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顏策:王的烙印

華楹

53、天不隨願

書名:紅顏策:王的烙印 作者:華楹 字數:6108

墨謠不敢抬頭,生怕表情上露出破綻,用指甲在自己胳膊上狠掐了一把,激得眼淚一下子湧出來,裝模作樣地對蕭禎說:“你真無恥,怎麽能……怎麽能……”心裏想好了,都是假的,不過是作戲給人看,可那些話還是不大說得出來。

蕭禎在她肩頭一攬:“小謠,不管我做了什麽事,我不是為了欺瞞你。我從不敢說,世上再沒有第二個人,比我對你更好。但在我心裏,絕沒有第二個人,比得上你分毫。”他雙眼澄清透亮,雖然是作戲,話卻說得半真半假。自從上次在蒼原墜崖,他一直沒機會把這些話說出來。

墨謠被他看得全身不自在,想往後躲,見他手肘正壓在腿上,一點不顧那裏還有傷,終究忍住了沒動。

蕭禎嘴角慢慢上揚,露出意味深長的笑來:“你要是惱我、恨我,就現在說出來,你要是什麽也不說,就是原諒我了。”墨謠在衣衫下麵悄悄伸手過去,在他小腿上狠擰了一把。還能說什麽?現在分明不是說話的時候。

青竹心思直白,看見他們在一起,全沒多想,空手假裝出老頭子捋胡須的樣子:“早就覺得子禎大哥不簡單,果然如此,還是先把生米煮成熟飯了穩妥,不然你的小謠可就要飛了。”在宮裏見著蘇傾時,她覺得蘇傾對墨謠不錯,是個可以托付終生的人。可這會兒見了“子禎”,又覺得這才是墨謠的良配,幸虧這兩難的選擇沒有發生在她自己身上。

於楚一直站在一邊沒說話,等到這時,才終於開口:“墨謠,你怎麽還有心情在這裏?”

他語氣十分平淡,就像早上見麵打個招呼那麽平淡,可是墨謠聽出他話裏有話,茫然不解地抬頭。

“唉,也難怪,你既然已經是子禎兄的人了,蘇傾大人的事的確不應該再拿來叨擾你。”於楚搖頭,接著招呼青竹,“我們走吧,看看他們喂好了馬沒有。”

“你說什麽?蘇傾他怎麽了?”墨謠方寸大亂,差一點就要掀開外袍站起來,被蕭禎捏著手腕壓住。

“怎麽,你不知道?”於楚已經拉著青竹走到門口,這才緩緩回頭,青竹也是一臉茫然,看樣子並不知道於楚在說什麽。於楚伸出手指擋在嘴唇上,神神秘秘地說:“蘇傾大人病了,這可是最高機密,千萬不能被別人知道,尤其不能,被秦國人知道。”說完這句話,他的眼神似有意、似無意地從蕭禎身上掃過。

“病了?很嚴重麽?”墨謠還想再問,於楚已經走遠了,妙音祠外傳來他招呼兵丁的聲音,接著是馬蹄漸漸遠去的聲音。青竹清亮尖細的嗓音在說著什麽,可她一句話也聽不清了,腦子裏嗡嗡作響。

蘇傾一直病著,這在楚國並不是什麽秘密,可於楚說的最高機密,必然是蘇傾的病症突然加重了。墨謠掀起外衫,急匆匆地往外跑。

“小謠!”蕭禎拉住她的手腕,腿上沒有力氣,不能站起來攔住她。

墨謠一根根掰開他的手指:“別說了,蕭禎,你是不是故意的,都無所謂。你非要聽我說原諒你,那我現在說一次,我原諒你。這事對我沒那麽重要,我也根本沒心思放在心上,我要走了。”

蕭禎還從沒見過她這樣失魂落魄,由著她鬆開了手,看她跑出去牽出自己的馬,聽著馬蹄聲向著壽春方向越來越遠。一拳砸在堆疊的木器上:“我在你眼裏,就這麽不值一提?”

……

墨謠一路策馬闖進承元殿,侍衛認出她的臉,才沒放箭射殺。殿內空曠寂靜,石蘭香氣飄散,沒有一丁點兒藥味。窗子都被厚重的簾子遮住,桌子上隻點了一支細細的蠟燭,昏暗明滅。

掀起帳子,蘇傾斜躺在床榻上,連朝靴都沒脫。臉靠在折疊的錦被上,顯然是難受極了,連給自己蓋上被子的力氣都沒有。

“蘇……蘇傾……”墨謠半跪在床榻前,幫他脫下靴子,把他在床上放好。鼻子直發酸,可她不想哭,不能再哭了,尤其不能在這時候。

“墨謠……”蘇傾把眼睛睜開一條縫,看見是她,極度虛弱地叫了一聲。他的臉色白得嚇人,嘴唇卻異樣妖紅,散亂的黑發,有一縷貼在嘴唇上,無端讓人覺得驚心動魄。

“怎麽也不叫人來看看?伺候的人都死光了麽?”墨謠語氣裏有幾分嗔怪,像個小妻子那樣。

蘇傾用盡力氣搖頭:“墨謠,不要叫人進來,現在不能……不能讓人知道我病了。”

戰事吃緊,如果令尹病重的消息傳出去,不但楚國會士氣低落,秦軍也會趁勢猛攻。“那你總不能硬挺著吧?總要……總要吃藥啊!”墨謠攥緊他的手,整個手掌都是冰涼的。

“沒關係,盡人事,聽天命吧。”蘇傾手指微屈,盡力握住墨謠的手,“你聽我說,桌上有這幾天的政令,我已經看過了,也寫了簡單的意見……你去,去寫成完整的話,再叫人送出去。你親自送,不要讓人進來。”

他沒說一句話,都要停頓一會,重重地喘口氣,才能接著說下去。有好幾次,他都眉頭緊皺,手指下意識地收緊,胸口疼到極點,可疼痛一過,又神色平和地接著說下去。身體上的一切痛苦,都不能消磨他的意誌,看見墨謠的臉色,還安慰她說:“隻是一會兒,過去了就好了。”

墨謠在桌上翻檢,看見呈上來的書信上,都寫著簡單的回複,字跡潦草,有時隻是簡單的一兩個字,“可”或者“否”。人的字跡很難改變,就算模仿蘇傾日常的遣詞造句,送出去的文書多了,字跡上還是會被人看出來。她眼睛轉一轉,在房間正中豎起一道屏風,對著屋外高聲說:“請等候的大人們進來,令尹大人有話要說。”

蘇傾急急起身,想要阻攔,一著急卻又咳嗽起來。

墨謠對他眨眨眼,小聲說:“就由著我一回。”蘇傾知道她不會在大事上胡鬧,對她輕輕點頭,躺回床上。

那些官員已經在殿外的門房輪番等了好幾天,聽見召喚,立刻就趕過來。

墨謠找來一件蘇傾的就袍子,用矮凳支起來,放在桌子上。她自己躲在袍子後麵,對著屏風外的人說:“這幾天我染了點風寒,現在還沒好透呢,不敢叫各位上前來,免得傳染了大家。”

話一出口,連蘇傾都嚇了一大跳,這哪裏還是墨謠的聲音,分明就是蘇傾自己的聲音。就連染了風寒的濃重鼻音,都那麽逼真。

官員們隔著屏風,隻能看見一個模糊的人影,似乎穿著紫色袍子,應該是令尹大人沒錯。這會聽到說話聲,幾天來流傳的種種猜測,不攻自破。看來令尹大人的確是病了,可這病也就快好了,不過是風寒而已,死不了人。

墨謠照著蘇傾寫好的答複,一件件安排下去。蘇傾一貫威信很高,墨謠這個狐假虎威的令尹,也做得有模有樣,即使偶爾說錯了話,那些人也隻當蘇傾另有安排,不敢太過質疑。

不過兩個多時辰,堆得像小山一樣的文書,就處理妥當。墨謠三步一跳地跑回床榻邊,獻寶似的問:“怎樣,像不像?”

蘇傾笑著點頭:“要不是我看見自己躺在這裏,差一點都要被你的聲音騙了。”

一連幾天,墨謠都這樣替蘇傾傳達政令。她模仿聲音的本領,本來就很高超,幾乎毫無破綻。蘇傾精神好時,就會靠在榻上,聽墨謠把送進來的文書念給他聽,然後再逐一答複了,讓墨謠記下來。

每到夜裏,蘇傾心口的疼痛就越發厲害,墨謠便隻能伸手摟著他,胡亂找些話來說,好分散他的注意。有時是講小時候四處流浪的事,有時是唱首路上聽來的歌,有時隻是一遍一遍叫他的名字:“蘇傾……蘇傾……”

夜深人靜時,聽著蘇傾均勻的呼吸,她一動也不敢動,怕驚擾了他難得的安睡,自己也不敢睡著,怕不能時時聽著蘇傾要什麽。她好像忽然窺見了另外一個世界,男女之間的感情,原來也可以是這樣的,沒有親吻,沒有撫摸,沒有一絲一毫的旖旎心思。

她隻想抱著他,聽他的呼吸聲,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好幾天衣不解帶,眼看蘇傾的病情好了一點,墨謠才想起來梳洗幹淨,換了套衣裙。身上那身髒得不像樣子的衣服脫下來,緊貼著腰部的麵具,“叮”一聲掉落在地上。墨謠一驚,趕緊撿起來,偷眼回頭看,蘇傾仍舊靠在榻上,並沒特意探出頭來看。

她放下心,又焦急地想,這麵具藏哪裏好?如果被人發現,蕭禎的麵具竟然出現在承元殿裏,那真是一百張嘴也說不清。東看西看,隻能胡亂把麵具藏在殿內的銅鼎裏,銅鼎高大,除了墨謠這樣調皮的人,不會有人探頭去看裏麵。

麵具滑進銅鼎,墨謠怔怔地愣神,他順利逃走了麽?沒有收到有關他的消息傳遞進來,應該就是安然無恙吧。沒有了麵具,他回去以後要怎麽說呢?

手指撫摸著銅鼎上的刻紋,她對自己說,沒關係了,他要怎麽樣,都跟自己沒關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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