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已經下午2點30分。
會議室裏，記者已經等在那兒，丁秘書本來就不讚成在這個節骨眼上接受采訪，於是看到這個女記者的時候，沒有什麽好臉色，他給他們兩人互相介紹，“這是林總，這是……”他咳了咳，“不好意思，你姓什麽？”
女記者禮貌地笑笑，“我姓俞，叫巧巧。”
丁秘書哦了一聲，拉開椅子讓老板入座。林澤笙瞥了丁俊一眼，朝她點點頭，“你好，俞小姐。”
俞記者笑了笑，“林總您好。謝謝您抽出寶貴的時間來接受我采訪。”記者這一行，總有與生俱來或是後期養成的親和力。
這個俞巧巧應該屬於前者。
林澤笙禮貌地握了握手，纖纖白指，柔弱無骨。
他坐在首座，偌大的一個會議室，就三個人，顯得有點空曠，丁秘書問記者:“二十分鍾，夠嗎？”
俞巧巧連忙點頭，“夠了。”她早就拿出了一個厚厚的本子，前劉海用一個黑色的夾子往後別著，整個人顯得幹淨利落，是個能做事的女孩。
俞巧巧馬上進入工作狀態：“那麽，我們現在開始？”
林澤笙點點頭。
“可以錄音嗎？”
林澤笙還沒回答，丁秘書說：“不可以。”
俞巧巧揚了揚眉毛，自己給自己找台階下,“那真是可惜，林總聲音那麽好聽，我還想珍藏著呢。”
林澤笙默了默，對丁秘書說道：“你去準備等會的會議，采訪結束後我過來。”
丁秘書愣了愣，不知道為什麽林澤笙要支開他，但是他沒說什麽，眼風刮了俞巧巧一下，然後拿起筆記本，挺著背脊走了出去。
俞巧巧看著丁秘書關了門，仿佛忍了很久，笑著說道：“師哥，幾年不見，你的架子越來越大了，還裝作不認識我。”
“你不也是。”林澤笙一掃剛才的嚴sù，眉眼染了稍許柔和，“什麽時候回來的？”
“上個禮拜。”
“怎麽沒告sù我？”
“你忙著和影後談戀愛，怕影響到你呀。”
林澤笙笑了一聲，“亂說。”
俞巧巧突然湊過去，仔細看著他的眼睛。
林澤笙已經習慣了這個小師妹的一驚一乍，任她打量，俞巧巧突然噗嗤一笑。
林澤笙擦了擦噴到臉上的口水，皺著眉看她。
俞巧巧抹了抹嘴角，“不好意思……都說戀愛的男人眼底是不一樣的，我隻是想看看到底哪裏不一樣了。”
“那你看出什麽來了？”
“確實跟以前不一樣了，你現在多了點……”她琢磨著用詞。
“？”
俞巧巧未語人先笑，“多了點騷氣。”哈哈哈。
林澤笙：“……”
俞巧巧是林澤笙留學時正兒八經的師妹，因為兩人都在同一個導師手下念書，是當時唯一的華裔，俞巧巧性格活潑，所有人都很喜歡她，當時的追求者不乏其數，黑白膚色都有。但是俞巧巧眼光頗高，大學期間眼裏隻有學業，林澤笙記得當年他畢業回國時，俞巧巧還在那兒念碩士。
林澤笙問：“你學的是建築，怎麽會去做記者？”
“這兩樣我都喜歡啊。”她突然想起了什麽，打開筆記本，碎碎念著，“先把正經事辦了，采訪采訪。”
俞巧巧正經著臉色：“師哥這可是我來這裏的第一個采訪，我跟主編說我可以采訪你的時候他根本不信呢，你可要給我長點麵子啊……那開始咯？”
林澤笙看了看手表，已經5分鍾過去，他說：“你還有一刻鍾的時間。”
俞巧巧又開啟碎碎念模式：“你這人真是……熟人不是應該打個折麽，給我半小時還差不多。你放心，我問完這些問題就撤，絕對不多占你一分鍾的便宜。現在很多人非常關注你們工地的死人案件，我會在尊重事實的基礎上盡量揚長避短，看看能不能給你們林達做一次華麗轉身……”
“哦。”林澤笙心裏笑了一聲，林達什麽時候需要一個小丫頭來華麗轉身了？但是他沒表露心跡，看了看她，“那真要謝謝你啊。”
“我們什麽交情啊，別客氣。”
林澤笙看到她拿出筆記本裏夾著的一張A4紙，上麵密密麻麻寫滿了一整頁的問題。
俞巧巧打開錄音筆，放在林澤笙麵前的桌上，然後開始認真采訪第一個問題。
“林總前不久在黎城青年企業家座談會第一次提出‘企業情商’的概念，能否聯係這次的事件簡單講講您對這個詞的看法？”
林澤笙心裏一頓，他沒想過她會關注那次走過場一樣的座談會，還做足了功課。
他馬上接上她的思路，“在提出‘企業情商’這個概念前，我們前期部做了很多問卷調查，有58%的人表示，他們沒聽過這個說法。32%的人表示，企業就是企業，跟家庭、生活沒有關係。僅有10%的人認為企業也需要和家庭一樣，需要情感控zhì、擔當意識和責任踐行。對中國社會影響最大的是孔孟之道，中國父母對兒女的愛，其實是很含蓄的，所以我們很希望，做出有血有肉的住宅建築，賦予產品‘家’的靈魂，當然，後期可能會邀請某些明星作為‘親和大使’。”
林澤笙頓了頓，“對於這次事件，公安部門已經介入調查，不管最終是出於哪方的責任，我都想代表公司對工人說聲對不起，如果是林達的責任，我們絕不逃避企業責任。”
俞巧巧點點頭，見林澤笙看著她，才猛然發現怎麽變成傾聽者了，被采訪對象奪了話語主動權，這是缺少職業素養的表xiàn。
俞巧巧咳了咳恢fù心神，“您剛才說會邀請某些明星作為‘親和大使’，請問是黎小姐嗎？”
林澤笙剛要說話，看到她八卦的眼神，又頓住了，“公司有保密協議，暫時不能透露。”
俞巧巧撇撇嘴，回答得這麽官方……她換了個話題，“剛才聽林總提到，似乎對孔孟之道很有研究？”
“不管是什麽道，都略有研究。”
“哦？恰巧我也對這些很感興趣，不如跟您探討一下……”俞巧巧眼底閃過一絲狡黠，“林總認為何謂王道？”
林澤笙皺了皺眉，“舉個例子。王道就是，助理不聽話，那就扣他們工資。”
俞巧巧：“……”
俞巧巧：“那麽何謂霸道？”
“聽話的，也扣。”
俞巧巧不甘心：“何謂孔孟之道？”
“扣工資之前，先跟他說一聲。”
俞巧巧忍不住笑了出來，“做你的助理真是倒黴。”
林澤笙眉眼溫和，“我隻是打個比方。”
俞巧巧看著他的神情，不由嘖嘖了一聲，“師哥你現在居然會笑了唉，果然愛情的力量太偉大……我看過你那次威尼斯求婚，你肯定不知道後來被評為本世紀最想擁有的男人之一吧……”
林澤笙不理她，“采訪結束了？那我可以回去了嗎？”
門外的丁秘書打了個噴嚏，他看了看牆上的時鍾，采訪已經過去半小時，他剛走到會議室門口想催林澤笙，聽到裏麵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
丁秘書掏了掏耳朵，沒聽錯吧？老大也會放聲大笑？不過，會議快開始了，時間不等人，他剛抬手想敲門，門卻從裏麵開了。
林澤笙愣了愣，“你在門口幹嗎？”
丁秘書朝裏麵探了探頭，看見俞巧巧在收拾東西，問她：“采訪結束了嗎？”
俞巧巧頭也不抬：“差不多了。”
丁秘書晃了晃頭，“哦，不用謝，慢走。”
俞巧巧：“……”
林澤笙轉過身對俞巧巧說，“不好意思我有事情要離開，改天找個時間吃飯，你慢慢收拾。”他指了指會議室的角落，“或者你可以喝杯咖啡再走，我們公司的咖啡還不錯。”剛才因為時間緊張，兩人連水都沒喝一口。
俞巧巧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看到角落裏的咖啡機，她笑了笑，“好的，謝謝林總。”她故意看了丁秘書一眼，“不過您的助理好像不待見我。”在外人麵前，她還是叫他林總。
林澤笙睨了丁秘書一眼，淡淡道：“他見了美女就不愛說話，大概自卑。”
丁秘書翻了個白眼，你才自卑呢！他每天都是被自己帥醒的，自卑兩字他根本不認識！
俞巧巧卻是噗嗤一聲笑出來，倒也不急著走了，果真去衝咖啡。
林澤笙臨走前掃了一眼桌麵，又重新走過去，“這本雜誌是你的？”
俞巧巧看了眼，“哦對。”這是著名娛樂周刊《上頭條》，這一期封麵是當紅女神黎旻，是師兄的女朋友，她來的時候為了做功課，順路買的。
俞巧巧正在搗鼓咖啡機，餘光看到林澤笙依然在翻雜誌，隨口說道：“想看就拿回去吧，我已經看完了。”
“好。”他並不跟她客氣，跟她再見，然後拿了雜誌走出去，看到門口的丁秘書，“會議準備好了嗎？”
“可以了。就差您了。”
林澤笙走了幾步，看到丁秘書在後麵走得扭捏，問：“你怎麽回事？”
丁秘書看了他一眼，“我覺得這個俞記者怪怪的……”
“哪裏怪？”
丁秘書支支吾吾了一會，“反正您可不能對不起黎小姐。”
林澤笙：“……”他幹脆站住，冷著眼問他，“我做了什麽事情讓你認為我對不起她了？”
丁秘書擰著眉毛想了想，“這個俞巧巧看你的眼神不對。”
“她是我師妹。”說完又朝前走。
丁秘書趕緊跟上他，嘀咕著，“就是師妹才更危險，有些人就喜歡重口味。”
林澤笙差點一個踉蹌，不可思議地看他，“什麽？”
丁秘書差點撞上他後背，摸了摸鼻子，“沒什麽。”
林澤笙懶得跟他囉嗦，“黎旻怎麽樣了？”
“剛才問過了，吃了點中飯睡了，您放心，我已經交代過宗院長，讓他這幾天重點觀察。”
林澤笙點點頭，“等會看有沒有時間，你跟我一起過去看看她。”
“行。”
會議室裏，隻剩下俞巧巧一人。
今天的任務已經完成，她毫無壓力地喝著香濃的卡布奇諾，心裏卻在想著，不可否認，師兄跟前幾年相比，更有男人味了，真是個萬裏挑一的男人，她承認自己對黎旻有一點點嫉妒，她滿世界地拍戲，這個男人卻沒有任何抱怨，反而甘之如飴，在全世界麵前跟她求婚。
俞巧巧想起剛才那段私底下的對話，依然覺得有點不在狀態。
她剛才問他：“商人是不是都喜歡明星？”
林澤笙卻答非所問，“愛情的兩端不是身份，不是地位，而是重量。”
這句說得沒頭沒腦的話。
其實她想問的是，你為什麽會選擇黎旻？就像馬廷強選擇了黎姿，地產商王石選擇了田樸珺。商人和明星，確實是兩種身份，不同的地位。那麽他說的重量，又是什麽呢？
俞巧巧頭靠在皮質座椅背上，望著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燈，她想起米蘭昆德拉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
然後突然有點懂了，其實他已經回答了她的問題。
輕與重，靈與肉，無關身份和地位。
他要說的，其實就這麽簡單。
……
林澤笙最終還是沒時間去看黎旻，忙完的時候，已經晚上十點。
他回家的時候順路去了趟北仁醫院，VIP病房已經熄燈，拿出手機翻出黎旻的號碼，本想發條短信，最終想了想，還是沒發就走了。
邁巴赫劃開看不見的夜色，沒入車流裏不見。
駕駛座上的人並不知道，黎旻其實還沒有睡。
白天睡太多了，她有點睡不著，腦中全是今天接觸到的人和話。
“嫂子你好，我是宗愷，跟林總的關係有點繞，我是他妹夫程子潯的表弟。”
“您先住這裏，有什麽需要可以找護士長，或者直接找我也行。明天我們開始第一天的腦部檢查。”
然後是丁俊打來的電話：“黎小姐，今天林總有點忙，等會他可能沒時間過來，他讓我吩咐您早點休息。”
還有經紀人唐糖的：“黎黎，我剛回了趟公司，林總已經給你請了個長假，所有通告和檔期可以相應延後……”
除了這些，她還想起很多不好的畫麵。
按摩師，金頭發的男人，他湖泊般的眼睛似是會說話，她記得他用魅惑低沉的嗓音說了句話：“takeoff.（脫衣服）”後麵還說了什麽，她已經想不起來。
……
腦袋有點疼，黎旻翻了個身麵向窗口，盡量不去想這些。
夜幕上的星光被路燈映得快要看不見，她有點想念爸爸，想念斐濟，想念海裏的珊瑚和那兩條海鰻，不知道它們有沒有長大，有沒有繼續出去嚇人……
想著想著就這麽睡著了。
VIP病房下麵一層的辦公室內，宗愷一身白大褂，正坐在辦公桌前寫黎旻的病曆。
【2016年X月XX日，入住第一天，精神狀態尚佳，腦部神經係統疑似損傷，患者助理表示，沒有節食卻體重明顯下降，近6個月內失眠嚴zhòng，服用過的藥物……】
他寫了一會，緊皺起眉。想了想，合上病曆，打開電腦的論文庫，一個個字輸入：催眠術。
電腦用時0.003秒，很多亂七八糟的文jiàn，都不是他想要的。又換了關鍵字：中度抑鬱症病人受催眠術的並發症。
這次多了一些搜索結果，依然不是他想要的。
宗愷盯著屏幕笑了笑，從醫這麽多年來，從來沒遇到過這樣的病例，這事情說出去恐怕沒人信吧？但是他很確定，這位黎影後有輕度抑鬱症的傾向，還似乎被什麽技法催眠過，而這些，恐怕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來。
宗愷看了看，接起來，“媽。”
“阿愷，你今晚值班？”
“對。這麽晚了有什麽事嗎？”
“我沒什麽事，就是跟你說一下，最近給你安排了個女孩見麵，我已經看過照片了，小姑娘特別順眼聽說性格也好，你什麽時候有空去見見……”
宗愷頭疼地打斷她：“媽我最近都沒空，今天剛來了個病人，病情有點複雜，我可能要花一些精力……”
“你看看你，病人歸病人，醫生也是人啊，也要有自己的私生活，工作不能代替生活……”
宗愷看了一眼時間，“媽您這麽晚就是說這事？好好，您說了算，那您安排好了跟我說。”
宗媽媽似乎滿意地掛了電話。
宗愷長籲了口氣，拿著手機過了好一會才回神，他點開手機屏幕回到主菜單，屏保上麵的黎旻笑得傾國傾城，那是一張在威尼斯拿影後時的照片，她站在世界最頂端笑著。
宗愷自嘲地笑了一下，今天他的演技不錯，很多人都看不出來他是她的鐵杆粉，他看著屏幕好一會，才想起來換背景圖。
林澤笙第二天早上上班前來看黎旻的時候，她還在睡，他站在床邊看了一會，依舊沒醒，於是跟宗愷交代了幾句就走了。
他今天依然有很多事。
為了轉移群眾的注意力，林達總經部不負重托，聯合公關部連夜趕製了一場公益活動，名叫“鄉村圖書館計劃”，請了很多精英人士在世紀藝術中心報告廳做講座，其中甚至有國學大師易文恬。
林澤笙看著人山人海慕名而來的觀眾，然後又看看台上的廣告語，問總經部經理：“怎麽請到易老師的？”
“林總您還記得嗎，公司先前就有計劃在下半年開展全國國學講壇巡講，正好這次易老師在黎城，幹脆就把活動提前了。”
林澤笙點點頭，距離報告還有20分鍾的時候，一輛黑色的車停在貴賓專用通道口，裏麵出來的果然是一身布衫的易文恬。
林澤笙走過去跟他握手，“易老師您好，這次行程倉促，真是不好意思，謝謝您能親自過來。”
百度百科介紹易文恬已經67歲高齡，一口普通話說得字正腔圓，“作為企業家，林總還能在經商的同時專注國學文化，真是不可多得，果然後生可畏啊。”
“哪裏哪裏，我平時對國學並沒有太多研究，正好借這次公益活動，向易老師學習。”
易文恬雙手
林澤笙點頭，“易老師果然語出驚人，我已經迫不及待要聽您演講了。”他轉過頭對丁秘書說，“好好招待易老師，今天這麽多人，一定要注意安全。”
丁秘書應了一聲。
易文恬看到林澤笙讓自己的私人助理親自照顧他，心裏頓生好感，林達集團的企業文化果然很特別，並不像其他房地產大亨那樣高不可攀，這也是先前他為什麽在全國這麽多公司裏選擇林達的原因。
也不知道公關部砸了多少錢做宣傳，講座還未開始，會展負責人抹著汗來請示林澤笙，“林總，人太多了，這樣下去恐怕會產生事故，該怎麽辦？”
林澤笙跟易文恬正在後台，聞言走過去掃了一眼觀眾席，場內果然擠滿了人，300人的報告廳，來了將近600人，他皺著眉：“讓沒有座位的到餐廳去休息，公司提供自助餐和餐點，等下次辦別的活動時，優先邀請他們。”
那人得了指令剛要回去，卻被易文恬叫住，“哎，等等。”
易文恬看向林澤笙，“既然來了就算了，這樣吧，把他們分成兩部分。”
林澤笙：“？”
“我做兩場講座吧。”有人來捧場自然是好事，易老師倒是很高興。
負責人插嘴道：“易老師，林總是怕累壞了您……”
易老師揮了揮手，“沒事，以前4小時的演講我都沒問題。”
林澤笙不再堅持，看了負責人一眼，後者連忙下去準備了。
一qiē都很順lì，如果沒有最後一個小插曲的話。
來的都是公關部篩選過的長期合作媒體，私下交往頗深，也不知道是哪個環節出了差cuò，有人在易老師與觀眾互動環節時提了個問題，“不知道易老師來之前是否知道林達的工地死了工人？這次受聘是否來救場？”
林達公關部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有保安馬上朝那人走，生怕是同行過來添亂的。地產行業競爭激烈，通常在樓盤開售當天，或者業主交易的時候，會請“托兒”在論壇或者現場搗亂，比如說這個樓盤風水不好以前是塊墓地，或者說這些房子質量不好……總之什麽手段都有，都是眼紅病惹出來的事情。
林澤笙一向對這些幼稚的低級手段不以為意，他本來已經打算回公司，聽到這個問題時生生頓住了腳步，一眼掃向觀眾席，是個帶著鴨舌帽的男人。
那人拿著話筒麵色沉穩，一看就是心理素zhì極好的人。這種人最難纏，你說他搗亂他隻是問了個問題，你要請他出去就顯得主辦方心虛。
好在易文恬是大師級別的人物，見過無數突發狀況，馬上神情自若：“我來之前，並沒有聽說工地死人事件，但是剛才聽你這麽一說，我覺得這次來對了。”
所有人包括那個提問的人，都看著報告台，有人舉起手機開始錄視頻，期待易文恬要怎麽回答。
易文恬朗聲說道：“不管這個事件的真假，首先，我不認為來這裏一趟足以轉移大家原先的注意力，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尤其是在今天這樣信息化的時代。其次，我來之前了解過這位林總，知道他的逆商非常高。很多人可能不知道，逆商即逆境商數，是麵對挫折、逆境時的脫困能力。
“有一本人物誌曾經私下測評過他的逆商，大家有興趣可以去了解一下，那是非常的高啊……我當時就在想，他今天的成功絕對離不開他的高逆商和背後的高效率團隊，所以，你們認為這麽大一個公司需要我一個老頭子來撐場麵嗎？”
話雖如此，但是事實確實是請他來撐場麵的，林澤笙低下頭，心裏湧過一陣莫名的情xù。從未有過交集的人無端給你這麽多信任，是一種非常奇妙的感覺。
觀眾席的某個角落有人說了句：“好！”然後有人鼓掌。丁秘書在後台瞄了一眼，那個方向剛好是林達的內部員工。他借著摸鼻子的動作掩飾嘴邊的嗤笑，這群不靠譜的混賬就會亂起哄。
易文恬等掌聲停下來，繼續慢悠悠說著，“最後一句，如果你要問林達公司的事情，大可以問公關部，不要浪費了別人提國學方麵問題的機會。”這句話自然是對著鴨舌帽男人說的。
後者一時接不上話，想了一會剛要說話時，話筒卻突然沒聲音了。
男人：“……”到底是麥克風壞了還是有人故意斷了他的麥，那就真說不清楚了。
這時有個女孩在另一邊舉手，說道：“易老師我聽說您的業餘愛好是越劇，能不能請您跟我一起來一段？”
林澤笙看了看，有點意外，是昨天還見過的俞巧巧。
易文恬哈哈一笑，心想這姑娘真是會投其所好，他一時技癢，真的請她上台跟她對了一首《孔雀東南飛》。
場麵火爆，有人把這段視頻第一時間放到了網上，點擊量瞬間過萬。
丁秘書一直站在林澤笙邊上：“林總，這個俞記者真是夠機靈的啊，看來她果真是您親師妹啊……這救場救得，我都想親自謝謝她呢。”
“難道我昨天說她是我師妹的時候，你還是懷疑的？”
丁俊摸了摸鼻子不做聲。
……
林澤笙冷眼看著他，不想跟他說話了。
林澤笙在台下聽了一大段才轉身離開，心情似乎不錯，“你剛才說要謝她？那天你對她那麽冷淡，她不見得會領你的情。”
丁俊：“我那天還不是以為她想勾引你，才替黎小姐擋一擋你的桃花。”他可是黎旻的死忠粉，見林澤笙橫了他一眼，丁秘書馬上閉了嘴，他一邊走一邊偷偷朝場中看了一眼，台上的俞巧巧非常投入地唱著，明眸皓齒，渾身洋溢著一股青春的氣息。
也是，他在瞎操心什麽，這個俞巧巧和黎女神太不一樣了。
易老師的粉絲本就多，加上林達集團之前有意宣傳，活動舉辦得很成功，再加上林澤笙最近提出的“夢想+”新概念，讓黎城的新媒體耳目一新，都猜測這幾天的房地產板塊概念股或許會受益暴漲。
林澤笙心情愉快，剛回公司就給俞巧巧發了條短信：“謝謝。”
發完短信才看到有好幾條未讀短信，其中一條是黎旻的：“聽說你公司出了點事，你安心工作，我沒事，勿念。”
他剛要回短信，俞巧巧的電話進來，隻好接通，他打趣道：“跟易老師唱完了？”
那頭直接無視了他的調侃，“師哥你要怎麽謝我啊，要不是我爺爺也喜歡越劇，今天我還真沒法投其所好給你救場呢。”
林澤笙勾了勾嘴角，“那我該謝你呢還是謝你爺爺呢？”
“兩份連帶著一起謝我吧。”俞巧巧語氣輕鬆，“我跟易老師後來還聊了幾句別的，易老師人真好。”
“的確很不錯。”
“你不知道，他後麵還有一場報告呢，回頭你要好好謝謝人家。”
“嗯。”
俞巧巧那頭大概在回去的路上，有點嘈雜：“師哥，你剛才的問題我還沒回答呢。”
“什麽？”
“你不是要謝我嗎？”
“哦。”林澤笙有點心不在焉，他看了看時間，距離工程部的會議還有10分鍾，他把手機換了個手，隨口問：“你要我怎麽謝？”這個師妹跟以前一樣，還是那麽古靈精怪。
“我想想啊，請吃飯什麽的太沒意思了，你幫我個忙吧。”
丁秘書敲了敲門，本來要說什麽，看到他在打電話，比了個手勢叫他過去開會。林澤笙點點頭，繼續問那頭的俞巧巧，“你要我幫什麽忙？”
俞巧巧大概聽到了動靜，“你是不是有事？先去忙吧，回頭跟你講。”
“好。”他掛了電話，拿起筆記本往會議室走。
長毛絨地毯踩上去柔軟舒適，職員們看到老板出來，站旁邊讓他先走。
林澤笙單手抄著褲袋，低著頭目不斜視地走，心裏想的卻是黎旻，大概是好幾天沒跟她好好說話了，思念就像一大片雜草，仿佛要順著地毯上的長毛絨，從腳底鑽到心裏，密密麻麻。
走到會議室門口的時候，他深吸了一口氣，暗下決心今天不管有多忙一定要抽出時間去見一見黎旻，他都快想瘋了。
北仁醫院的早餐很出名。
黎旻吃完一碗魚丸手打麵，擦了擦嘴巴對宗愷說：“宗醫生，你們這裏的早餐每天都不重樣的嗎？”
“是啊，很多有錢人為了吃我們這裏的早飯故意生病。”宗愷一邊說一邊在明天的早餐單子上替她勾了幾樣富含維生素B的食物，這些都是有益於她的病症的。
“這麽說我賺啦，沒病也吃到你們的早餐了。”
宗愷不知道聽到了哪個詞整個人頓了頓，隨後沒事一樣露出一口白牙，“當然是你賺了。”他狀似無意地說道：“今天我們不做檢查了，做些可愛的題目。”
“……”
宗愷嘴裏可愛的題目是一套非常奇怪的測試題：
【你是否感到食欲不振？或情不自禁地暴飲暴食？？
你是否在做決定時猶豫不決？
你是否喪失了對□□的興趣？
……】
黎旻一邊勾一邊問：“宗醫生這是什麽測試啊？”
宗愷撒起謊來眼睛都不眨，“沒什麽，院裏新開發的一套內部測試題，一般人我還不願意給呢。”
“……”黎旻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心裏有點奇怪，但是沒說什麽。
其實黎旻一直覺得宗愷特別好相處，除了某些時候。
比如每天下午兩點，宗愷拉上窗簾坐在陰影裏，開始問她一些奇怪的問題，“這幾天有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
“沒啊，挺好，報告不是出來了，各項指標都合格啊。”
“晚上睡得著嗎？”
“還行。”
“有沒有過頭暈或者耳鳴……或者記憶混亂的事情？”
黎旻有點不高興，“你是不是覺得我好欺負，當我失憶成白癡了嗎？”
宗愷忙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每次觸到這個話題，她就很抵觸。他知道今天又問不出什麽了，心裏歎了口氣，換了個話題，“平時做什麽打法時間？”
“玩消消樂。”
“哦。”話題終於進行不下去了，因為他不玩遊戲。
宗愷悻悻走出去的時候，黎旻的臉是黑的。
後來宗愷學乖了，選擇在林澤笙過來看她的時候，說：“今天我們玩個遊戲。”
黎旻礙著林澤笙在旁邊，她不好發火，冷眼看著他。
宗愷咳了一聲，拿出一個平板遞給她，“裏麵有個好玩的APP，你可以試試看。”
黎旻接過，嗤他：“又是你院裏新開發的？”
“……對。”
林澤笙也湊過去看了看，跟連連看一樣的APP，他不由得問：“這麽無聊的遊戲？你是在懷疑她的智商嗎？”
“怎麽無聊了，這可是認知治療學派創始人貝克獨創的……”宗愷住了嘴，把後麵“認知行為療法”六個字吞了回去，千萬不能在病人麵前提療法，否則她會抵觸。
黎旻掀起眼皮看了宗愷一眼，垂眸玩遊戲，一分鍾不到，就過關了。
宗愷卻一臉痛心疾首：“這遊戲不是這麽玩的。”
“那你說怎麽玩？！”黎旻無端開始煩躁。
林澤笙用眼神示意了宗愷不要太冒進，慢慢來。
宗愷摸了摸鼻子，“那行，改天我再想個更好玩的遊戲。”
黎旻等他走了，偷偷問林澤笙，“我什麽時候可以回去？我又沒病為什麽要一直住這裏？孫導的戲快開拍了，我不能這麽住下去！”她說的是《倚天屠龍記》。
說完她自己也安靜了，是的，她也意識到問題所在了。這幾天很容易暴躁，動不動就發火，就連唐糖已經不敢來了。
林澤笙摸摸她的頭頂，“你沒病，隻是太累了，而且這幾天公司事情多，這裏反而離公司近些，我過來看你比較方便，所以先住一段時間。”
黎旻不說話了，她知道林達死人的事情還沒解決，如果住家裏，林澤笙還要分出心神擔心她。
林澤笙看她默許，安撫地握了握她的手，“我出去跟宗愷說幾句話。”
黎旻“嗯”了一聲。
宗愷一直在門外等他。
林澤笙剛關上門，宗愷就說：“其實據我這幾天的觀察，嫂子的病情不算很嚴zhòng，隻是有一部分似乎形成了自我意識並且封閉起來，不管我用什麽方法，都探及不到她的意識深處。先不用擔心，起碼她還玩一些敏捷類小遊戲……我們可以采用藥物+物理輔助療法試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