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女不下堂

陳雲深

第74章 V後新章

書名:好女不下堂 作者:陳雲深 字數:7278

卻說陸家熱亂了一夜,待夏春朝出門之時,已是晨光熹微,街上漸有行人走動。

陸誠勇那位把兄賀好古,因昨日是他新討的那位外宅的生辰,他昨夜便在那劉玉娘處過得夜。今晨起來,二人為些瑣碎事宜口角。賀好古不喜與婦人爭執,當即走了出來,又恐回家被老父囉唕,便順著街道慢慢行走。本欲待街邊食肆開門,隨意吃些什麽,就往衙門裏當值。誰知走到陸家門外,正逢陸家小廝往外抬箱子。

賀好古早知自己這位把弟外出公幹,不在府中,今見陸家門上忽然搬出許多箱籠,心裏忖道:達安不在府上,這家裏抬出這麽多箱子來做什麽?就算要再置府邸,也當等他回來才是。莫非是出了什麽變故不成?

他心念一轉,便在街角站了,駐足靜觀。

少頃,就見陸誠勇的正頭娘子夏春朝自屋裏出來,隨即一穿金戴銀的婦人也跟了出來,貌似是陸誠勇的母親。這兩人爭執了一回,夏春朝使丫頭打了這婦人一記耳光。那婦人便坐在地下,撒潑大鬧,又哭又叫。夏春朝也不理此人,帶了丫頭,徑自登車去了。

賀好古將這一幕看在眼中,嘖嘖稱奇。他早先見過夏春朝一麵,彼時隻覺把弟這房娘子,人雖生的美,卻少了幾分活氣,跟在丈夫後頭唯唯諾諾,倒像個泥塑的美人兒一般。如今見她竟敢指使丫頭,掌摑婆母,當真是冒天下之大不韙,不由對這少婦刮目相看。

他在門上站了一會兒,隻見夏春朝已然乘車遠去,那挨打的婦人鬧了一回也進門去了,陸府大門緊閉,隻幾個小廝在門首上坐著,想已無戲可看,便踱步走開,心裏暗道:以往當真看不出,達安這娘子竟有這等烈性。往日達安每每說起,他能有今日,大半是這位夫人的功勞。我還不信,隻說這等懦弱無用的婦人,能當什麽大事。如今看來,該當屬實了。隻是看她抬了這麽多箱籠出來,又帶了丫頭乘車,還和婆母大鬧一場,不知是出了什麽變故。這情形倒好似被休一般。隻是達安前腳才走,這陸家的長輩竟就將兒媳休了麽?達安是正三品的武官,他娘子也是朝廷誥封的三品誥命夫人。陸家哪來的膽量,敢擅自休棄兒媳?

賀好古心裏盤算了一回,隻是不得個要領,抬眼見路邊一處飯鋪挑了旗子開門營業,踱步進去,要了些稀飯鹹菜油條點心,將就吃了一頓。等飯的功夫,他便向身邊親隨低低吩咐道:“抽個空子,打聽打聽這陸家這兩日間出了什麽故事。”那親隨應了一聲,出門而去。賀好古獨自吃過早飯,往衙門裏當值不提。

那柳氏在門上撒潑哭鬧了一番,然而夏春朝已然乘車離去,自家門內無一人出來照應,倒是左近的鄰裏街坊,聽見動靜,陸續走來看熱鬧。她雖潑悍,到底也還要幾分臉麵,見圍觀人多,一骨碌自地下爬起,紅著臉閃身進門去了。

柳氏垂著頭一路走回堂上,雖說攆了夏春朝,家裏虧空了許多銀兩,但想及兒子即將風風光光的做侯爵女婿,且懷了自家孫兒的外甥女也能堂堂正正的進門,便將那鬱氣一掃而空,滿心歡喜。

走回堂上,陸賈氏尙不曾回去,仍舊在上首坐著,陸煥成在堂下垂首侍立。

柳氏進門,快步走上前去,嘴裏便抱怨道:“老太太,你可是瞧見了,這潑婦仗著勇哥寵她,平日就是這等囂張。今兒您在這兒坐著,這小蹄子也半分情麵不留,把家裏搬了個空,分明是沒把您放眼裏!我氣不過,出去說了她兩句。這賤人竟然叫她丫頭上來打我!老太太,您瞧瞧,我這臉還腫著呢!”說著,仰起臉往陸賈氏跟前湊。

陸賈氏正滿心煩躁,忽見這兒媳過來說這些狗屁倒灶的廢話,更覺氣不打一處來,將手向桌上一捶,喝道:“閉住你那張破嘴!號喪,成日家就知道號喪,再不然就是挑撥是非!好啦,如今人叫你攆跑了,稱心如意了。家裏捅了個大窟窿,虧空這麽多,我看你們往哪裏填補去!”

柳氏不防婆婆忽然責難,滿腹的委屈,當即說道:“今兒這事兒,又不是媳婦一個人的主意。那日老太太、老爺都是首肯的,怎麽如今事兒辦成了,老太太倒罵起媳婦兒來?”

陸賈氏將手中拐棍在地下狠杵了幾下,喝罵道:“那日我怎麽說來著?!我說都是一家子人,別做的太過了,隻要能把那位侯爵小姐迎進門來,餘下的事兒都好商量。你們可倒好,上來就下死手,一頂通奸的大帽子扣下去,任誰不走?!你們設計將她攆走時,可有想過這嫁妝是要歸還人家的?這下好了,裏外倒打了一萬多兩銀子的饑荒。把你們兩口賣了,能填的了這個窟窿麽?”

柳氏被陸賈氏唾罵了個滿臉,捂著臉退到一旁,喃喃說道:“不把她攆走了,怎麽迎娶那侯爵小姐進門?那日老太太明明答應了,今兒又變了卦。一萬兩銀子怎麽了,那侯府家大業大,拔根汗毛也比這商戶人家腿還粗,指縫裏隨意漏一漏,也夠咱們吃用的了。雪妍肚子裏還懷著您重孫兒呢,莫非不要了不成!”

陸賈氏本就在氣頭上,又聽她嘴裏嗶嗶啵啵,更氣衝肺腑,一口氣上不來,撫著胸口大喘起來。慌的堂上眾人連忙拿了熱水來救,陸賈氏吃了半盞熱湯,方才緩過來。陸煥成向柳氏回手一記耳光,喝罵道:“還不滾!”

柳氏先後挨了兩記耳光,兩頰高高腫起,又皆在家人眼前吃的虧,隻覺平生再未受過這等屈辱,捂著臉哭哭啼啼往房裏去了。

這廂陸煥成上前陪笑道:“母親可好些了?這媳婦說話自來有些不著邊際,母親且勿往心裏去。”陸賈氏喘勻了氣息,睨了兒子一眼,恨聲道:“你既知你媳婦凡事不著邊際,往日也不說管教管教,倒聽憑她胡為。如今可好,把兒媳攆離了家門,待勇哥兒回來,我瞧你們兩個怎麽跟他交代!”

陸煥成訕訕賠笑,半日見陸賈氏麵色稍緩,方才說道:“母親教訓的是,可倘或不把這夏氏送走,倒怎麽替勇哥兒娶那位侯爵千金?再則,兒女婚姻自來聽從父母之言,兒媳婦不好,咱們做長輩的自然可以發落。勇哥兒向來孝順,不會忤逆父母的。”

陸賈氏搖頭歎道:“你們兩個,當真是白活了一世,全然不知算計!”

原來,她原本的打算是拿住夏春朝的把柄,迫她讓出正妻的位置,再以陸誠勇同她的情分為脅,令她自願做妾。如此一來,那司徒小姐同章雪妍皆可名正言順的進門,夏春朝的嫁妝也依然在握,乃是一箭三雕的美事。誰知,兒媳柳氏上來便下了重手,活活將孫媳氣離了門戶,倒使得陸家憑空賠了一萬多兩銀子出來。雖說侯門世家嫁女出手必定豪闊,但這豪門小姐,又豈是那般容易拿捏的?何況,既是迎娶貴女,這聘禮婚事皆不能寒酸,家裏如今捅了這麽大的虧空,又往哪兒去弄這筆銀子?

陸賈氏盤算落空,心裏煩躁不堪,然而事已至此,多說也是無益,當下隻得歎氣道:“罷了,如今說這個也沒用了。夏氏一走,家裏銀錢賠了個幹淨,隻怕明兒就要打起饑荒來。我那裏還有一百兩銀子的私房,暫且拿出來充作家裏用度。你也帶著人四下盤查盤查,看看還剩些什麽,先度了眼下的難關再說。”頓了頓,又道:“你媳婦是個沒成算的,又沒當過家。錢財攏上來,都歸到我房裏,我暫且管著罷。真是哪輩子的晦氣,才討了這麽個敗家不中用的媳婦兒!”

陸煥成聽到此處,心裏忽然憶起外頭那件難事,麵色登時一陣凝滯。陸賈氏在旁瞧出來,冷聲問道:“怎麽,你們兩口還有什麽事瞞著我不成?我可告sù你,現下家裏艱難,你們可不要再節外生枝,又生出什麽新鮮故事來。倘或當真弄到那個地步,我可就不管了!”

陸煥成身子一震,低低道了聲是。陸賈氏上下掃了他兩眼,又重重歎了口氣,起身拄著拐杖往後頭去了。陸煥成另帶人四下查看不提。

再說夏春朝離了陸家門上,坐在馬車裏,沉著臉一字不發。珠兒嘻嘻笑道:“太太今兒可算丟人丟大發了,叫這麽多人瞧著,吃了我一記耳光,看她明兒還有臉出門麽?”

夏春朝耳裏聽著,不置可否。寶兒便拉了珠兒一把,珠兒醒悟過來,低頭不言。

清晨街上無人,馬車行走甚快,轉瞬便來至夏家大門上。

夏春朝娘家本在郊外鄉下居住,後因夏員外生意鬧熱,京裏連開了幾家鋪子,為照看生意起見,便在城西梅竹斜街上買了一間三進三出的大宅子。舉家遷徙過來,至今也住了七八個年頭了。

馬車到了門上,珠兒與寶兒下了車,又攙扶夏春朝下車。門上小廝望見,連忙上來打躬作揖,嘴裏道:“姑娘今兒怎麽回來了?也沒遣人說一聲。”原來,夏春朝雖嫁了人,這夏家家人小廝仍以姑娘呼之。

夏春朝不言語,珠兒便道:“先別問了,快打發個人進去告sù老爺。還有,車上放著幾大箱子呢,尋幾個人抬進去。”那人不敢怠慢,連忙飛跑進去通報,後麵跟手出來幾個下人,從車上抬了箱籠下來。

其時,夏員外正在屋中吃飯,忽聽下人來報道:“姑娘帶著兩個姐兒回來了,門前還抬回來幾口箱子。”不由心中疑惑,暗道:這不年不節的,春朝倒怎麽不聲不響的跑回來了,這以往再不曾有過的。莫非她在婆家出了什麽變故麽?

當下,連飯也不及吃了,連忙快步走到堂上。

夏員外走到堂上,就見女兒正在椅上坐著,當即走上前去,問道:“女兒,今兒怎麽一早回來了,連個招呼也不曾有的?”

夏春朝一見老父那滿麵關切之態,這一夜連著幾年受的委屈一股腦發作起來,也不待分說,張口便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心頭又如被刀尖捅了一般,喉頭一甜,一口血噴將出來,染紅了胸襟。她身子一軟,滑在地下,便即人事不知。

眾人見狀,無不大驚失色。夏員外慌忙搶上前去,扶起女兒,連聲喚道:“都愣著做什麽,快把姑娘扶進去。”一麵就命人請大夫上門。

夏家仆婦上來,半攙半抱,將夏春朝送到裏屋。

原來,夏春朝雖已出閣,夏員外為心疼女兒起見,她的閨房便不曾收拾,連舊日的陳設也一應照舊,日日遣人灑掃,隻為她回娘家探親臨時有個落腳之處。

當下,眾婦人將夏春朝送進閨房,在床上安置下。夏春朝的兩個兄弟並嫂子王丟兒聞訊趕來,見了這情形,各自驚疑不定,問及父親,夏員外亦毫不知情。

正當熱亂之時,門上人已經大夫請來,進門與夏員外禮見過,夏員外便催他進去與女兒看診。

這大夫姓程,平日就在間壁的興安堂坐診,夏家人但有個頭疼腦熱皆請他來看病,彼此熟識,又是年老之人,便沒那許多顧忌。

程大夫進了裏屋,與夏春朝看診已畢,出來向夏員外作揖道:“小姐是心悸受驚,神思不寧,肝火上竄,引得氣血上湧,故此嘔血。好在小姐青年,倒不算大礙。隻是一件,小姐已懷了兩月的身孕,又長年勞神,身子虧虛,須得仔細調理調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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