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西女傳:無字悲

水草二十三

第五十七章:交頸高頡頏 - 第200話

書名:月西女傳:無字悲 作者:水草二十三 字數:5025

青丘踉蹌出了懷橘宮,緩將外袍褪了,繞頸一周,將麵目遮蔽嚴實;然麵上火灼之傷,痛癢入心而不得搔,隻得十指交替刮劃兩掌背,玉甲著力之重,不消片刻,兩掌便是鮮血淋漓,抓痕寸寸。

待至府內,青丘悄然躲入內室,不上燈火,又將案上諸個大小青鏡一一掩了,這方縮於榻上,抱膝涕泗,哭號無聲。

天下之恨,求之不得可列前茅,不悔者眾,因其蓋不過氣運之衰耳;恨之至極,莫非愛而不得反為構害,命數不可轉而遭逢橫逆,惡非新生,處心積慮,故恨而不悔者無幾。

當夜,橋玄英亦是輾轉難眠,一來憂心青丘往知日宮,恐其心傷;二來猶豫未忍,不知無憂結縭之事,是否當同目榮華奏報,心下躊躇,愁思繞燭炬,晝短夜尤長。

到得第二日寅時,橋玄英早早起身,恭立青丘門前,又待一個時辰後,方敢上前,隔門輕喚:“門主,玄英請見。”

兩三聲後,無一有應。

橋玄英心下陡地一緊,思忖半刻,拍門便欲入內。單腳方抬,聞青丘啞聲,一字一頓:“遣散家奴。”

橋玄英一怔,眉頭微蹙,輕聲詢道:“門主......何意?”

“多取兩封銀子,將之一一打發了。”

“那......玄英......”

青丘冷哼一聲,淒然應道:“玄英也好早歸萬斛樓,莫要於無用之人身上徒耗辰光!”

橋玄英聞聲大駭,胸上鼓擂,起伏之巨,吐納三番尚不得解。

“門主......”

“莫多狡辯,無甚意思。”

橋玄英本就心下有愧,得聞此言,立時黯然,倒退數步,拱手施揖:“玄英依門主令。待事畢,自當返歸,領受責罰。”一言即落,涕下無聲。

張羅至午時,橋玄英方得暇獨坐正堂,眼風一掃,見室外風卷敗葉,尤是寥落。

“獨往知日一回,怎得變化恁大?”橋玄英心下喃喃,拊膺暗自計較:想來,吾乃萬斛樓細作之事,弄宮主了然;若是如此,無憂小姐可會受此牽連?樓主人曾言,弄宮主囚之於愚城水牢,可是樓主人難耐苦刑,將吾供出?思及此處,心思一轉,搖眉苦笑:玄英何德,不過蝦兵蟹將,怎堪這般周章?

“隻是現下情狀,玄英去從怎斷?樓主人尚陷囹圄,吾必得拚死助其脫困;門主現下遣散府人,孤身無依,吾怎好棄之不顧,遁於用時?“橋玄英口內喃喃不迭,心下血氣翻湧如浪,實難自平,躊躇再三,終是起身,再往青丘內房。

待至,橋玄英心下愈緊,一臂微伸,一臂緊縮,兩掌俱蜷,氣息出入不順,顫聲喚道:“門主,玄英領罰至遲,求門主重責,以儆效尤!”

堂內,青丘蜷身榻上,聞聲輕笑:“非吾任忒,何至於斯?若論責罰,非得自放千裏不可。”

橋玄英聞聲驚怖,轉念細思,若僅萬斛樓之事,惹弄宮主怪罪,門主何需這般消沉?無論如何,萬斛樓眾妖死傷奔沮,名存實亡,顯已無害。

“門主!”橋玄英躑躅半刻,終是軟膝,五體觸地而泣:“玄英並未於門主身側行一害事!日月明鑒!”

青丘聞聲,應亦不應,抬掌探指,稍一觸及麵上瘡口,痛若剜心,輕呼一聲,淚汗俱墮。

三個時辰後,燈火熒熒入愚城,唯青丘府邸,不見火燭,四下如晦。

橋玄英紋絲未動,跪於堂外,心下原本尚存半分盼想,然隨那玉漏遲遲而下,其神亦沉,虛舟浮恨海,餓殍困荒丘。

又待一刻,橋玄英稍一抬身,感脊背一麻,竟似百骨盡斷,血髓齊空;稍一撫頸,顫聲悲道:“門主,玄英......死不足惜!”話音初落,立時起身,然雙膝久跪,骨肉早痹,身子一歪,踉蹌前行兩步,這便垂頭一栽,左臂抵地,身子立時壓上,直惹得胳臂咯吱一響,便再也使不出半分力來。

恰於此時,陡聞青丘哀號,刮耳裂心。

橋玄英口內喃喃,連呼數聲“門主”,又再換了右臂,勉強起身,一倒一歪,直撲屋內。

“莫要近前!莫要掌燈!”青丘聞啟門之音,立時悚皇疾斥。

“門主......門主......”

橋玄英隱約辨得青丘臥於榻上,這便緩步上前,唯恐驚了青丘半分。

“玄英......”青丘其聲幾哀,顫顫乞道:“莫再近前......”

橋玄英登時止步,見青丘淡影在前不過三尺,發披毛聳,瑟縮輕顫。

“門主,究竟何事?”橋玄英展臂向前,步履反是後退數步,垂眉輕道。

青丘長納口氣,麵上灼痛彌重,絲絲之聲不絕;半晌,方道:“玄英,汝雖萬斛樓子弟,然,汝心虛實,吾怎無感知?”話音方落,珠淚翻滾,稍觸其外卷創處,鹽之則痛入骨髓,少待半刻,竟感骨化,氣不敢出,生怕吐納之間,便將此摶沙之身吹至無蹤。

橋玄英聞聲,反見釋然,吞唾含淚,沉聲應道:“門主......大德!玄英前不敢負知遇,後不敢違寸心,騎虎握蛇,......“稍歎口氣,方道:”現下得門主此言,死而不屈!“

“莫要言死!”青丘痛極反笑,慘聲接道:“即便吾身死在先,玄英亦不應以此為意。”

“為奴為暗,想已多年;此後,當為己而活,不負妖身,不負吾心。”

橋玄英聞此一言,心下陡感不妙,疾步上前,不待青丘反應,已是牢扣其肩,死力將其身拉至麵前,後再暗碎隻牙,直將那牙碎往桌上燭台一噴,敕的一聲,四下通明。

橋玄英稍一側目,兩掌立收,口唇微開,徐徐倒退幾步,喃喃不止:“門......門主......怎得......怎得這般......”

青丘見狀冷目,輕笑出聲,緩抬掌往肩上一按,身子往內一撤,應道:“驚著玄英了。”

橋玄英回神不易,眼內心上,唯不過猙獰一麵:舊瘢不愈,已添新痍;皮落骨突,膿血處處。

“這番,豈非俊鶻絕翼,良駒斷蹄?”橋玄英心下暗歎,定定心神,抬眉再觀,見青丘肩頭聳動,這便疾走近榻,跪立於前,抬掌輕扯青丘袖口,啟唇輕道:“門主,玄英所思所念,所掛所憶,唯不過汝一人。”話音稍頓,玄英淺笑,麵色漸柔,輕聲喃喃:“若是之後,玄英侍候門主,不若之前得力,求門主念玄英心誠,多允些時日,玄英自當盡心,以適不辨青黃之日。“話音未落,單掌立往麵門,兩指指尖著力,直搗目珠!

青丘聞聲辨音,立時反身,胳臂一掃,著力橋玄英腕上;然施救不及,唯見玄英兩指一偏,一指點於印堂,一指正中左目,一時之間,血流如注,如此蹂剔,卻未得橋玄英呼叫半聲。

青丘定睛,見橋玄英左目已盲,然麵上淺笑,右目微開,目華之內,溫存無限。(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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