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顏策:王的烙印

華楹

57、竹墜淤泥

書名:紅顏策:王的烙印 作者:華楹 字數:5914

墨謠剛想掏出點銀子來,叫他們行個方便,忽然發現這宮女身上,一點值錢東西都沒有。想想也是,要是宮女每天當差,還要四處送銀子,也未免太虧得慌。

她把蒸魚往前一送:“昭襄太後說今天的魚不錯,特意吩咐給王上送一條來。”侍衛湊在蒸魚前左看右看,既不說放行,也不說不放。他們擔心魚身上會暗藏著什麽訊息,又想不出辦法搜查,稍稍一動,這魚就不完整了。擅自動用王上的膳食,也是死罪。

看到他們這副樣子,墨謠放心了一大半。公子含應該還好好的在寢殿內,隻有公子含活著,他們才會有所顧忌。她把蒸魚又往前托了托:“幾位大哥,要不拜托你們幫我送進去?前麵宴會那還有好多事情等著我呢,再不回去,又要挨罵了。”

侍衛訕訕地笑笑:“姐姐別誤會,我們也是職責所在。”前殿還沒有傳來消息,他們也不好自作主張,隻好放墨謠進去。

寢殿點著巨大的海油燈,墨謠沿著遊廊,快步走進去,在門口輕聲叫:“王上?”沒有人應聲,她探頭向裏麵看,一道身影飛快地閃過。墨謠推開虛掩的門進去,青磚地麵上,幾滴還沒凝固的鮮血,觸目驚心。

墨謠把手裏的蒸魚胡亂放在一邊,追著那道身影離開的方向而去。那人似乎對楚王宮很熟悉,東繞西繞,就在小小一處寢殿裏打轉,卻一直在墨謠前麵幾步遠的地方。墨謠心裏焦急,不知道公子含究竟怎麽樣了,想起蕭禎教她的粗淺功夫,提一口氣加快了腳步。

這套呼吸吐納的方法,她很久沒有練習過了,剛一催動,胸口一陣煩悶刺痛。她顧不得考慮自己眼下的狀況,隻管追著前麵那個人,眼看那人就要逃出後門,墨謠隨手抓起一段垂柳枝,向前一蕩。柳枝細弱,禁不住她的重量,斷裂時,墨謠向前一撲,正把那人撲在地上。

沒等那人反抗,墨謠搶先按住了她的手腕,那人手裏抓著的,不是刀劍,而是一段削尖了的竹節。墨謠趕忙撥開她臉側的頭發,一張熟悉的臉一下子跳進眼簾。

“青竹……”墨謠叫出她的名字,怎麽也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她,“你把公子含怎麽樣了?”

青竹掙紮幾下,竟然沒能掙脫,索性鬆了手,瞪著一雙眼睛看著墨謠。

墨謠隻覺心頭一片大亂,怎麽也沒想到這人會是青竹,她猛然想起,前段時間那些莫名其妙被人割喉喪命的宮女太監,那麽快的手法,似乎也隻有青竹才能做到。

“你……是你?在王宮裏殺人的一直都是你?”墨謠壓住她的身體,想要搶下她手裏的竹節。青竹不肯放手,兩人像普通女孩子打架一樣,連招式都忘了,隻管拚了命去奪那竹節。扭打中,兩人離遊廊越來越遠,不知不覺中已經到了芙蓉池邊。

“你放手,我隻問你幾個問題。”墨謠喘一口氣,仍舊伸手去搶。

不知道是害怕還是緊張,青竹隻是瞪著一雙眼睛,充滿警惕戒備地看著墨謠,一句話也不肯說。眼看要到池邊,青竹的一隻腳踏空,整個人失去平衡掉進水中。墨謠趕忙伸出一隻手去拉她,匆忙間,隻來得及抓住竹節另一端。

青竹在水裏下意識地掙紮,竹節的尖頭一挑,就在墨謠手臂上劃出一道極深的血口,從手腕一直延伸到肘後。青竹落進芙蓉池,一連嗆了幾口水,下意識地把竹節抓得更緊。墨謠被她這股大力一帶,也跟著落進水裏。

她比青竹水性好些,勉強能夠浮在水麵,池底全是淤泥,根本沒有落腳的地方,墨謠隻能用竹節拉緊青竹,穿過重重荷葉,往岸邊劃去。手臂上流出的血,在水裏蜿蜒出一條紅色的印記。但她一直緊緊抓著那根竹節,帶著青竹往岸邊劃去。

芙蓉池四壁光滑,墨謠試了幾次都沒能爬上去,隻能轉向另一邊的浮橋。她攀住浮橋邊沿,先把青竹推上去,自己跟在她後麵。人一出水麵,失去了水的浮力,她隻覺得全身像墜了隻銅鼎一樣沉,連胳膊都抬不起來。

青竹似乎從來沒下過水,又冷又怕,臉色青白。她仰麵躺倒在浮橋上,仍舊緊緊抓著竹節,一句話也不說。

墨謠深吸了幾口氣,這才想起來,需要抓住青竹,別讓她跑了,向前挪動,手上的力氣隻夠虛虛壓住她的手腕。青竹想掙紮,手上同樣沒有力氣,兩人彼此看著,墨謠歎一口氣:“我隻想問問,你怎麽會在這裏?之前那些人,也都是你殺的麽?”

青竹看上去好像隨時都要哭出來,可她偏偏大睜著眼睛,一滴淚也沒有流出來,點了兩下頭。

“是為了於楚麽?”墨謠問。

“不,不是!”青竹忽然坐起來,說出了今天晚上第一句話,“跟於楚沒有關係,你不要亂猜。”

墨謠又歎一口氣,青竹就像一張白紙一樣,什麽情緒都寫在臉上,根本不懂隱藏,也不會撒謊。“今天晚上,於楚在宮宴上拿出了象征王權的玉圭,現在你出現在太後寢殿裏,我能相信這是巧合麽?”

“青竹,告訴我,於楚為什麽會有玉圭?他是誰?”墨謠不想逼迫青竹,可她心裏實在太過焦急,想要知道這是怎麽回事,事情似乎超出了她能理解的範圍。

青竹搖頭,冷風一吹,她整個人都縮在一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於楚他隻是說,殺那些人,他就能當上將軍,實現他的抱負。他還說……要我殺了今天在這裏的那個孩子,我不想殺人……我真的不想殺人……可他那麽溫柔,他從不逼我,隻是求我,求我幫他的忙……”

她捂住臉,似乎想起了不願想起的痛苦回憶:“他答應我的,今天是最後一次,過了今天,他再不會讓我做這些危險的事了……”恐懼與向往,哀傷和甜蜜……複雜的情緒交織在她臉上:“他那個人,一向冷淡,隻有懇求我做這件事的時候,才會露出那麽溫柔的表情……不是他逼我的,是我自己願意的,他飽讀詩書,隻是沒有機會……”

墨謠扶著她的肩,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那個男人,的確沒有“逼迫”青竹,可是這種情意綿綿、欲說還休的懇求,不也是另外一種逼迫麽?

從前在雲照山下,她總是看見青竹拎著於楚的耳朵,催促他出去博取功名,那時的於楚,憨憨傻傻,似乎對什麽事情都不熱心的樣子。她真有點分不清,究竟哪個才是真正的於楚。她很想問問青竹,會不會後悔當初日日催促,如果可以重來,她是寧願要一個天天坐在門口、幫她剝竹葉的男人,還是要那個站在大殿上、手持玉圭、卻誰也看不透的男人。

可惜,眼下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墨謠緊挨著她,輕聲問:“那他的玉圭是哪裏來的?”

“我……我不知道,”青竹低著頭,眼睛隻盯著竹節的尖頭,“上次在妙音祠碰見你們倆時,於楚就是帶著我繞道去找那塊玉。他不喜歡我打聽這些事情,我真的什麽也不知道。”

墨謠想起那晚的情形,當時於楚應該還沒拿到玉圭,所以即使認出了蕭禎,也沒有心思跟他糾纏,甚至急著想要甩開他們,天還沒亮就繼續上路了。他當時似乎隻說了一句:“蘇傾病了。”

像一道閃電陡然擊中腦海,墨謠驚訝得張大了嘴,蘇傾那段時間一直沒有見人,於楚怎麽會知道他病了,而且十分肯定他病得很嚴重?也許最可能的就是,他正是一手造成這場“病”的人……

就在此時,青竹猛然從地上跳起,竹節的尖頭,直刺向墨謠胸前。墨謠還沉浸在巨大的震驚之中,根本沒看到青竹的動作,躲閃不及之下,她隻能向後躺倒。竹節刺進她胸口,劃出一道三寸長的傷處。

青竹的手一抖,竹節沒有繼續刺進去,她抽回竹節,全身都抖得厲害,終於把手一鬆,竹節掉進芙蓉池,轉眼就不見了。

“墨謠,對不起,”青竹一邊說,一邊後退,“於楚他……他是要受萬人膜拜的人,這些肮髒齷齪的事,隻能我來替他做。除了我,還有誰肯幫他呢?你別怪我,我以後……我以後再也不用竹節了。”她揚起右手,往浮橋的石墩上重重拍去。一聲巨響,青竹臉上露出吃痛的表情,右手軟軟地垂下來,她用左手托住右臂,轉身跑遠了。

墨謠捂住胸口,覺得力氣正一點一點流失。眼前一陣陣發黑,隻想睡過去。可她不能睡,她沒找著公子含,除非親眼確證公子含死了,否則她絕不會死心的。

她心裏沒有絲毫對青竹的可憐或嘲笑,至少她那麽勇敢,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麽。她們的選擇都無所謂對錯,隻是命運讓她們選擇了對立的男人。

她忽然覺得蘇傾說的是對的,人的努力,總是爭不過命運。可努力之前,並不知道命運會在哪裏轉彎呀,她撐著石墩站起來,要折回內殿去找到公子含。隻要還有一點可能,她總要試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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