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謀

桃圻

第一百三十六章 揭竿而起(十五)

書名:蓮謀 作者:桃圻 字數:6646

次日正午,果然來人接了阿月往晉陽宮去。

來人原在院中等候,穆清與他寒暄過一番,便打發了杜齊請他入偏廂房吃茶歇息片刻。她走入內室,取出隔夜備下的一隻四邊鑲嵌包裹了銅片的雕花木盒,抱在懷中往阿月屋中去。

阿柳已在屋內哭成一團,阿月自十一二歲跟隨了穆清,至今也有七年之久,如今要入那不得見人的去處,此生或再見不著麵,阿柳是個實心眼的,熬持不住,嗚嗚幽幽,直泣得接不上氣來,惹得阿月淚珠連線似的往下掉。

穆清瞧著心裏亦是酸脹潮濕,隻因尚有些話要交付予她,又怕使者等得不耐煩,隻得硬起心腸道:“莫再哭了,仔細瞘?了眼。有幾句話,你且好好聽我說予你聽。”

阿月捏著絹帕擦拭過眼睛,一抽一頓地點點頭,“娘子隻管說,阿月定當銘記。”

“今日這一去,便再不比在家中。你本就天資極高,我自是不擔心你前程,隻有三點,你切要牢記,謹慎,隱忍,保命。尤其要記得,性命最是要緊,萬事以保全自身為先。”

阿月一麵又淌下眼淚一麵點頭,泣不成語。

穆清從懷中捧出木盒,執著銀鑰打開鎖,翻開盒蓋,木盒中金餅四五十枚,大小不一,穆清()將木盒推至她麵前,“今日也算是你出閣,原該替你多備辦些,無奈倉促間,隻能置下這些。大金餅你自留著,小金餅可作日常打賞之用。”她撥動了幾下木盒裏頭的金餅,歎道:“興許過不了多久,你便能自己攢下一份體己,遠勝於此,這些便權當我聊表一份心罷,好歹跟著我這些年。”

順手又從盒中取出一張薄紙,“這是你在棲月坊中的身契,現下棲月坊已轉手,我命人將它帶了出來。”說著她拉過阿月的手。令她手掌向上攤開。將身契拍在了她的手掌之上,“交由你親自將它焚毀。”

阿月看了看身契,再看看穆清,猶豫了好半天不動。阿柳燃起一盞燈。遞到她麵前的桌案上。

“趕緊著些。莫教使者等急了。”穆清催促道。

阿月一咬牙。抖著手將身契湊到燈火上,火苗舔上薄紙,騰地躥起一團火焰。一兩息的功夫,身契已卷成了一團黑灰,落於地下,四散開來。

穆清笑著執起絹帕,拭去她麵上的殘淚,“自此,便再無阿月,隻有晉陽宮人郭月娘。”

晉陽宮使者請了杜齊來催請,再是拖延不得,阿月起身向穆清端端下拜,用心全了禮數,方戴上帷帽,披下遮麵的皂紗,出宅子登車而去。

穆清滿懷愁緒,立在石階上,蹙起眉頭看著馬車從大門口緩緩駛過,車走了良久,卻回不過神來。

杜如晦從正屋內出來,環住她的肩膀,“阿月走了?”

穆清茫然空洞的眼睛裏,神采漸閃回,仰頭以額頭去夠抵他的下巴,“你前一陣日日往南樓坊去,便是為了能結交於那裴宮監麽?輸了多少緡予他,阿月才得以混入晉陽宮人中?”

“十萬緡。”杜如晦笑說,“接後便要指望著他與阿月了。”

“一名低微宮人,就能逼反唐國公?我卻是不大信的。”穆清回過身,搖晃著頭道。

“自然不能僅憑了她一人之力。不是還有一名虎賁郎將並一名虎牙郎將麽?”

“王威同那高君雅?”穆清不解地皺起眉,“與他們又何幹?”

杜如晦垂眸俯視了她片刻,嚴正地向她道:“穆清,此次非同一般,你莫再加橫手。”

穆清更是迷惑不解,睜大眼睛直愣愣地搖頭,“這是何意?我為何要插手?”

“上一回在弘化郡,如何料理了那張長史,你亦是知曉的……”杜如晦負手走回屋內,穆清腳下加了兩步,跟在他身後一同進了屋,順手虛掩起門,“仍是要效仿著上一次張長史通敵一案麽?”

杜如晦默然點了點頭,遲疑著說:“上一回,原該誅滅滿門,以防有人漏了口,因你支開了他的妻兒,便留了她母子二人活口,好在那婦人是個庸碌的,翻不起甚麽風浪來,又是你有意救下,便未再追究。”

“你都知道……”穆清輕歎著低下頭,她曾為救下張長史夫人及幼子欣慰不已,原一直是自作聰明,竟全托賴了他高抬貴手。

“張長史一案,若破敗了,尚可回旋。這一遭……”他的聲音中陡然升起了寒氣,“再無餘地。故此你莫再起惻隱之心,切莫節外生枝。”

穆清依舊低著頭,沉沉“恩”了一聲,隔了半晌才抬起頭來,神色複雜,“這麽說來,起兵就在眼前了?”

“兩月之內。”

……

初夏悄然而至,阿月入了晉陽宮已有二十餘日。

每日晌午有麵孔肅板的老年宮人來教她規矩,正午以後又有伶人來教習拓枝舞,甚是嚴厲,每每練得她羅衫浸濕,腿骨酸軟,腰猶如斷了節一般,還得忍著眼淚,強打起笑顏往下跳。跳了十來天,倒漸入了佳境,連那嚴苛的教習亦讚許她極具天賦。

宮內其他宮人卻不必如此艱辛,因常年不接駕,宮人們各自閑散著三五一群,一處繡一方絹帕,打個花結,年紀小一些的一同頑鬧,打發著度日。時常有宮人好奇地窺視打量她習舞,三三兩兩指點猜測著她的身份。

阿月入宮前大約也知曉他們共謀之事,穆清隱隱約約地同她講過,好教她心底有個準備。自進來的頭一日起,她便平靜地等待該由她來完成的那一步,隻是一晃將近一月,並不見動靜。她被困在晉陽宮中,也不通曉外頭的事,猶如盲了眼,聾了耳一般的等待令她漸起了焦躁。

這日午後,專執管宮人的老宮婦忽然來尋她,冷淡淡地傳了裴宮監的話,令她速往正殿去見。

裴寂神色凝重地與正殿內候著她,阿月心中頓明白過來,一月來的等待,此刻便要結束。果然待她行過禮。裴寂上下端詳了她一番。兀自點頭,“琢磨了之後,愈發出眾。拓枝舞習練得如何了?”

“雖不能精深,卻也能舞上一舞。”阿月謙遜地答道。

裴寂恍若未聞。注視了她半晌。突然向她行了一禮。“今晚戍時,唐國公來此宴飲,請月娘子及早備下。成敗皆係月娘子一身了。”

連稱呼都改了。好一個行事利索的。日後成便成了,若敗了,是否要將她編排成紅顏禍水了呢?雖說也是為自己掙一掙,但如此看來,卻還是那些男郎們獲利更大些,阿月心內飛快地劃過一絲嗤笑,當下她也不推讓,坦然受了他這一禮,“裴宮監安心,阿月絕不辱使命。”

夜色初臨時,阿月梳洗妝扮,高高綰起了靈蛇髻,換上拓枝舞裝,光著兩隻腳踩踏在舞毯上,仿佛腳下踩的是一片火焰,灼得她隨時要跳將起來,心頭的恐慌猶如千萬隻螞蟻,正一齊撓著她的心。

正殿內酒宴正酣,燈火通明。宮人或端持著奉食的木盤,或忙著搬抬酒壇,往來奔走,無不盡心竭力。阿月足足遙望了正殿的燈火近一個時辰,正拿捏不定是否會召她前去,有個小宮人推開門,探頭問道:“哪一位是月娘子?正殿急喚著去獻舞呢。”

阿月連聲應著“這便去”,人已上了輦抬,就著舞毯盤腿坐下,再探手扶穩頭上簪飾,歸攏鬢邊散發。門外進來四名健仆,領頭的一名低呼一聲“娘子坐穩了”,四人抬起她便往正殿去了。

阿月忐忑慌亂之際,穆清也在宅中心神不寧,屋內全然呆不住,隻在院內來來回回地走動。

杜如晦坐於院中的石桌邊,一聲不吭地吃著茶,直教她晃得目眩。“你來坐下,吃一盞茶,莫再晃了。”

她依言至石桌邊坐下,茶卻未吃著一口,又騰地站了起來,好似石凳是一尊燒旺的熏籠一般。“我還是放心不下阿月,她雖聰穎伶俐,卻未經過甚麽大事。你們將這麽緊要的事隻押在她一個小女子身上……”

杜如晦拉過她的手腕,直將她拉回石凳上,取過茶盞塞遞到她手中,“吃口茶定定神。”

她便木然地將茶盞送到唇邊,胡亂飲了一口,全然不覺茶盞中所盛的是她一貫喜歡,北地卻少見的白菊茶。

“李公向來好女色,便是竇夫人抱病跟隨他往懷遠鎮糧之時,他仍帶了一位如夫人在身側,且因那位如夫人的糾纏,教他錯過了竇夫人的最後一眼,二郎也因此與他生了暗隙,若不是竭力勸說,當日便與他父親翻了臉麵。”

杜如晦自斟過一盞茶,輕輕晃動茶盞,接著緩緩道:“以阿月的姿容身段,足矣令他迷亂。裴宮監又是他的酒肉之交,熟知李公的喜好品性,有他從旁協助著,決計錯不了。為確保萬無一失,還另從趙蒼那處取了些料,添入酒內。你任是誰俱信不過,總信得過趙蒼的藥罷。”

穆清鬆下緊握著茶盞的手,眼中的焦躁褪去了不少。“你們定下此計,二郎可曾知曉?他既憎惡李公好色在先,這一番又豈肯了?”

“待明日李公酒醒,驚覺擅動了主上的宮人時,大錯已然鑄成,若令楊廣知道,便是李公他不想舉反旗也不成了。”杜如晦冷聲一笑,“既能達到目的,策動李公起兵,二郎如何不肯?”

“單憑一名宮人,便能成了?”穆清猶搖頭不信。

“再加上兩名楊廣的心腹郎將,此事便十拿九穩。”他仰望一會兒天色,催促她,“此時隻怕已成事了,早點歇了,明日自有一番忙碌。”(未完待續……)R12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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