如晦,“克明此言差了,天下乃黎明百姓的天下,我李家怎承接得起如此重負?”

“那便請李公垂憐,替黎民鎮守江山,莫再推辭。”杜如晦仍躬著身不肯起。

李世民亦拱手深揖,“世民願替父親效犬馬之勞,父親莫再推讓。”

屋中十來人一齊高聲請願,請過數次,李公重重一跺腳,哀聲長歎,“也罷,也罷。我輩當為天下先,諸位的意思,盡在此了,若再不受豈不有違天下。”

隨即他那盛情難卻的神色便教振奮替代了,誌滿意得地向眾人宣道:“自此便再無隋,改國號為‘唐’,大興城更名長安,立意長治久安。”

眾人連聲附和,無不歡悅昂揚。

杜如晦長出一口氣,身子還未站直,外頭又急匆匆地跑來一名家仆,瞧著屋內的情形,一時不敢進去,隻在門口磨蹭,目光卻不住瞟向杜如晦。

“你,進來回話。”李公麵對屋門,見有家仆在門口焦急徘徊,恐錯失了消息,指著他命他進來回話。

那家仆進了屋,向李公一禮後又轉向杜如晦拱了拱手,“杜先生府上來人傳話,說顧夫人適才誕下一位小阿郎,母子俱安。”

杜如晦兩眼立時放了光一般,方才還慷慨激昂,此時卻語無倫次起來。屋中諸位皆上前恭賀,不知是誰,揮手大笑道:“克明的長子,竟與我大唐同日而生,倒似是上蒼送來報信兒的,可巧不過。”

李公正是喜不自勝時,一聽這話,麵上喜色更濃,哈哈大笑兩聲,踱至杜如晦身邊,拍了幾下他的肩膀,“這孩子投生得正是時候,便以國號為名,喚作錦唐,如何?既為神使報信兒,當護佑我大唐一統,山河錦繡。”

……

穆清抱著新生的孩子,一團軟綿綿肉呼呼,她本渴盼了多年,如今就在眼前,她卻僵直了胳膊,不知如何是好。抱了一會子,有侍婢輕輕走進內室,向她屈了屈膝,“阿郎說不必抱四郎出去行禮,隻教在後院由女眷們倒弄便成。”

今日是三朝洗兒日,因李公親賜了名,又皆知楊侑已決意禪位於李公,永興坊中這座低斂的宅子,便再無法平靜,從天亮開始絡繹不絕的車馬,填塞了大半個永興坊。

穆清明白他的意思,眼下低調已然是不成了,便不必再添無謂的張揚來。阿柳走進來,看她還靠坐著,急忙催道:“廂房內夫人娘子們都到了,怎還不準備準備。”

穆清將孩子遞給身旁的乳母,身子氣力未複,便由阿柳扶著略作了些妝扮,攜著母乳往行禮的廂房去。乳母抱著小四郎在各位夫人跟前一一停過,聽幾句吉祥話,最後被抱到了長孫氏跟前。

長孫氏伸出一根手指頭,小心地碰了碰嬰孩幼嫩的麵龐,歆羨又新奇地瞧了又瞧,她身後端著金盆的收生婆心裏焦急,卻也不敢催促,隻待她瞧夠了,方才抬頭笑著向穆清道:“究竟還是像顧姊姊多一些。”

七手八腳地完成了洗兒禮,阿柳將備下的洗兒錢分予眾仆婢,又照著穆清的吩咐,另賞了兩名收生婆各十端軟綢,人盡歡喜。

康三郎到底沒敢同長孫氏搶風頭,她贈了一隻金盆洗兒,康三郎也不好再送一隻過來,隻得將那備好的金盆收起,不知從哪處尋摸出一顆碩大的藍色寶石來,鑲成一隻瓔珞圈。穆清一見便知他必定已重新開了商道,不若這原產自迦濕彌羅的寶石又從何而來。

及到午後,送禮的道賀的行禮的,三三兩兩地散去。穆清靠在錦靠上,長長舒了一口氣,才闔眼睡了片刻,又有人來報,不得消停的一天已教她生了厭煩,正要打發了,家仆卻稟,來人稱自金城郡母家來。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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