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歌

故山丘

第27章 時光淒婉 寄願白頭

書名:碧玉歌 作者:故山丘 字數:6287

夜來忐忑不安地站著,屋子裏像是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

碧玉隨手擺弄著房裏幾樣銀器,從餘光裏看出了夜來的局促緊張,於是微微笑了一下,語氣像往常一樣溫和:“隋姐姐,你來看看這兩樣銀碟,一個是圓的,一個是方的,花紋似乎都深了一些。”

夜來神色慌張,趕緊走近一看,隻見碧玉手裏拿了兩隻銀碟,搖頭說:“奴婢哪裏懂得銀器,讓奴婢來看的話,兩個都精巧、漂亮,花紋也都別致出挑。”

“如果一定要你二選一呢?”碧玉輕輕問,目光與夜來接觸。

夜來愈發慌張,右眉的小缺口今日竟忘記了用褐色染料塗上。

碧玉還是一臉微笑,話裏的影射意味很強:“這個方的銀碟平日裏我喜歡放些瓜果,不易滾落;而這個圓的,我常用來放些糕餅——不然以它圓滑的性格,瓜果如果盛得太滿,必然四處滾落。”

夜來臉色煞白。終於,她緩緩地低下頭,話中無骨:“玉妃,奴婢有事相瞞。”

碧玉並沒有太多驚訝,她拉了拉夜來,示意夜來坐下。

夜來不肯坐,一邊搖頭一邊徐徐說:“您還沒進府之前,奴婢就已經跟鈿妃相熟了……她對我有恩情……那時弟弟生了一場大病,花費很大,家裏無力承擔,隻好看著弟弟越來越衰弱……有天晚上我一個人躲在湖邊流淚,被鈿妃看到了……多虧她傾力相助,才保住弟弟一條性命……這樣的恩情,哪怕是貓狗,也會想著去報答……”夜來的眼睛濕濕的。

碧玉心裏湧上一陣酸楚,把夜來拉到身旁坐下。

夜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接著說:“玉妃您進府那天,場麵隆重,奴婢如果沒記錯的話,當年大王迎娶王妃時,規格隻比這次略高些……為此,府內府外都有人議論不停,還有的,明著膽子反對質疑……”碧玉心裏咯噔一下,狠狠地怨起自己來:原來我一直這麽無知卻又心安理得……我不知滿足,試圖占據申屠奕整個心……我的固執倔強想必讓他多次犯難,可我居然真的相信他是無所不能、無堅不摧的郡王……

碧玉一時間很痛苦,可夜來的心情顯然更複雜,她們都沉浸在自己的所思所想裏,仿佛隻有自己才是這個世界的主角。

夜來的話並沒有停止:“……鈿妃自然心裏很不平衡,同為庶妃,待遇卻差了這許多,想必府中幾位側妃也是心有怨言……那天晚上我就偷偷摸摸去見了鈿妃,告訴了她一些她想知道的事情,其實也隻是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我當時是那麽覺得的,比如玉庶妃的容貌、出身等等……我為了寬慰她,還說玉妃您一定懂得什麽巫術,其實,這世上哪有巫術能得到真情……”

夜來像是嘲笑自己一般,冷而急促地笑了一下:“我在您身邊伺候的日子雖說不長,可也能看出來,大王是真心實意的待您……我們婢子私下裏都很羨慕您,我們沒有嫉妒的資本,所以隻是一種單純美好的羨慕……可府上有些女主人不一樣,奴婢拿不準她們是真大方、真賢德,還是隻是為了遮掩……我今日不當玉妃您是府上的庶妃,才會說這番以下犯上的話……做奴婢的得罪不起主人,可心裏總是辨得出是非曲直的……”

碧玉對夜來充滿感激,在此之前的猜疑和一係列有心試探頃刻土崩瓦解,她思緒萬千,抓住夜來的手,想要安慰她,不想卻從她那裏得到安慰。

依然是夜來獨自言語:“鈿庶妃其實人很好……她很不幸,在沒遇上大王前……所以大王對她憐愛有加……奴婢常常暗自想著,自己仰人鼻息、寄人籬下,可心是自由的,不像那些有了意中人的姑娘,心都讓自己給禁錮了……”

“可是,隋姐姐,都總會遇上的……”碧玉輕輕插進一句話。

夜來眼裏有淚花,靜靜一笑,淚花綻開:“怕是再難遇上了。”

碧玉不忍多問,可夜來似乎是鐵了心要揭開心底的傷疤:“他死了,在我沒進府做丫鬟之前……很平淡無奇的死法,符合他這個人一向的特征……”夜來淺笑,帶著幾分令人心碎的甜蜜,“普通人家的男子多是要征去做兵的……我們指望著他建功立業,他倒好,竟然敢在戰亂裏死了,還跟錯了人,做了叛軍……大王不計前嫌,仁德寬厚……他明明是跟大王作對死的,大王卻讓人將他一並葬了,還差人送了好些糧銀,要知道他家中隻有一個老父親了……後來,聽說大王府上缺丫鬟,我便來了……我還鬥膽求過大王給他父親謀條生路……後來,他的老父便在這府上幫忙打掃、做一些輕鬆的活計,幾年後去世了……”

碧玉隻覺心裏一片淒涼,她萬萬沒有想到,眼前這個機敏秀麗的姑娘竟悄悄藏了這麽多心事。她心裏猛地一顫:是不是這府上每個姑娘都有這樣一段類似的故事?碧玉又開始責怪自己,本來隻是想使使小聰明解開心中的疑團,不想卻觸動了一個姑娘敏感的心弦,明明已經慢慢沉澱了的往事,又被無情攪起。

碧玉輕輕說:“對不起,隋姐姐,我沒想到……”

夜來舒了一口氣,刻意讓自己明亮起來:“玉妃,是我不好,瞞著您與鈿妃往來過密。”

碧玉搖搖頭:“不是,你跟誰來往、跟誰投緣,那應該是你的自由,我不該幹涉才是。”

夜來淺笑:“其實把這些說明白了,我心裏也踏實了很多,要不,老覺得像做了虧心事,您對我越好,我越是不安。”

碧玉跟著笑笑:“是我把問題弄複雜了,為難你了。”

夜來像是想起什麽,突然說:“我還記得那日您問我鈿妃的衣服緞子是誰送的,我很肯定是左夫人,您卻說是郡守夫人。我當時很驚訝,是因為我曾聽鈿妃生氣時說過,郡守夫人嫌惡她是舞姬出身,幾次筵席上都不給她好臉色看……郡守夫人是絕不會送東西給她的,那匹緞子定是左夫人相送,鈿妃當時也是親口這麽對我說的……”

“我不知道那匹緞子有什麽重要,可我知道您很在意。絕不是因為它貴重,比這貴重很多的東西您也不曾放在心上過……我估摸著是有別的原因,所以才決定坦誠相告,希望既能幫上您,又能讓您對我少些誤解。”夜來的話直截了當、充滿真誠。

碧玉心裏很亂,一堆亂麻似的。那種隱約的不安如鬼魅般,又一次悄然抬頭。直覺告訴碧玉,她必須多幾分警覺,哪怕隻是杯弓蛇影,她也得十萬小心。

湖心望月台。

申屠奕和碧玉坐在石桌旁,碧玉給申屠奕斟滿酒。

申屠奕看著她:“你不陪我喝一杯嗎?”

碧玉笑:“我不會喝酒。”

申屠奕也笑:“那你喝些茶,吃些糕點,我見你晚上吃飯吃得不多。”

“今天怎麽想到要來賞月?”碧玉問。

“賞月是假,想找個清靜的地方,跟你說說話是真。”申屠奕實話實說。

“對不起。”碧玉小聲說。

“你說什麽?怎麽了?”申屠奕很驚訝,“好好的,怎麽這麽說?”

“對不起,”碧玉聲音大了些,她久久注視著申屠奕,慢慢說:“我太任性了,還很貪心,總想讓你隻屬於我一個人,連你心裏的縫隙也不放過……”

申屠奕愣了愣,若無其事笑道:“我當是什麽呢?說得這麽認真……”

碧玉接著說:“我一定常常讓你犯難吧?”

申屠奕喝了一口酒,眯了眯眼:“偶爾。”

碧玉奪過他手裏的酒杯,喝了一大口,嗆住了。

申屠奕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邊笑邊拿回酒杯:“你看,你現在就讓我犯難了。”

碧玉不笑,慢慢說:“你辦了那麽盛大的儀式娶我……常常為了我讓別的姐姐寒心……我心思太細,總挑剔你……想來,我果然是在拖累你……”

申屠奕一驚,一把將碧玉摟住,好像她是來無影去無蹤的風。

“你在胡說……你怎麽會拖累我呢?為你做的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的,也都在我能力範圍之內,你想的太多了……會傷神……”申屠奕的話柔柔的,像湖麵上的微風拂過碧玉的臉龐。她閉上眼睛,靠在申屠奕溫暖的臂彎裏。

誰也不忍心打破這份寧靜。月色比想象中更美。

像是過了很久,碧玉緩緩開口:“大王,碧玉這輩子都要纏著你,哪怕你膩了、煩了、累了,我都要纏著你,纏到你無力擺脫也不忍擺脫。”

申屠奕抬起頭,天上的月亮散發著逼人的光亮,身邊卻沒有一顆星子。

他滿足地笑了笑,一口答應:“好。”

碧玉伸手去摸申屠奕的臉,卻被他抓在手中:“我在想,那個時候,我老得牙都掉完了,還有一個雞皮鶴發的老太太纏著我,是件多麽幸福的事情。”

兩人相視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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