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女不下堂

陳雲深

第58章 V後新章

書名:好女不下堂 作者:陳雲深 字數:5639

夏春朝看那字跡乃是小楷,寫的工整娟秀,心裏忖道:這季夫人卻是好教養,雖是商戶女兒出身,一手字體倒且是整齊。又出手這等豪闊,想必非尋常官宦人家。

這般低頭想了一回,便開口吩咐道:“拿我的名帖去回,叫寶兒開妝奩,我記得去年年下收了一支軟金嵌紅寶石榴花壓鬢,取出來。再叫你旺兒嫂子拿鑰匙開庫門,把正月裏父親送來的景泰藍荷葉紋托盤拿來。”珠兒聞言,已知其意,禁不住開口勸道:“奶奶,那石榴花壓鬢,當初可是花了二百兩銀子打的。奶奶舍不得戴,買了這一年下來,竟沒上頭一次。還有那個托盤,自打員外送來,也就正月裏擺了一次,再不曾使過了。都是難得的物件兒,就這樣送出去麽?”

夏春朝微笑道:“你不懂,雖說禮輕人意重,相交也不在這上麵,卻也不能很離了格才是。這幾年我一心持家,沒積攢下什麽精貴的物件兒,往來的親友也都是尋常百姓,這上頭就更不曾著意。乍然交了這樣一個姊妹,倉促之間,還真沒拿得出手的禮物。縱有幾樣看得過去的,日前為回侯府的禮,也都送了出去,也唯剩這兩樣略可相匹。我同她既是誠摯相交,若是隨意挑些平常物件兒搪塞,一來顯得不敬,二來也叫人以為咱們蓄意露怯,無意來往。”

珠兒聽了這番言語,無話可說,隻好嘟著嘴出門吩咐。寶兒便走去開了妝奩,依主母之言,取了那壓鬢過來。夏春朝就著寶兒手看了一回,見那首飾在日頭下熠熠生輝,金光閃耀,笑了笑說道:“這壓鬢上的紅寶石,當初還是自一個外鄉來的珠寶商人那裏買的。這個成色質地,遍京城珠寶鋪子裏尋不出第二枚來,也就是咱們運氣好碰上了。上頭這石榴花的樣式,還是請了老師傅,照著從宮裏傳抄出來的樣式打的,僅工錢就花了十多兩銀子,也算極奢靡了。這樣一個物件兒,想必季家夫人能看入眼中。”

那寶兒生性憨直,不似珠兒一般能說會道,隻在旁老老實實聽著,一字未發。少頃,珠兒捧著那景泰藍荷葉紋托盤回來。夏春朝接手過去,細細看了一回,見那托盤周身完好,光亮如新。遂吩咐人拿盒子封了,仔細紮好,送到前堂上,打發季府來人。

待禮盒送出,夏春朝便在炕上小憩,珠兒上來收拾筆墨,從旁笑道:“奶奶這些年隻顧操持家計,並沒幾個閨中姊妹。這好容易結識一個,就這等傾囊相待了。”停了停又道:“平日奶奶不喜與這不相幹的人往來,今兒倒轉了性子了。”夏春朝懶懶一笑,說道:“往日也並非我故作清高,隻是那些婦人,常日無事,隻知說人是非,實在令人厭煩。我同她們既說不到一處,不如眼不見為淨,沒得徒生口舌是非。然而這季夫人卻與那些俗婦不同,我同她相交時日雖短,卻覺她言談之中,甚是光明磊落。我二人又是相似的出身,自然分外投緣。”

珠兒又笑道:“奶奶既這樣喜歡,怎麽不將人家的家世門第、當家漢子作何營生好生打聽打聽?別將來你們在一處說話,一時說錯了話,沒得鬧笑話。”夏春朝聽聞此言,也覺在理,遂點頭笑道:“一向忙著,我倒忘了這個。你說的不錯,就打發兩個家人去打聽打聽。”說著,就罷了。

當日無事,至晚間時候,陸誠勇自衙門回來,進屋便嘖嘖稱奇道:“今兒出了件奇事,我趕著回來說給你聽。”一語未畢,也不待夏春朝發話,便說道:“賀兄昨日新討了一房小妾,你猜猜是何人?”夏春朝替他接了衣裳,又遞手巾與他擦臉,聽了這話,便笑道:“這漫無邊際的,倒叫我怎麽猜?”雖這樣說,略想了一回,試著問道:“那日戲園子外頭看人送東西與他,莫非竟是那德勝班的伶人不成?”陸誠勇接過手巾,擦了一把,丟還珠兒,向她笑道:“伶人倒是伶人,你定然猜不出哪個!”

夏春朝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要說就說個明白,這樣含著骨頭露著肉,卻有什麽意思?”陸誠勇見她不悅,這才笑道:“就是德勝班那個台柱子,唱小旦的劉玉娘!”夏春朝聞言,深覺納罕,不由說道:“這賀好古也是世家子弟,定國侯的曾孫,身份顯貴。那劉玉娘再怎麽名滿天下,終究隻是個戲子,招進家中做妾,未免玷汙門庭。他家中長輩,莫不就任憑他這樣胡來麽?”

陸誠勇笑道:“所以賀兄也並不敢將她明公正道的帶回家中,隻在外頭賃了一間小院,置辦了家什,添了幾個家人,又有那劉玉娘在德勝班時用著的一個老媽子服侍,這般安置了下來。”夏春朝喟歎道:“這般便是放外宅了,雖說世風如此,也不算稀奇,但將來傳到裏頭去,難保不鬧一場,到底不是什麽好事情!”又轉言問道:“不知這賀公子娶親了不曾,他娘子倘或知道了這事,還不知怎麽氣死。”陸誠勇說道:“倒好,他還不曾娶親。他昔日有一句名言——我是要閱盡天下秀色的,怎好為一人所束。這話傳進他家老爺耳朵裏,將他痛打了幾頓,他那風流脾氣終不能改。這賀老爺也是個性如烈火之人,便賭氣說——好人家的姑娘怎麽能給他糟蹋,但也休想叫那起粉頭爛娼進我家門!於是他拖到這個年齡,還不曾成親。”

夏春朝聽了這段故事,點頭歎息了一回,轉念又問道:“那劉玉娘既然正當紅,又是德勝班的頂梁柱,那班主就這等輕yì放她從良不成?”陸誠勇道:“自然不能,賀好古為給那小娘子贖身,可著實下了本錢。僅要她除牌子,就用了八百兩銀子,裏裏外外封紅包、還有各樣由頭的開銷,算下來大約得一千兩銀子還不夠使。那班主也是看賀兄出身高,不敢肆意勒掯,這才放了那姑娘出來。”夏春朝先道:“也好,這於那劉玉娘也總算出了那牢坑地獄。”說著,便釘了陸誠勇一眼,輕笑道:“聽你說的這樣熟門熟路,想必是見著你把兄討了個出色的外室,眼饞的緊,故而把這法子記個清楚,將來也要有樣學樣了?”

陸誠勇聽她這話甚酸,朗聲一笑,上前摟著她纖腰,向她耳邊低聲道:“我若有這個心,那宅子裏放的也隻能是你。”夏春朝聽這話不像樣子,又看兩個丫頭都在一旁掩口偷笑,紅著臉啐道:“呸,說這什麽瘋話!好端端的,我為什麽要去外頭?你又不曾吃醉了來家,倒說出這樣的醉話來了,沒得叫人看笑話。”說著,便紮掙出來,吩咐兩個丫頭放桌子,擺晚飯。

自打日前夏春朝同柳氏鬧了一場,陸家這素來的‘規矩’算是廢了。每當吃飯,柳氏再不敢要她服侍,她也樂得自在不去。當下,夫婦兩個對桌而食。

席間有一道筍片野雞湯,極對陸誠勇口味,痛飲了兩碗還不足,仍吩咐寶兒盛湯。夏春朝看在眼裏,說道:“你喝這麽多湯,仔細一會兒吃不下飯,夜裏又鬧餓。可休想我再夜半三更爬起來,與你燜雞蛋吃!”陸誠勇笑道:“娘子不提,我還想不起來。去西北之前,在家裏每每夜間害餓,娘子必定拿咱們燉茶吊子的小爐子,燜雞蛋給我吃。也不知娘子是怎麽整治的,就是個雞蛋罷,能那般好吃。自打去了西北,這口兒是再吃不上了。娘子今兒提起來,可把我饞蟲勾了出來。今夜裏是不敢勞動娘子了,明兒一早做給我吃罷。”

夏春朝笑罵道:“分明有廚房做下的飯,又不吃,一心隻想方設法的使喚我!你這一聲吩咐,我明兒又得早起一刻來伺候你!我還想多睡會子呢,你倒是會點菜。”陸誠勇便皮著臉笑道:“求娘子給個恩賞罷,我這月底一走,又得個把月的功夫才能回來呢。”軟磨硬泡了一陣,方才央求的夏春朝答應。

陸誠勇又道:“這野雞吊的湯,果然比家雞更鮮烈些。筍片也好,這湯的滋味兒方才這等足。這野雞是外頭買的?”夏春朝吃了小半碗飯,已然飽了,擱了碗說道:“不是,這是鄉下佃戶李老二去歲年底孝敬的,說是山裏打來的。正月裏沒吃完,留到了這會兒。”說著,又向他道:“我倒有個主意,不知你肯不肯。”陸誠勇道:“什麽主意,你且說來聽聽。”夏春朝便將白日裏自己思忖了一日的事講了出來,道:“我想著趁著如今家裏銀錢尚算寬裕,多添上幾百畝地,再放幾個老成可靠的家人去打理。除卻尋常莊稼,也種些果菜之類,一則咱們家一年的米麵菜蔬有了著落,再不必往市上買,倒省好大嚼裹;二來存些糧食,也備著災年米價上漲;這其三便是若有下剩的果菜,曬幹了可放咱們鋪子裏去賣,比外頭的貨少一層利,自然又多一筆進項。相公覺著如何?”

陸誠勇聽了她這番話,隻覺十分有理,並無可反駁之處,當即點頭道:“娘子的主子自來最正,娘子看著辦就是。”頓了頓又道:“隻是一口氣添上百畝田地,隻怕一時沒這許多銀子。我前番得了許多賞賜,都在庫房裏鎖著。我瞧著都是些經年用不上的東西,娘子看著處置。實在不成,就是那金餅兒,也可變賣了去。”夏春朝聽了這話,不覺一笑,說道:“哪裏就到這般,上賜的東西,還是收著的好。你也不必擔心,我能說這話,便是心裏有數的。”說話間,夫婦兩個就吃了飯。

入夜,兩人在炕上坐著吃茶閑話,夏春朝做了一回針線。眼看已到起更時候,困倦的不成,便即收拾睡下,當夜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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