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謀

桃圻

第八十二章 略施還敬(六)

書名:蓮謀 作者:桃圻 字數:4946

魯阿六額上一層一層地冒汗,慌亂中一把揪過那來傳話的部下,“這劍,是何人所佩?”

那名部下駭得磕巴得愈發厲害,“是,是,是一名小,小郎所佩。”

“還是先請來見過罷。”老何在一邊顫微微地提醒到。

魯阿六鬆開手,喝到:“還不緊著去請了來。”言畢整了整自己的發髻,又撣平衣袍上的褶皺,邊大步往正堂邁去,邊調整著麵上表情。進到正堂內,剛一坐下,仿佛高椅上有尖刺一般,騰地躍起來,改坐為立,想想仍是不妥,幹脆走到正屋門前,站著等候。

不多時,有人引著一位身姿欣長,氣度逸群的阿郎前來,魯阿六站在階上望去,瞧著他麵目溫和,神色從容,卻又攜著一股道不明的淩厲之氣。他忙迎上前去,拱手作禮,來人亦謙和還禮,兩人一同進了正堂落座,院內的人不僅沒有一個散去的,反還另聚集起了一些,探頭探腦地向正堂內張望。魯阿六霍地站起身,向院內掃視了一圈,擰著眉頭閉上了門。

院中那些人卻沒一個有要散離的意思,靜靜地站了一院子。過了約莫三四盞茶,正堂的門吱吱呀呀地打開了,二人從內走出,看著彼此恭敬,笑語晏晏,也不知言談了些甚麽。隔天,魯阿六便召集了所有部眾,往狹穀地去阻劫一隊將至的行商,並放言要攜了劫得之物,去投李家二郎,自此從草寇轉成正編的隊伍。

此時魯阿六正趴在草木間左右來回想著這兩日的事,越想越覺著懸心,腦中正天人交戰著,就聽腳後跟那處抬頭瞧路的少年低呼:“果真有商隊過來了。”眾人皆緊張起來,魯阿六突如崩緊的弓弦,渾身的毛孔皆戰栗起來,全神貫注地凝視了遠處淡淡揚起的塵土,確準了是商隊無疑,他探出身子,向著對麵土丘比劃了幾下,對麵土丘的雜草間,冒出一顆腦袋,確定地點了幾下頭,眾人皆屏住呼吸,蟄伏在雜草矮樹叢中。

商隊的馬鈴聲由遠處漸漸靠近過來,魯阿六側耳仔細辨聽跟隨著馬隊的腳步聲,隻聽那些腳步聲整齊劃一,力道厚重勻定,確實不像是普通商客腳夫,竟像是受訓過的兵夫正在行軍,正如那位替他出謀劃策的阿郎所言,押送貨物的極有可能不是尋常商隊,隻怕是兵丁易裝。魯阿六心下不由佩服起來,不覺將之前的猶疑不定盡拋諸腦後。

逐漸推進的淺黃色揚塵中忽然跑出兩騎,一路向狹長的穀地疾行過來,兩邊土丘後的腦袋都有些按捺不住,悄悄地探手向身邊的鐵棍,鋤耙,長刀等各色“兵刃”,隻待魯阿六一聲令下便衝將下去,甚至有性子急些的差不多已躍出草木掩護。

魯阿六心中默念著來設伏之前那位阿郎的話,若有少量幾騎行在前頭,千萬要先放行,這樣的商隊定是謹慎,少不得有幾撥打頭的探子在前探著道,不見輜重貨箱絕不得下手。念及此,魯阿六回過頭,不斷向下壓手掌,示意後頭的人不得擅動。

果不其然,那兩騎馳過之後,馬鈴聲響起,又踢踢踏踏地從遠處煙塵中奔跑來兩騎。眼見著這兩騎在下邊狹穀地中跑過,大約半柱香後,馬鈴聲大作,從地麵上傳來的微震也愈發明顯,魯阿六昂起脖子,轉頭小聲道:“眾兄弟日後能否脫胎換骨不為賊寇,饑有食寒有衣,便看今日這一遭了。”音調雖低,但在身後那些饑腸轆轆的漢子聽來竟是巨大的催動,眾人的心頭俱熱騰起來,一些人伸手緊握住“兵刃”,另一些人搭在巨石上的雙手不覺加上了力道,一時間氣氛緊張而激越,似有無數小火星在極其幹燥蓬鬆的枯枝上跳動。

一輛接著一輛的馬車,拉著沉重的貨廂,緩緩從彎道那處行來,趕車的馬夫皆沉默不語,專注地趕著車,整個車隊安靜得隻聽得見當啷當啷的馬鈴聲。魯阿六緊緊盯著走進他下方狹長通道的商隊,小心翼翼地舉起右手,眼見著已有一半的隊伍在他眼皮子底下通guò,他一咬牙,舉起的右手猛地揮下。

一瞬間土丘上自上而下的,響起悶雷一般轟隆隆的聲響,一塊塊的大石從兩邊斜坡上不斷地向下快速翻滾去。下麵押送貨車的馬夫和仆從們個個都抽出兵刃,以極快的速度背向著車廂列好陣隊,將那些貨物盡數圍在中間。

土丘後邊更高出一截的另一土丘上,一身墨綠戰袍的少年郎將正反握著長刀,探頭向前張望,見此情狀,不禁轉頭看向身邊負手而立的長身男子,“姊夫,他們果真是易了裝的兵夫,且訓練有素,尋常車夫仆從如何這般反應迅速沉穩。那些如真是入了編的兵將,未上得沙場便遭打殺了,少不得要一番盤查,可會惹出禍端來?”

憂心忡忡的小郎將正是英華,此時正端著各式各樣的擔憂,一時怕鬧出禍事,一時又擔心下麵的兵夫勇武,百來個草寇抵擋不住,不覺心生了急切。“可要我去助他們一助?”

說話的餘音尚未落下,山穀間霎時充斥了大石滾砸到穀底的轟隆聲,伴隨著此起彼伏的慘叫,再往前細看,將將握起兵刃列好隊的馬夫,盡遭受了大石的壓砸,隊形立時就散亂了,人隻怕也已折損過半。前邊土丘上又適時響起魯阿六的呼號,與狹穀地對麵土丘上的呼喊聲聯成一片,持舉著各色利器棍棒的大漢嘶喊著往土丘下衝,一路砍殺打砸,混合著呼痛聲,慘叫聲,頓時亂作了一堆。

杜如晦淡然望著,不緊不慢道:“下邊那些,不過是流寇劫道,你身為唐國公府的戰將,如何能摻合其中,若是日後教人翻搗抖落出來,豈不壞了二郎的名聲。至於究竟是打殺了誰人的兵丁,打了誰人的臉麵,與我們又何幹?待有人查尋起來,那二百來個草寇早已無跡可尋,皆散入唐國公府,成了府兵。況且私自遣使兵將做著暗底下的買賣,始作俑者即便吃了大虧,又怎敢出頭言語一句。”

提到二郎的名聲,英華輕聲吸了一口氣,默然立於一側,再不作聲,安靜地觀著狹穀中的戰況。因下麵那些受了重創在先,再經不得紅了眼的莽漢們的猛擊,不多時便被利落趕緊地收拾了。魯阿六點算了一下,活口隻剩了十來個,若不是那位看似病弱的小郎吩咐留幾個活口,這十多人恐是早已遭了擊殺。

魯阿六誌滿意得地指揮了方才未參戰的另百來人,將那些貨廂打開一一驗看了,果真是一匹匹的粗布,說是粗布,品相質感卻是上乘的,兵荒馬亂中甚是難得。眾人忙將未損壞或損壞不大的馬車自亂石間驅趕出去,手忙腳亂地搬倒起來。

“你便接著往金城郡趕路,到了地方老老實實告知主家,貨遭劫了,可聽明白了?”魯阿六拍著一名領頭車夫的脖子,在他耳邊大聲說著。那車夫劫後餘生,又懼怕主家責罰他丟了貨,臉上說不出是喜還是哭,一臉古怪表情,連連點頭。

剛想揣他走,魯阿六忽又想起了甚麽,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又將他拎回到自己麵前,在懷中一陣摸索,掏出一方提了字的絹帕抖開來,“可識得字?”

那車夫縮著脖子點點頭,魯阿六將絹帕塞到他手中,令他展開念來。車夫抖著手和聲音念道:“籊籊竹竿,以釣於淇。豈不爾思,遠莫致之。泉源在左,淇水在右。女子有行,遠兄弟父母。”

甚麽勞什子詩,這般繞口。那病弱的嬌氣阿郎好生奇怪,劫了東西不就完了麽,卻還要傳遞甚麽帕子。魯阿六全然聽不懂絹帕上說些甚麽,心內暗自嘀咕了一陣,麵上卻擺出滿意的神色,依著吩咐照搬道:“這便對了。將這帕子好好交予你主家的那位顧娘子,務必請她過目了。她若不看,你便念予她聽。若不好生辦了,某便連同你家人皆不繞過,可聽明白了?”

車夫忙不迭地點頭,收好絹帕,懷著驚懼擔憂地上路,接著往金城郡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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