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謀

桃圻

第一百四十一章 揭竿而起(二十)

書名:蓮謀 作者:桃圻 字數:7027

“魯阿六!”杜如晦在後頭大呼,“護住李公。”

一道玄色身影當即躍下馬,左右避讓揮砍,果斷利落,不消一刻,便已殺至李公身邊,正替他格擋開將要落下的一擊。

高君雅猶要揮刀衝撲上前,卻被王威一把拽住,“你竟是不知曉李家二郎同那玄甲軍的厲害,眼下自是保命要緊,莫在此糾纏,快隨我走。”

眾玄甲郎策馬揮刀,先頭奔襲而來的數十人,已躺倒大半,王、高二人布下的二百來府兵替換著那些倒下的,前赴後繼地直撲上前,可又如何是玄甲軍的敵手,強撐著對峙了半刻,又仆倒不少。

高君雅眼瞧著勢頭急轉直下,皺眉重重地一跺腳,“罷了,罷了。”趁著場中混戰,尋了個間隙,混跡入一堆驚慌躲閃的官員隨侍中。待杜如晦與李世民轉頭來找,早已不見了這二人的行蹤。

“阿達。”杜如晦沉聲喚道:“快追出去,務必攔截住,莫教這兩人跑了。”

阿達不知打哪處閃身躍出,魯阿六棄下的馬恰在他身邊,卻見他身形極快,連韁繩都不曾拉拽一下,一手按住馬鞍,另一手抓了一把馬鬃,尚未看清他如何上的馬,人已然在馬背上坐下,抬手拉過韁繩的同時,已催馬行出了好幾步。

李世民於混亂中瞥見阿達追尋出去,忙又指了兩名玄甲郎,隨著一同追去。

不過小半時辰,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已逐漸平息。晉祠內外的百姓四散奔逃開去,幾乎散盡,隻在地下躺了幾名遭了踩踏的,生死不明,亦無人管顧。王、高二人的府兵親隨的屍身,卻已有兵卒一一拖動著堆到一處。

一眾官員,連同那天師巫女一應祭祀人員,皆被圈攔在祠內,不得隨意走動,典儀台上的祭祀用具散落一地,一半的典儀台被猛力撞塌,惟有那隻大蜥蜴,仍舊被束縛於烏木盒子內,留在典儀台上,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警覺地四處轉動。

卻說阿達同兩名玄甲郎策馬追出晉祠,縱目四下搜望,竟不見王、高二人。再往前追出一段,前頭赫然幾駕快跑著的馬車。車中大約都是些受了驚嚇,家底殷實的百姓,見有人馬追上來,皆靠著路邊放緩速度,遠遠地避開,不與他們爭道。

唯獨一駕,竟全然不知避讓,見有追兵,高揚起兩鞭,發足了力向前狂奔。定是在這車中了。阿達不再他顧,專心催馬追趕上去。那駕馬車跑得極快,眼見將要追上,卻又抓夠不著,一分神,又教它跑出了好幾步。

阿達心中一急,倒激出幾分急智來,順手撈起馬背上原就配有的一張弓,又探手入箭囊內抽出兩隻羽箭,雙手脫開馬韁,竭力穩住身子,張弓搭箭,瞄準了前頭的車軲轆,雙箭齊發。

兩隻羽箭嗖地直穿進了極速滾動的車軲轆,不偏不倚,羽箭“哢哢”兩聲立時斷折,車軲轆應聲急停,車身一時把穩不住,連車帶馬向被羽箭卡斷車輪的這一側傾倒下來。

跟在後頭的兩名玄甲郎毫不遲疑地衝上前,車內兩人因猛烈的顛簸撞擊,已完全懵住,彎曲著手肘護著頭麵。玄甲郎下馬將兩人拉出傾翻的車廂,正是虎賁郎將同虎牙郎將二人。

三人押解著王、高二人回至晉祠時,唐國公正黑沉著臉,以長刀撐地,撿了一張完好的高椅坐著,杜如晦與二郎默然垂手立在他身邊。一時場中無人敢出聲息。

阿達交付了二人,便低了頭,站回杜如晦身後。杜如晦掀起眼皮向李世民深深看了一眼,他便將手搭按在了已入鞘的刀柄,似是使了極大的勁,手背上青筋皆凸起。

王、高二人被玄甲郎按壓在地,唐國公指著他們正要站起身,忽然身邊人影晃動,李世民搶先於他,一壁大步走上前一壁已將佩刀抽出,腳下加快兩步,猛揮下一刀,轉過身,又再補上一刀。唐國公舉著手“慢”字尚未出口,兩顆頭顱骨碌碌地滾到了地下,鮮血噴灑了一地,他隨身揚起的玄袍袍裾上亦灑了一大片血珠子。

“王威、高君雅,暗通突厥,於祈雨典儀上設下伏兵,妄圖謀害太原郡諸官,擁兵自立,其心險惡,其罪當誅!”李世民一腳踢開地下的屍身,厲聲向驚懵的官員宣告。

唐國公意味深長地向他投去一眼,生生地將那個“慢”字咽了回去,連同到了口邊的那句嗬斥。順勢跨前兩步,同他立在一處,揚聲向眾人道:“如今世風日下,內憂外患,王氣不振,思變之心四起。便是蒼天亦難再容,故久不降甘霖,以示天怒。”

他向下掃去一眼,眾人皆屏息不語,麵上瞧不出多少內容來,於是他橫下一條心,指著地下猙獰血汙的兩顆頭顱道:“想我李家世代蔭封,平白沐受著皇室隆恩多年,眼下也是該我李家略盡回報之時。今日便借著這亂臣賊子的頭,祭了李家拚殺回大興城尊王的大旗!”

話音一落,場中諸官一片嘩然,哄亂迭起,也聽不清在說些甚麽。人群中的猛不防響起高亢的一聲“尊王黜霸”,接著三三兩兩的應聲響起,正是裴寂與劉文靜等人領著眾官呼號。頃刻間,呼喊聲響成一片,眾官、府兵、膽大留下圍觀的民眾,個個俱振臂高呼起來,“尊王黜霸,尊王黜霸!”

杜如晦的一顆心頓一下掉回胸腔內,從心底裏緩緩地呼出一口氣來,這口氣這樣長,仿佛耗盡了他體內大半氣力,腳下不覺向後倒退著踉蹌了一步,正被阿達快手扶住。

“阿郎可還好?”阿達小聲關切道:“後背心的袍衫子透濕了呢。”

杜如晦閉眼緩了緩神,“不礙。速去將飛奴放了,知會賀遂兆動手。”

……

穆清在宅中坐立不寧了大半日,打發杜齊出去探了三四回消息。晉陽城內卻安寧如常,並無分毫異樣,愈是寧靜愈教她心驚肉跳。

杜齊最後一次回來時,麵上卻蒙了一層稠厚的憂慮。阿柳來開門,一見他的神情,心頭亦是一緊,回頭望了望院內焦躁的穆清,忙囑咐他,“說話謹慎些,莫要驚著她。”

杜齊來不及點頭答應,她已快步上前,“如何?”

“城內別處倒無甚異動……”杜齊沉吟著,小心地在心裏權衡著這消息緊要與否,“隻是……”

“隻是甚麽?”

“隻是王將軍的府宅,教人給圍了。外頭有人傳高將軍的府宅亦給圍了個結識,我方才往高將軍府上去探過一眼,果然裏外圍了兩三層,鳥雀不過呐。再一轉身,那處坐鎮指揮的,卻是個熟人。”杜齊頓了一頓,掩口道:“正是賀遂阿郎。”

穆清心下一計較,大約晉祠中的事,已成了大半,當下她鬆弛下神色,扶著石桌在石凳上坐下,安定了不少。

阿柳見她的麵色鬆緩,猜測外頭阿郎與她丈夫那邊的形景大約是好的,便走到她身邊,一手搭在她肩膀上,柔聲勸慰,“我去治些吃食可好?這大半日都不曾好好吃過一口,光吃茶怎熬得住?再者也得顧念著……”

“不必了。”穆清深歎著打斷她的話:“我這兒雖安定了,外頭,災禍接踵就至,想著教人心裏堵得慌,卻也不得不行這冤孽事。”

才說了這話不過半刻,大門外果真有人奔走呼喊起來,高聲喧嚷,隱約有“滅門”、“死盡”的字眼,“杜齊,去瞧瞧。”穆清自石凳上站起身,再喚杜齊去探。

杜齊領了話趕忙跑出去探聽,片時之後連奔帶跑地回了宅子,返身將大門緊閉上,“了不得了,了不得了!”

阿柳立起眉毛,拉過他,“慢慢說,甚麽了不得的事咋咋呼呼,仔細唬著七娘。”

杜齊用力咽下一口唾沫,拍著胸脯平了平急喘,“王將軍,高將軍,闔府上下,皆遭誅滅,少壯老弱,男丁婦孺一個不剩。說是,說是謀反,可不是了不得的事。”

穆清漠然點了點頭,重新坐回石凳,揮手道:“沒事了,都散了罷。”

“阿柳?”她又喚住正要走開的阿柳,“去熱湯水,備著阿郎回來沐浴,水中多加幹艾葉。”

“哎。”阿柳低頭悶聲應到。

杜如晦回宅時,月已移至中天。穆清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了整一天,阿柳怕她受了涼氣,在石凳上墊了一隻草墊,好隔開些石頭的濕寒氣。

正等得又升起了些許心焦,大門上忽就傳來了響動,穆清霍地自石凳上站起,喚杜齊開門的聲音都有些變了調。大門洞開,阿達牽著兩匹馬往後角門去,杜如晦獨自一人從門口進來,腳步略有些拖遝無力,力倦神疲,唇角邊仍勾著一抹和暖,向她柔柔地綻開笑容。

隻短短一天,竟如隔了世一般,一汪滾熱的眼淚霎時湧上了她的眼眶,心口卻有滔天的熱浪在翻攪,原以為過了這麽些年,又經了那麽多事,她可以淡泊平靜地麵對任何事,此時卻心口的這把熱浪卻狠狠地將這份淡然揉碎,焚盡。

她再顧不得旁的,提起裙裾,疾步向他跑去,直直地投入他懷中,他張開微曲起的雙臂,卻被她衝撞得稍向後退了一步,再瞧她那驚喜交織的模樣,隻將眼眶內溢出的那些眼淚盡數擦在他的胸襟前。

“哭甚麽,這不是完好無損地回來了麽。”他低沉著聲音輕聲安慰,勾起食指,抹去她眼睛下的淚滴。

穆清哭著又笑起來,眼淚笑靨齊在臉上,神色甚是古怪,倒逗樂了他。“已讓阿柳燒了艾葉湯,趕緊去洗一洗,祛祛穢氣。”她拉起他的手催促他去沐浴。

杜如晦卻徑直往正屋內室走去,“我累了,今日再洗濯不動。”

穆清隻得隨著他往內室去,替他解下腰間一應懸掛,褪去單袍,卻未及換過裏衫,他便穿著白日裏教汗漬透過的白練裏衫,一頭倒在床榻之上,竟好像是直栽下去似的。

“晨間,你道有話要告予我知,究竟,何事?”含含糊糊地說完這句,不待穆清應聲,他沉重的呼吸聲已起,實是倦乏至極了。

穆清輕撫著他眼下的一片烏青,輪廓依舊堅毅俊朗如昨,眼底卻已有幾絲細微的皺紋延伸開去,鬢邊忽隱忽現著一絲白發,這些年來從未見他如此疲累過。她忍不住伸手拈起那絲白發,稍一用力,將它拔了出來,他竟沉睡得絲毫不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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