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謀

桃圻

第一百五十四章 長安錦年(十三)

書名:蓮謀 作者:桃圻 字數:6117

陳大力小心地瞄著穆清,心懸在她手中的那枚大金餅上,略顯出些焦急來。

穆清再次向他攤開手掌,“你且回去,隻當沒有今日這一遭,該如何回稟便稟了,他那小金餅你也照樣收著。他若再有事尋你,你先應下,再來回我。”

陳大力連連點頭,“是,是。”

穆清揮揮手,示意阿達替他鬆解開捆綁,“你每日正午到南樓坊那小巷子中候等一個時辰,或回了我那邊的動靜,或另有吩咐予你。你若敢在我跟前陰奉陽違,別教我再將你捆了來,折了手腳,扔去城外。要金餅還是斷筋折骨,全在你自個兒了,仔細考量。”

“小人萬萬不敢的……”陳大力抖抖索索地自高椅上立起身來,手腳麻軟,再看麵前這身量荏弱氣勢卻淩厲的婦人,心頭不禁飄過陣陣寒意,慌忙喏喏應聲。

穆清忽就收了戾氣,瞬息換上一副笑意盈盈的眉眼,上前拉起他的袖管,將手中的大金餅覆到他手中,“我也不是那無理的人,你好好辦差,自少不了你的好。”

一時將那陳大力打發了,阿達滿麵憂慮地丟開馬鞭,“聽著那意思,仍是李家的那位大公子在背後搗鼓,幾次三番地禍害,不得消停,這,這……依我看,倒不如及早知會了阿郎,畢竟尚有杜家的人參與其中。”

“難就難在此,倘或隻是李建成弄來個把嘍囉作怪,倒不難打發。偏還有個鄭官意參和著……”穆清乏力地靠坐在高椅內,揉了揉酸脹的眉心,“先不必知會克明,莫要擾散了他的心思,且瞧著他們究竟要作甚麽。”

阿柳見不得她勞神憂思的模樣,這邊的事既已了結,她忙喚著阿達將後院的高椅繩索俱收拾了,自挽起穆清的手臂,將她往前院帶,嘮嘮叨叨地想要開散她。“前兩日大風。院中那幾株銀杏全落了葉,鋪了一地金黃,我瞧著動人,故不教他們掃了去。留著你來賞看賞看。”

穆清隨著她行至前院。果然滿目黃燦燦的小扇葉。另有一半未落的懸在樹上隨風輕擺,耀得人心裏亦暖意融融。

她在石桌邊的石墩凳上坐下,秋陽的和煦與微涼的風交纏著撫在她的麵龐上。心底倒有了片時的寧靜,不覺暗自忖度,不知哪一日能安安定定地坐於自家院中,一壺薄酒,兩人相攜,看春花賞秋葉,稚子幼女繞膝承歡。

想了一陣,她唇邊的笑意漸成了一抹苦澀,終是搖了搖頭,“阿柳,叫人掃了罷。”

“這般好看,掃了豈不可惜。”阿柳心有不甘地撇了撇嘴,卻也無奈。

轉過三兩日,長孫氏到了她這小宅院中探望。穆清的脾性她雖摸不透底,大略上還是知道些的,故未帶那些虛虛實實的名貴藥材,隻命人捧了一盒子鮮棗,笑說,“太守府後院的棗樹掛了紅,瞧著可人,便使人摘了些來,一來貪個新鮮,二來意思還算吉祥,取個早生貴子的意頭。”

穆清忍不住掩口笑起來,“那夫人亦當同食。”惹得長孫氏臉頰上飛起了一片紅雲,心內禁不住起了些閨中姊妹才有的溫存。

不消一會兒卻又悄聲歎息,她緣何不是自己的親阿姊,一時間隻覺這世間好皆教英華占盡了,珠聯璧合的情誼,精明強幹的阿姊,還有她那二郎脫不得手的姊夫,假若有一日英華起意,想要取而代之,隻怕她阿姊亦會盡了全力來替她拚爭罷。想到此處,長孫氏依舊笑得嬌羞,內裏卻慢慢冷下了心腸。

言笑了一陣,穆清抹下嬉笑,端肅起臉,向她提及汾水回城那天的事,細細剖判了一回,長孫氏雖有驚異之色,卻顯得並不十分意外。

“影娘可有甚麽動靜?我猜度著,她大約已將意娘籌謀的那些個事說了個七七八八。”穆清冷不防提起鄭官影來。

這倒令長孫氏吃了一驚,“顧姊姊怎知她會說?”

“影娘膽怯,稍加恫嚇,她便熬持不住,我私下胡亂猜測,她或意在明哲保身,不願與意娘摻和在一處。”說著她輕聲一歎,“影娘性子軟,慈悲心腸,這也是早先竇夫人執意要你持掌後宅的緣由。”

長孫氏不置可否地笑笑,穆清也不探究影娘究竟同她說了些甚麽,隻執起她的手,懇切相托,“眼下雖確準了誰人在暗地中下絆子,憑我一己之力恐是難以躲禍,還須得夫人借我幾名信得過的人用上一用。”

“太守府的留守府兵中,有百人為霹靂堂舊人,皆是能放心托付的,顧姊姊若要用,隻管去領便是。”長孫氏毫不猶豫,一語擲出百人來,她心知肚明,視目下情形,卻也容不得她猶豫藏掖,麵前這位連同她腹中那孩子,已然成了燙手的熱餅,捧著心驚,甩脫不得,但求她平安無事,二郎在沙場上也能多添一分穩妥。

……

再說那陳大力,自從那小宅院中撿拾起一條性命並一枚大金餅之後,果真不敢食言,原主跟前不敢露了分毫破綻,亦日日往那南樓坊的小巷子中去候等,好在他原就成日混跡在南樓坊內,進進出出的,瞧見的人隻當他躲債,並不多加留意。

金光燦燦的大金餅,和阿達那辣痛的一鞭子,俱揣在他心口發熱,迫使他每日枯等一個時辰,絕不敢少了一刻。直至幾日後的正午,終於有人來遞話。

來人正是那天同在宅院中的杜齊,陳大力提心吊打了多日,見來的不是使馬鞭的那位,心口一鬆,擦了擦額頭上的沁出的汗,湊過耳去仔細聽著杜齊的吩咐。

額頭上的汗才擦去沒多久,杜齊的囑咐卻將他唬得又出了一頭汗,連連抬袖管擦拭,口中結結巴巴,連話都說不利索,“當真……當真要這般說?”

“誰人同你頑笑!”杜齊虎下臉,沉聲一喝,從懷中摸出一隻囊袋,塞到他手中,囊袋中沉沉的一件鐵器物,“拿著這個,回稟時一起交予了。”

陳大力一縮脖子,隻接過囊袋,點頭應諾,“我去,我去便是。”

“同你說的,可記牢了?”杜齊猶不放心,狠著聲又囑咐了一遍,“好生去傳話,傳錯了一字,仔細你的手腳筋骨。完了事兒,仍在此地此時,來領賞錢。”

陳大力連聲應著,心中犯著嘀咕,轉身而去。他不敢耽擱,且越想越覺著驚怕,巴不得這趟渾水能早些淌完了,故當日便匆忙趕去向那舊主稟告。

鄭官意帶著帷帽,端坐於案前,陳大力的回話,教她興奮激動得喘不上氣兒來,手握成拳,越捏越緊。

那陳大力跪坐屋中,雙眼直盯著地麵,不敢往上挪移半分,俯首一口氣道:“那位顧娘子在街麵上閑轉過兩日,隔了幾日,往城外走了一趟,在城東的林中見了甚麽人,小人不敢跟得太緊,故不知是何人,隻大約瞧著,像是,像是突厥人。隨後顧娘子與她那隨侍從林中出來,依稀間聽見‘十七日二更’,‘林中’的話,卻不知何指。”

“休要胡言亂語。”鄭官意身邊的男子叱道:“這等要緊的事,也是你能隨意聽見的?莫不是邀功求賞,編造生事罷。”

陳大力嚇得一顆心在胸腔內亂竄,若不是跪坐著,隻恐要雙腿癱軟,他忙抖著手,從懷內掏出一隻囊袋,“小人不敢胡唚。因聽了那些話,小人也知非同小可,次日天未亮便在她宅門口藏匿了,晌午她出宅入市,趁著大市人多,我便,我便,順走了她的囊袋。”

鄭官意猶疑著取過他手中的囊袋,探手從中抽出一塊鐵牌,一見之下大驚失色,一旋身回至案邊,“表兄,這是突厥人的物件。”

那被稱作“表兄”的男子,接過鐵牌,細瞧之下亦不覺震驚,舉手湊到亮處反複翻看,疑惑道:“這竟似是出入突厥王庭的鐵牌……”

鄭官意掃了陳大力一眼,揮手打發他出去,再三叮囑他出去不得胡亂說予人聽,陳大力熬到此時,巴不得緊著離開,諸事皆應過,逃命似地離了那屋子。

“表兄你可知道,當日主上遭困雁門關,那顧七娘曾隻身入突厥王庭遊說義成公主一事?”鄭官意在他身邊坐下,眼中精光閃過,“表兄你細想想,一個婦人,若不是確準了突厥人不會傷她分毫,如何敢隻身往那虎狼窩中去?再者,假若她與突厥人無私,始畢可汗怎能教她三言兩語便迫得退了兵?”

男子沉吟半晌,將那鐵牌在手指間轉動了數次,又抬頭望望身邊的鄭官意。

“事關性命,寧可錯殺,不可錯放,十七日,便是明日。表兄莫要再猶豫,及早布排了才好。”她忍不住再催促道。

他單掌揉了揉額頭,到底是點下了頭。

鄭官意仿佛已然救下了他的性命一般,閉眼深吐了口氣。

“意娘?”那男子稍稍皺起眉,“你……當初若是有這份膽色,如今或許便不是杜家婦……”

鄭官意不上不下的扯了扯唇角,露出些許苦笑,“當日的錯,今日怎可再重蹈?”(未完待續……)R12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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