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歌

故山丘

第123章 邙山遇刺 舍身相護

書名:碧玉歌 作者:故山丘 字數:6400

祭祀太廟是申屠玥正式親政監國必須履行的一道程序,雖然隻具有形式上的莊重性,可這意味著身份的正統和合法,具有非比尋常的特殊意義。自從申屠玥被冊立為皇太弟之後便一直深居簡出,若不是這次皇家祭祀,他會始終神龍見首不見尾。

太廟設在洛陽北郊邙山,那是前幾任帝王的埋骨之地。為了不耽誤時辰,申屠玥一行早早便啟程動身了,為了避人耳目,依舊是輕車簡從。

天色微明,衛邈策馬在前,突然停了停,麵色冷峻,“這裏離邙山不遠了,地勢複雜,馬上要進一處深穀,眾護衛都打起精神來,確保萬無一失。”

馬車中的申屠玥輕笑了一聲,“衛邈,你也太謹慎了,皇城腳下,向來都是歌舞升平……何況這附近就是駐軍,隨傳隨到……”言語中不無諷刺。

衛邈側身回話,“小心駛得萬裏船,微臣應為殿下的安危盡心盡力。”他的固執向來如此,此刻竟是不容分辯。

申屠玥聲音平穩,撥開窗簾,匆匆瞥了一眼,自言自語道,“前麵就是翠雲峰,果然蒼翠如雲。”放下簾子,簡明地說了一句,“動身。”

一行人馬不急不緩往穀中行進,幽穀深邃,濃霧未消,不知名的鳥獸偶爾發出一兩聲撕碎的鳴叫,愈發顯得靜謐詭譎。可這靜卻並不能讓人感到安定放鬆,相反,有一種心弦逐漸繃緊的感覺。

氣氛顯得有些詭異,眾人不由得四下張望,警覺起來。

忽然,像是有一陣莫名其妙的颶風刮過。兩旁的樹木開始劇烈搖擺,密密麻麻的羽箭驟雨般竄了出來。

雖然護衛們已經有了思想準備,可敵人在暗,此時仍顯慌亂無措。倒是衛邈應對沉著,迅速組織反擊。

無奈敵眾我寡,林中不知隱匿了多少來無蹤影的黑衣人,身輕如燕,似鬼魅一般穿行,飛矢呼嘯而來,紮在馬車上,紮進人的肩膀和心髒,哀嚎聲和廝殺聲回蕩在穀中……從射箭的手法和力道來看,黑衣殺手訓練有素,勢在必得,絕非尋常之輩。

申屠玥不顧衛邈的勸阻,躍下馬車,怒發衝冠,用隨身的寶劍擋箭。他雖身手敏捷,毫不畏懼,可處境眼見著是越來越危急。

“掩護殿下先退。”衛邈小心警醒,步步為營,冷聲部署著。

幾名僥幸躲過箭雨的護衛立即領命,同衛邈一道圍護著申屠玥往後撤離……“殿下,小心——”眼見著一支急速的箭朝著人群的中心方向射來,千鈞一發之際,衛邈飛身而出,迎了上去,不偏不倚,箭正中他的胸口。

他還沒來得及繼續發聲,身軀就重重地往後倒去,一身的負擔終於可以化為鵝羽,何其輕鬆……申屠玥一把扶住了他,厲聲大喊:“衛邈……衛邈……”

恰在此時,邙山附近的駐軍聞聲趕到,與黑衣人展開了激烈的對決……黑衣人逃的逃、散的散,亦所剩無幾……

“擒活口。”申屠玥疾聲發令。

“衛邈,你撐住,軍醫一會兒就到……”他轉為低語,不見悲,不見愁,像是刻意壓製了即將傾瀉而出的感情。生命中一樣一樣貴重的東西都會在不經意之間慢慢消逝,預先沒有任何征兆,在這猝不及防之間,自欺欺人便是唯一的姿態。

“不、不……用……了,殿下……我很清楚……”衛邈的聲音極其微弱,像斷了線的珠子,零亂地散落著,再也積聚不回。他的話沒有任何力量,卻撼動著脈搏和人心。

隻是片刻工夫,他胸前中箭的位置便迅速湧出大片烏黑的血液,沁染著外衣,始終沒有幹涸的跡象——箭上無疑塗有劇毒。

申屠玥趕緊製止說:“衛邈,你不要多說話,一切我說了算……”他以為僅憑人力便能與時間和死神抗爭。

“不……殿下……請……把這最後的……時間留給我……”衛邈無比清醒,消耗著僅剩的生機,用盡氣力說:“……我……這一生……最值得……回味……的日子,便是跟隨……殿下……的日子,這也是……我這一生最不會後悔的選擇……隻可惜……這樣的……日子……到今天……已是盡頭……雖然遺憾,可這……已是最完美的結局……上天從來不曾……虧待於我……我心滿意足了……”這是他最後的心聲,不算告白的告白,至死也要為申屠玥守著那份得體和從容,同時兼顧著自尊。

衛邈緩緩地閉上雙眼,世界終於徹底暗去,內心卻豐盈起來,嘴角殘餘的一抹笑容就此定格,那張清俊的臉上再無愁苦……他很少會笑,總是像礁石、像寒鐵,直到內心的熾熱慢慢變涼、凝固,他仍然麵無表情,可是在這最後一瞬,終於綻放出了這個說不出滋味的笑容。

申屠玥看著他,默默地看著他,來不及說一句挽回和惋惜的話,用手慢慢擦去他嘴角滲出的血跡,動作很輕、很細,生怕抹平了那絲笑意,驚擾了他夢寐以求的安寧。

這毒,竟然發作得如此迅猛,不給人喘息的間歇。

究竟是誰,精心謀劃,鐵了心要置申屠玥於死地?

衛邈就這樣消失了,他的死來得過於突然,始終讓人覺得隻是一場遲早會醒來的噩夢。

碧玉總會懷想他的眼神和言笑,雖然都是冷冷的,可是她明白,那隻是一層偽裝,每個人都會偽裝自己,或許隻是為了保全更多。

沒人能完全讀懂衛邈的麵龐,他好像從一開始就清楚自己的命運,並且一直平靜地等待著。他把一個秘密深藏在心底,或許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這個秘密會像一縷迷香一樣,將他籠罩在無眠之中。他或許會推開窗戶,看著那一輪掛在樹梢上的明月——那輪月亮,應該是所有無眠的人都會看到的吧?

碧玉微歎了一口氣,走到申屠玥身旁。他正斜靠在紅木凳上,直直地望著遠方,眼神有些渙散和空洞。

“我覺著我欠了他。”很久,他才開口。

“他是我的好幫手……是知道我心意的人,也是真心待我、不求回報的人……可我總是從他那裏得到,卻很少給予……我知道他不能對外人說起的東西。我不會嫌惡他,更不會可憐他。他比很多人值得信賴,也遠比他們高尚。每個人來到這個世上,不都是有天性的嗎?”申屠玥的這番肺腑之言終究是遲了,衛邈至死也沒聽到。

碧玉雖為之動容,卻不願流露出太多感傷,陪著申屠玥靜默了一會兒,淡淡問:“查出那些黑衣人的來曆了嗎?”

“拿住幾個活口,但他們寧死不肯招認。”申屠玥順口說。

碧玉像是在質疑什麽,“以你的手段,還有撬不開的嘴嗎?”

申屠玥抿抿雙唇,平靜地說:“這世上有很多一心求死的人,折磨他們的肉體無濟於事。”

“這樣的情形何其相似。”碧玉忽然說。

“你指的是盛宣?”

“一樣的毒箭,一樣的刺殺,一樣的死士……或許還有著一樣的身不由己。”碧玉顯得有些惆悵。多年前,衛邈一手設計了盛宣之死,恐怕從未想過自己會葬身在類似的局中。

申屠玥緩緩搖了搖頭,很肯定地說:“從表麵上看,確實如你所說……可你唯獨忽略了一點,也是至關重要的一點。”

碧玉麵有疑惑,追問,“是什麽?”

“盛宣的箭上不是致命的毒。”申屠玥咬牙回答。

“會是什麽樣的人與殿下有此深仇大恨?”碧玉故意問。

“一路走來,達到今天的位置,對我恨之入骨的人又豈是少數?太廟祭祀是我必須出席的場合——這實在是一次好機會……我卻大意了,害了衛邈……”申屠玥眉頭緊皺,轉向碧玉,“其實你也是這樣恨著我吧?”

碧玉不置可否,為他倒了一杯茶,緩緩說:“人心本難揣測,何苦費勁氣力去探尋一個結果?你想要的,一樁樁、一件件,都完滿了……怎麽在這個時候,又開始希望找回曾經當做代價已經失掉了的東西?有一句話,叫做覆水難收,大約就是這個道理。”

“你是在怨我貪婪嗎?”申屠玥窮追不舍。

“你會知足嗎?比如說得饒人處且饒人。”碧玉又問,似乎不帶任何目的性。

申屠玥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按照常理,我確實應該知足了,不是所有的人心都甘願臣服於我——我甚至對你的心意都拿捏不準……何況這天下之人?”他的歎息聲埋在心底,卻又從眼眸中滲出。

“璧雲該怎麽辦?她曾為了衛邈投湖,是個不折不扣的癡心人。”碧玉擔憂著,“她現在什麽念想都沒有了,真正心如死灰。”

申屠玥凝神說:“她會有繼續活下去的理由。”

碧玉有些驚愕地看著他。

“我已下令按照忠義侯的禮儀厚葬衛邈,他在這個世上已經沒有任何親人,我打算讓璧雲去為他守陵。”

“這倒不失為一個歸宿。”碧玉雖然說著肯定的話,可無奈之情還是溢於言表,“癡心錯付,難道也是上一世注定的孽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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