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謀

桃圻

第一百三十八章 揭竿而起(十七)

書名:蓮謀 作者:桃圻 字數:6372

“李公如何說?”穆清回轉過神智,開腔首句,便直問起起兵的事。

杜如晦怔怔地看著她半晌,慢慢皺起眉頭,深深歎息,麵上又是探究又是無奈,卻不答她的話。

她掙了兩下,自他懷靠中坐起,“究竟有何說法?阿月到底有無白送出去?”

“先顧著你自己。好端端的,怎會倒地?”他仍不理會她的問話,反問道,“可是因今日晨起急了,未進飲食所致?”

穆清呆了一呆,恍然憶起今早果真是急著趕來太守府,一早忙碌奔走至正午,顆粒未進,遂點頭道:“正是呢。這天也奇熱,總教人身上不大自在,我原是最怕熱的,你亦知道。”說著又念起太守府那檔子事來,“你倒是說予我知,李公究竟……”

“我未同他說這些。昨晚才有的事,我一早巴巴兒地同他說起,意圖太過明顯,他必定是要起疑的。”杜如晦打斷她的話,轉向窗格,朝外望了幾眼,“他隻說二郎大逆不道,屢次在他跟前慫恿著起事,言辭中頗多不滿,命我多規勸著他一些。又說了一回瓦崗的事,他雖不好說破,但我瞧著他心下已然起疑,緣何當年瓦崗初起之時,密令賀遂兆鋪排進寨中的人,俱歸心於李密。”

“二郎幾時歸來?”穆清坐直起身子,麵露憂色,“倘若二郎歸來時,李公尚無意起事,又見他私自引兵而來,這可……”

“算來五日內便能抵達晉陽。”杜如晦的眉頭緊緊擰在一處,“確是緊迫。”

說話間已到了宅子門口,杜如晦跳下車,吩咐阿達再去牽匹馬來,一麵伸手扶著穆清下車,“你自去歇著,莫再到處走動,我便不進去了,晚間不必等我。”

穆清抬手在他胸襟前撣拂了幾下,上頭沾了幾根她適才落下的發絲,“小心著些。”

他握起她的指尖,笑著點了點頭,阿達牽來馬,輕聲咳了一聲,他方鬆開她的手,順手拉過韁繩,剛要翻身上馬,突又想起甚麽來,掉頭看向穆清,“你今日在太守府昏倒,明日長孫氏必會來探你。介時你……”

他伸手將她招近一些,壓低聲音,“讓她想著法子,務必在三日內,將李公強占晉陽宮人一事,在官家內眷中傳開去。可能辦到?”

穆清沉吟片時,略略點頭,“你去罷,這邊有我呢。”

杜如晦按了按她的肩膀,翻身上馬,一路小跑著漸走遠。她在門前蹙眉立了一會兒,目送著他身影跑遠不見,卻仍站立著。“七娘,七娘?”阿柳聞訊出來,輕推了她一把,“阿郎早走了,你還站著作甚?”

穆清好似驚了夢一般,回眸見是阿柳,嗔怪道:“作甚麽那麽大聲,唬我一跳。”

“晌午在太守府如何就暈了?早起也不吃些東西便出去,自己的身子骨也不知道顧惜。時下尚未入盛暑天,若不仔細保養著,待天真熱起來,疰了夏可怎生好?”阿柳攙扶著她,一路絮絮叨叨地進了院子,將她帶至石桌石凳前,上頭正有棵大樹遮陰,有涼風吹過,“屋內氣悶,在這兒坐著歇會子,我去替你熬些米粥來。”

穆清靜靜地坐著,曲起雙臂墊著麵頰,趴伏在石桌上,一陣風帶起頭頂的樹葉沙沙作響,一片被曬得焦黃殘破的樹葉,打著旋兒飄落到地下,她凝視著這片焦葉,又一陣風,將地下的樹葉和著些許沙土吹卷去。

她心下凜然,竟起風了,許是不幾日便要下雨,旱涸太久了,該是時候了。

翌日,穆清早早梳洗換裝,仍坐於正屋前的石凳上,執卷看了會兒書,門上果然響起叩門聲。杜齊趕著去開門,她放下書冊,起身相迎。

長孫娘子毫不出意料地走入院內,見她站立起來,忙擺著手快步上前,“顧姊姊莫急著起來,快坐下罷。”

“已不礙事。”穆清滿麵笑容地引著她在石桌前坐下,“平素也不見這麽弱的,不過隔夜未歇足,早起又急衝了些,再恰巧遭暑氣撲了,才起了眩暈,倒教夫人受驚了。”

“往日常聽人道江南女子身子骨嬌弱,經不住北地水土,大約就是應了這個緣故。”長孫氏從身後的侍婢手中取過一隻小巧的木匣子,打開推至穆清跟前,“這是打南邊野地裏收采來的,聽說喚作‘鐵皮石斛’,趙醫士說此物最是補氣養津,且不燥人,顧姊姊收著,擅自調養著罷。”

穆清的心思並不在這些虛禮上,自忖眼下急迫,若是推讓,少不得又費一番口舌,故此她也不同她客套,“確是難得,夫人的心意,七娘拂逆了未免不敬,這便多謝了。”

當下三言兩語掠過了許多贅語,直將杜如晦的囑托同她細細明說了。

長孫氏卻犯了難,扭絞著雙手,局促道:“這,這,我如何能辦到?”

“此事隻有夫人能辦到,也必要辦到。如若辦不到,三四日內二郎引兵回城,殺身之禍隨至。”穆清逼視著她,不容她再退卻,“二郎僅有三日時間,他的性命全在你手中攥著,七娘可從旁出謀劃策,卻替代不了夫人。”

“卻要……如何做?”長孫氏臉色煞白,顫著音調向穆清傾過身子。

“近日可有接過帖子?”

“不曾。”她剛絕然否認,又猛然覺醒一般一迭聲道:“有,有。正有一張請柬,約的便是明日。王長史家添丁,原是不大相幹的,未曾想過要去。添丁宴席,各府內眷大約會去得多些。”

穆清舒展開蹙起的眉頭,開顏一笑,“極好。明日攜阿月同去。”

“顧姊姊亦同去麽?”她忐忑地握起穆清的手,好像將溺的人抓握住岸邊的草木。

“我未曾接到過帖子,自是不便前去。”穆清歎息道,“明日便全指著夫人自己了,有甚為難,便同阿月商議,可盡信她。”見她臉上升起失望驚慌,眼中飽含了淚滴,隨時要落下的模樣,穆清暗忖這般光景,如何能成事,遂又莊肅起來,“夫人若是時刻念著二郎的安危,無不成的事。”

長孫氏因擔負了這事,也無心思多留,匆匆說過幾句客套話,便趕著要回府,穆清趁勢隻拿著二郎說事,又再煽動了她一番。

……

三兩日內,整個晉陽城似乎家喻戶曉了這麽一樁風流韻事。

女眷間私傳晉陽宮中一名善舞的絕色宮人,因不堪忍受大好年華空守冷宮,偶見了權高位重,兵權在握的英武領將,一見傾心,相攜著私逃了。

男人之間卻盛傳,顯要權貴覬覦晉陽宮中的美貌宮人,借著醉酒強占了去,藏回家中做了如夫人。

街頭巷尾,酒樓食肆,便是那下九流的南樓坊,都在竊竊私議著,形式各不相同,說法五花八門。

誰都不說那權貴是哪一個,誰又都明白所指何人。

這日一清早,虎牙郎將高君雅甫一推開門,迎麵一團揉起的紙團掉落在他跟前,他撿拾起紙團,攤展開來。也不知是誰人,何時投遞至他府宅內,竟還投在了正屋門前,四下環顧並無人出沒。

他垂目去閱看紙上的字,上頭所書的正是外頭男人間流傳的說辭。頓時大驚失色,顫抖著聲音,命家仆速速找來虎賁郎將王威。兩人閉門半日,商議良久,提筆便要寫文告,將李公犯下這樁欺君之罪送往江都。

臨下筆想了又想,隻嫌還不夠,遂又提起前一陣他拒調河東兵馬抗壓叛亂一事來,再向下深究,細辨當日六萬降兵押解途中逃散一事,亦是疑點重重。二人心驚肉跳,斷定了李公謀反之心早起。

文告還未寫完,府門口又有人遞進來一封未署名的書信,家仆隻說是一名乞兒,匆忙扔下便躥入人群不見了蹤跡。高君雅打開一看,驚得險些沒能站住,抖著手將書信遞與王威。卻見書信中三言兩語明明白白地告知,李公因素日深惡王高二人,事無巨細,樁樁件件地往江都呈遞,更因恐他二人將強占晉陽宮人一事回稟,欲置二人於死地,最快三日內。

仍是那王威狠絕些,將那薄紙連同信箋一同拍在桌案之上,“罷了,等這文告到了江都,你我恐怕早已身首異處。若要保命,便不能坐以待斃,隻得先下手,將欺君謀逆之人伏誅了再報。”

高君雅思度再三,滿心滿腦“三日內”的字樣,愈想愈怕,且不論書信中所說的是真是假,畢竟性命緊要,終是一橫心,“事不宜遲,後日晉祠祈雨,設下伏兵,摔杯為號,介時隻待伏兵衝上前,亂刀砍殺便罷。”

“隻是,他家二郎,與那支神勇的玄甲軍……”王威曾與二郎一同上陣殺過敵,親眼見過他那支敢於刀刃上舔血的玄甲軍,一念及李家二郎在馬上的悍猛絕殺,立時便泄了膽氣。

高君雅卻麵露喜色,“真真是天不亡我,已十來日不見二郎,到底年輕又貴氣,怎耐煩得住晉陽城的無趣,或是往哪處頑去了。他不在城中,玄甲軍亦不會在。平素你可曾見過那些玄甲郎?”

王威咂著味兒一想,倒還真是許久不見李家二郎蹤跡,指不定正是個好時機,愈發覺著不能錯過去。

二人在屋內關了一整日,將大事議定,直至暮時,王威方從高府中出來,策馬疾馳回自己的府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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