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西女傳:無字悲

水草二十三

第五十六章:地火焚天紙 - 第199話

書名:月西女傳:無字悲 作者:水草二十三 字數:9738

與此同時,愚城之內,尤有一人,亦怨亦慕,亦泣亦訴,唯唯自語不迭。

橋玄英恭立堂下,見青丘泫怫哭笑,撥子一撤,撫弄懷內那玉首曲項琵琶,薄媚一曲,調失音亂,全無意境;念著知日宮主佳期將至,橋玄英心下了然,卻難施一臂以解其困,這般思忖,同感灼心。

“一醉是競,莫知其它!玄英,再往廚上將新置佳釀取了,待吾飲盡,醉個一年半載!“

橋玄英聞聲未動,陡感肩頭一力,起初輕柔,徐徐加重,直扣肩胛。

“莫非愚城城主得攀知日,玄英便欲雞犬仙升,隨弄無憂往左肩山侍候不成?“青丘一笑,又再接道:“若是厭了吾這門主府邸,不從使喚,那便自謀高處,莫多流連。”

橋玄英立時凝眉,垂袖拱手:“門主言笑,玄英何德,留於門主身側,已是無上榮光。”

“何德?“青丘收掌,眼風一掃,”弄無憂何德?百歲小妖,功法不見有長,怎就得入知日,享此繁華?”

橋玄英一時難應,隻得喏喏稍退,口內喃喃:“玄英這便取金波前來,門主稍候。”

青丘一哼,拂袖振衣,返身取座,自奏自歌。

不過一炷香功夫,青丘便進了兩壇濃酒,未及深醉,闔目淺笑,緩將那酒壇棄了,惹得桌畔碎瓷處處;玉頸一彎,又感身子輕飄,陡地起身,抬臂聳肩,自旋數圈,後將外袍一開,又將發上玉簪取了,執於掌上,躍躍揮舞不休。

“門主,門主!”橋玄英見狀,立時仆身,兩掌攏了地上碎片,疾往堂外一推,使力之際,便見那片瓷徐徐而起,懸空自走;回眸之時,卻見一物聚光,灼了眼目,橋玄英眼見青丘蹈足,全不查足下正有一指肚大小碎瓷,玄英一怔,踴身上前,單掌正拍於那尖銳之上,恰於此時,青丘單足落地,正正踏於玄英掌背,上下夾力,痛如堅冰乍裂,直擊心肺。

“怎偏將手掌置於吾腳下?”青丘冷哼一聲,少退半步,未得近前,鼻內卻嗅得些許腥氣。

橋玄英稍頓,徐徐收掌,將那創口納於袖內,垂眉輕道:“玄英莽撞,壞了門主歌舞興致,玄英之過。”

青丘聞聲,踱步近身,俯就蹲踞,細細打量橋玄英半刻,陡地扣了玄英一腕,將其掌心一舉,見赤色斑斑,反是蹙眉薄怒,厲聲斥道:“橋玄英!如此這般,何苦來哉?”

玄英聞聲,低眉笑應:“門主拔類邁倫,豈是凡夫可近?玄英幸得門主賞識,拔擢重用,玄英感佩,當為犬馬。”

青丘闔目,指尖發力,分點其魚際、陰郗二穴,再將其掌心側向一旁,蓄力輕抵其掌背,徐徐運氣將那尖銳褪出,這便扯了外袍一塊零碎,輕覆創處,以防它害。

橋玄英怔楞多時,定定瞧著青丘動作,半晌,方才回魂,顫聲頓首,已是涕下:“玄英何堪門主如此厚待?”

“怎不堪受?“

橋玄英仍是俯身,兩掌觸地,沉聲譏笑:”本相吳牛,貌醜質卑,功微身低,如何受得?“言罷,已是戚戚有聲。

青丘輕哼,啟唇朗笑,耳內心田,全不過自嘲:秋草何需羨小楊,吾亦不過望冬生畏,暗付柳思罷了。

思及此處,青丘暗暗構畫弄無憫神貌,軒然霞舉,步障開華,然轉瞬之間,其袍由灰轉金,由金轉白;青丘闔目,四隅俱暗,反見一處蒼蒼,細細辨來,正是斷舌半條!

“玄英!”青丘開目,急喚一聲。

橋玄英聞聲舉身,見青丘麵色青白不定,更是心生顧惜,正待啟唇稍加撫慰,卻聞青丘抬聲緩道:“莫要自侮,待吾歸返,便為玄英奏上一曲!”餘音在耳,然橋玄英定睛之際,堂內早失青丘蹤跡。

橋玄英不由失笑,徐徐將那傷掌一抬,將青丘絲袍近了眼目,拭盡肝液,搖眉輕道:“玄英吳牛之身,汝豈非對牛彈琴對馬誦經?”

青丘借著些許酒力,飛身直往知日宮,心下暗暗計較:不論結縭與否,吾當同弄郎一敘,也好將那日所見問個究竟探個明白!思及此處,顧不得將過亥時,探手自懷內將弄無憫所賜誇父金符取了,摩挲再三,這方立於掌心,免為知日巡夜弟子所查,誤惹幹戈。

行了半柱香功夫,青丘已至懷橘宮外,然雙足初一沾地,心下陡地一跳,吐納數回,反失底氣,躊躇再三,正尋思立時回轉抑或拍門上前,卻見宮門自開,請君入內。

青丘見狀,心知弄無憫查其所在,既失先機,索性近前一探,好先解了心下之疑。思及此處,這便放腳向內,一臉凜然。

穿廊過院,方至正堂,青丘定睛,見弄無憫仍是灰袍金冠,危坐主位,不見半分懈怠。

青丘見狀,心肝齊顫,形神俱肅,躬身施揖叩拜:“愚城門主青丘,拜見知日弄宮主。深夜驚擾,實不敢乞恕。”

弄無憫輕應一聲,卻不多言,抬眉眯目,定定瞧著青丘,見其散發,外袍衣帶已寬,袍尾尚有一缺;其身微動,酒氣散逸。弄無憫勾唇輕笑,麵上神情,頗得玩味。

青丘一時語塞,色撓膽怯,身子輕搖。

“自行取座。”

青丘得弄無憫清淡一語,如蒙大赦,稽首再拜,偷眼弄無憫,又再立時逃目,踱步取座一旁。

“既知夜深,何以自往懷橘宮來?”

青丘難辨弄無憫喜怒,一時不知如何應答,唯唯支吾半晌,方道:“聞弄宮主將同吾城主結縭,青丘欣喜,特來相賀。”

弄無憫輕笑,側目緩道:“前日,吾為人所傷,失神昏沉,後無憂告知,青丘曾前來探看,著實有心。”

青丘怔楞,心下暗道:那日所探,絕非弄郎,此時此言,其意為何?

弄無憫怎不查青丘麵色,冷哼一聲,探手往桌邊自取一盞,淺啜茶湯,抬眉瞧瞧青丘,笑道:“青丘門主誠意,吾已領受,若無它事,這便......”

一言未落,青丘已是起身,踱步近前,細細打量弄無憫,陡地探身屈腰,媚膝就地,兩掌分扶弄無憫足踝,埋首疾道:“弄郎當真欲同弄無憂結縭?”

弄無憫麵上未見怒意,反是淺笑,緩聲應道:“真當如何?假又如何?”

青丘聞聲,心下計較:弄郎之仙法,若不欲吾近身,吾豈能上前半寸?一念至此,心下反甜:或是其為吾所動,並非那日一般冰冷心腸。

“玄英那般形貌,相處日久,吾仍為其安危左右;吾為弄郎,鞍前馬後,無論如何,其當有感。”這般思忖,青丘已是啟唇:”即便結縭,弄郎可願多瞧青丘一眼?之後左右肩山當為一體,知日愚城自為一家,便也...便也失了仙妖界障......“

弄無憫聞其言語,早是解意,輕聲應道:“倒不如吾亦賜青丘弄姓,以示不分你我,如何?”

青丘聞聲仰麵,目眶大開,其內遍布金屑,煜煜生輝。

“弄郎...欲賜名青丘?城主那日,亦是提及......”

弄無憫更見嫣然,沉聲詢道:“無憂亦有此意?“

“正是,正是!”青丘又再稍近弄無憫袍尾,嬌聲再道:“弄郎欲賜何名?”

弄無憫笑靨大開,單臂前抬,三指捏了青丘下頜,指肚輕在其唇邊往複摩挲;青丘尤見巧媚,徐徐抬眉,四目交對,聞弄無憫字字頓道:“弄——無須!便叫弄無須如何?”話音初落,弄無憫立時轉腕,掌心輕推,若疾風落葉,一瞬便將青丘擊出堂外,匍於院內石蹬一側。

青丘單肘撐地,一掌緊扣石蹬,顫顫起身,再將側頰擱於掌背,喘息不迭。

“此名可善?”弄無憫徐徐一理袖口,緩垂兩臂,輕聲詢道。

“弄...弄宮主......何意?”

弄無憫長納口氣,眼目一闔,緩聲歎道:“佳期將近,吾不欲枉添殺戮,原是想著,若門主裝聾作啞,吾便不聞不問;現下青丘親至,此時,此態,哀懇是假,威迫是真!”

青丘聞言,思忖半晌,陡地解意,抬聲詰道:“弄宮主以為青丘知曉秘密?”

弄無憫眼目未開,卻是搖首不迭,唇角一提,輕道:“吾知日宮內,有何秘密不可白於世人?仙家正統,輝映山闕;濡跡涉塵,安民匡時......“

話音未落,青丘已是哂笑出聲:“弄宮主巧舌,土布亦可化錦綺。卻是不知,弄宮主之舌,究竟長及三寸,抑或六寸?”

弄無憫聞聲,倒未勃然,反是啟瞼輕笑,抬臂勾手,輕道:“青丘一探,便得分曉。”言罷,金光一瞬,便如鷹鷲撲兔,隔空將青丘提至身前。

“不出吾之所料,那日門主果是查見有異。”弄無憫仰身靠了椅背,接道:“門主有生之年,得見胞弟,實乃三生之幸。”

青丘聞聲驚駭,立時改色,口內喃喃不止:“原來......原來弄宮主心下早疑......”

“非也,非也,”弄無憫搖手緩道:“吾於青丘,從未有信,疑是尋常,豈有早遲?”

青丘麵上乍白,膽內清汁,由下而上,匯聚舌底,似齊咀桃奴棠梨,冷澀不絕。

“陟罰臧否,吾有定奪。青丘所求,不過吾之皮囊,現下,吾便將胞弟贈與青丘,如何?”

青丘瞠目,短於接應,怔楞一刻,反是竭力仰身後撤,欲離弄無憫愈遠愈好。

“那日青丘親見,胞弟同吾,形貌如一,除卻言辭,便為一人;如此,尚不解門主相思?”弄無憫見狀,徐徐起身,妙目高懸,透徹四隅。

青丘氣息出入不暢,胸前低伏,幾將氣竭,兩掌護於身前,急擺數回,又再仆地,拜道:“青丘......青丘不敢!青丘不敢!”

“先欲開窺竊之門,後欲行執柄之事,下陵迫挾,有何不敢?“

青丘一急,頓首不已,額擊於地,砰砰有聲。

“青丘此來,絕非恃秘要挾,妄圖左右弄宮主決斷,全不過......全不過難勝酒力,一時糊塗,萬望宮主大諒,饒恕此回!”

“門主此言差矣!”弄無憫聞聲上前,俯身輕壓青丘一肩,止其叩拜,又再蹲踞,定定瞧著青丘,見其麵上淤血院泥,散發張皇,著實狼狽,這便淺笑嫣然,緩道:“吾自不會取門主性命,門主多慮。”

“方才門主言及,無憂亦要替門主求個賜名,如此可見,門主實乃愚城肱骨,肩山棟梁。吾乃帝孫,仙家正統,斷不行割剝之惡。”

青丘聞帝孫之言,尚不及細思,見弄無憫掌背向內,柔柔貼了其頰。青丘見狀,驚怖彌重。

“吾那泣珠,門主使得可好?”

青丘不解其意,唯唯應道:“青丘再謝弄宮主賜寶。”

弄無憫輕哼一聲,玉尖陡地點在青丘頰車穴上:“可還記得,那日愚城,吾同弄老宮主一戰,業火加身?”

青丘目珠轉個來回,不疑有它,輕聲應道:“火灼麵頰,弄宮主見青丘介懷瘡疤,方賜泣珠。”

弄無憫眨眉一瞬,冷哼一聲:“門主好記性!”

一言初落,弄無憫身子一旋,廣袖掃於青丘麵上,迅指功夫,細觀堂內:弄無憫高坐主位,徐徐取了茶盞,自在品啜;堂下青丘厲聲呼叫,雙掌遮麵,透過縫隙,見其麵上俱是火痕,肉腐卻未結痂,疤如溝壑,遍布整麵。

弄無憫緩擱了茶盞,朝青丘做個噤聲手勢,見其聲不止反抬,尤是不耐,彈指施力其喉,青丘咳唾不迭,立時啞聲。

“愚城那頑火,乃是吾所施布,至於那泣珠,本是神物,無奈吾童心不泯,擱了些回旆粉,回光返旆,妙哉,妙哉!“

青丘目同枯井,濁淚難止,麵上心下,難辨孰個痛甚,吞唾數回,方啞道:”弄...宮主......為何......”

弄無憫支肘撐腮,勾唇輕笑:“愚城現下無人,青丘鷹犬之才,爪牙可任;且依吾看來,無憂意欲日後多加倚仗,如此,吾豈可擅奪汝命?”

“然......弄宮主卻是用人而疑之......便得...便得......”

見青丘力竭,弄無憫這方接道:“吾宮內尚有泣珠百斛,若青丘知情識趣,麵容得複,不過彈指;否則,顯誅隱戮,無人樂見!”

青丘哼笑:“舉手掛羅網......投足動機關。弄宮主好一招......進退得宜!”

弄無憫聞聲,麵色無改,眼風一掃,便見內室飛出三五泣珠,直入青丘胸懷;弄無憫起身上前,輕撫青丘額頂,十指柔力,緩將其散發束結,這便附耳,柔聲緩道:”勸青丘仔細,徘徊歧路,最易失足。“

青丘銀牙幾碎,恨道:“青丘謝宮主提點!”話音未落,抬掌落發,斷絲如敗草,“若無它事,青丘......告退!”

弄無憫冷哼一聲,目視其仆地膝走,見其入院,又再接道:“青丘門主,如此形貌,若為旁人所見,一世豔名,毀於旦夕。”言罷稍頓,掩口淺笑,“勸此垂頭搨翼之相,亦莫為那橋玄英所查。”

青丘一怔,不及反應,聞弄無憫抬聲接道:“汝所倚重之仆從,實乃萬斛樓眼目。身侍二主,內外皆悖,門主莫要大意方是。”

青丘闔目仰麵,口唇大開,然一時喑啞,欲嘶嘯而無聲;眼底早幹,麵如砂皮,撫之澀手;風吹蓬散,離魂失根。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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