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三個時辰,青丘室內,一主一仆,大醉酩酊。
青丘解衣,仰麵靠臥榻邊;玄英跪立一側,頹然病酒,然眼目一觸青丘,柔蜜之意便如蛛繡絲盤,目華寸寸走於青丘麵上,恨不生八爪,好細細感其淡脂酡顏。端詳一刻,橋玄英不由燥熱汗出,稍一側身,暗歎世上哪得這般精細繡樣,想是細筆詳描,熬瞎百目,亦難繪得真容萬一。
橋玄英長納口氣,屏息細辨,感青丘吐息深長,鼻頭一抖,滿是桂花釀香;橋玄英眼目開闔之際,一股熱血流湧上翻,直惹得心發狂亂,探身而上,顫手向前,未及其身,卻又陡地縮手,輕敲頭殼;然不過眨眉,倒似魔怔,身子聽不得使喚:一手支地,一手終是近了青丘額角,中指疾開,順青丘眉頭徐徐後移,指腹不敢稍有著力,一刻之後,方將那遠山掃入鬢內。
橋玄英正自出神,單手不知收放,恰於此時,陡聞青丘氣逆,口唇微開,打個酒嗝,又拖了餘音嫋嫋。玄英聞聲,身子急顫,不待反應,仆地返身,不想正巧撞在那雕榻一角,玄英輕呼一聲,身子於地上滾了一滾,待離青丘已足半丈,這方挺身,覆掌額上,口內絲絲之聲不絕。
少待片刻,又見青丘顫身而起,兩掌一扣榻沿,兩目開又未開,朝橋玄英巧笑不迭。
“門...門主......”橋玄英麵上乍紅,足根發力,一寸寸將身子往後送去,又再低順眉眼,心下鹿撞,正自思忖不知青丘何意,卻聞一聲悶響,抬眉細觀,見青丘早是趴臥榻上,鼾聲立起。
橋玄英這方長舒口氣,探手往額上,又至後頸,得薄汗滿掌;後便吃吃輕笑,緩收了目瞼,身子尤似雪堆入火爐,酥麻癢痛,脊背氣力瞬時化了去,仰麵後躺,四肢大開,合衣臥於地上。不消半刻,沉沉入夢。
第二日尚不到卯時,無憂便已收理行裹,念著昨日弄無憫結縭之言,無憂心下煩困,已是不欲多呆半刻,這便往知日宮同蒼文交待,托其轉達弄無憫,自己先行歸返,立往愚城。
卸甲府邸,一幹物事俱已修整妥當,毫不見奪命之夜半點端緒。
無憂輕哼一聲,自往內室,少待歇息,這便暗往不言堂水牢。
眼前,目榮華比上次見時越發萎悴,無憂輕喚一聲,踱步近前。
“無憂!”目榮華聞聲一躍,直將那寒水分化萬點,迸濺而出。
“無憂!身子可大好了?可還有何處不適?”
無憂聞聲未應,後退數步,避過那迸珠若幹,側目輕哼。
“已見過橋玄英?”無憂稍頓,抱臂輕道。
“汝怎......”話音未落,目榮華淺笑,抬掌指點二三,再不多言。
“若非見過,怎知吾前日染毒危重?”
“究竟謂何遭此大難?逞凶惡徒可已就戮?”
無憂聞聲,眨眉數回,見目榮華探身而上,兩掌緊攥牢竿,滿麵義憤。
“毋需多煩。”無憂這方徐徐上前,緩將一掌置於目榮華指背,輕聲喃喃:“不過應命應運,受此蕪穢......”一言未落,卻見悵然,稍一抬眉,定定瞧著目榮華,接道:“委屈爾在此受難,多得爾解意撫慰,無憂心下了然;待過個十日,萬事俱休,到時,吾自可耆定雋功......”無憂一頓,手掌扣壓目榮華一腕,“當以金烏丹為酬,以謝君恩!”
目榮華一怔,腦內得金烏丹三字,然眉關緊攢,瞠目喝道:“無憂,爾欲何為?”
無憂輕笑:“怎得不問金烏丹何在?”
目榮華冷哼一聲,緩將一掌自無憂手下抽離,返身抬臂,迅指已至水牢另側。
“服追之事,實也;然百年相守,無憂卻不信我?”
“信與不信,並無不同。吾當暗取妖丹,雙手奉上。到時目榮華得妖丹神力,上暢九垓,下溯八埏,豈不自在?若是爾願,萬斛樓重建,指日可待!”
“上暢九垓,下溯八埏?”目榮華闔了眼目,吃吃輕笑,“無憂言下之意,便是令吾得丹遁離,莫近肩山。”
無憂長納口氣,柔聲應道:“惟願留肩山安穩,爾可願應吾?”
目榮華陡感怒火焚心,悵然不得消解,抬眉見無憂淡然情狀,立時抬聲:“妙哉!妙哉!若可得金烏丹一償宏願,目榮華自當遠走它方,留無憂一處清靜。隻是......吾怎盡信無憂知金烏丹所在?”
無憂嫣然,兩目卻黯,聞聲應道:”金烏丹存於知日宮肥遺江下,一處獨眼誇父鳥密室!“
目榮華立時聳身,細思前後,抬臂痛擊身側寒水,心下暗道:弄無憫,爾果是技高一籌!
靜默一刻,無憂方啟唇輕詢:“雖知其所在,想來汝亦不會妄動。”
目榮華身子一旋,麵壁不同無憂相視,沉聲應道:“現下處境若斯,如何擅動?”言罷苦笑,尤是悲惋。
“十日之後,無憂當以何計奪金烏丹?”
“吾有長策,不便詳談。”
目榮華不由哼道:“吾得金烏丹,無憂何益?莫不是此後便可同弄無憫長相廝守?”
無憂淡笑,並未接言,仰麵環顧,又再定睛目榮華半刻,終是返身而外,正待步出水牢,耳內聞目榮華輕聲喚道:“無憂。”
“計成與不成,丹得與不得,皆非緊要;爾當自存自保自安,方是要最。”
無憂聞聲,立時潸然,淺笑應道:“八花九裂,自當無縫。”言罷,曲腰疾走。
又待兩日,知日愚城二主結縭之訊,肩山俱知。
知日宮弟子幾足百人,浩蕩下山,采買大婚物什;金銀珠寶,綢緞布匹,皆是尋常,聞聽聘禮竟達九九八十一擔,其內七寶琉璃、血玉珊瑚、螭紋犀角件件罕有,鱉魚足珠、泛葉沙鐲、神腸琴瑟聞所未聞。
肩山地界,三道俱欣,無不言此乃天作之合。然知日宮內,卻見一人,灰眉暗瞼,獨坐神失,若非蒼文,還是何人?
這日入夜,蒼文靜倚欄杆,仰麵見列宿攢聚,拱映銀盤。蒼文仰麵就柱,闔目輕道:“師父體恤,將采買操持之事盡數交於弄琴赤武,吾倒樂得清閑。”思及無憂,蒼文不由撫心,然不過一刻,搖眉自嘲:“本已早知其心,現下何必作此悲態,有失知日弟子顏麵!”話音雖落,餘音在耳。蒼文稍一側目,細細辨來,卻得斷續寒砧。
“閨音淒淒,寒砧幾擊,天涯自放,江湖兩忘......“蒼文陡地憶起那日爾是別前之言,神思恍然,似覺神歸舊時,所曆所受,不過昨日。
“汝可以青要山為歸塚,眼下,吾當遁往何處?”蒼文心下黯然,啟唇喃喃之際,麵前所現,竟是紫衣散辮,颯戾如風。(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