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無碑

公子謠言

第一百二十四章 物是人非

書名:北海無碑 作者:公子謠言 字數:6670

今日上奏之事,自然是圍繞戶部尚書,皇帝正襟危坐,目光一掃殿前,沉聲問道:“司徒愛卿抱病臥床,恐怕是不能勝任戶部尚書一職了,眾愛卿有何人選?”

裴塵東腳步一移,就要跨出去,劉衍忙搶在他麵前疾步走出隊列,躬身行禮道:“啟稟父皇,兒臣覺得戶部侍郎劉正聲,心思縝密,為人本分,從未做過一件錯事,戶部尚書之位,他當之無愧。”

此言一出,朝堂四驚,不少大臣麵麵相覷,對他舉薦的人十分吃驚,畢竟劉正聲之前是公開支持慶王的少數大臣之一,難道劉衍心中就沒有芥蒂嗎?

就連皇帝也有些詫異地挪動著坐姿,探出半個身子問道:“你再說一遍?誰?”

“戶部侍郎劉正聲。”劉衍字字鏗鏘擲地,有力又清晰。

“敢問太子殿下,為何推舉此人?”有大臣忍不住跳出來問道,不光是他,其實在場許多大臣都深感意外,也很想要知道為什麽。

劉衍回首看著他,故作不解道:“你居然問我為何?我推舉劉正聲還需要理由嗎?他的所為難道你們不是有目共睹嗎?刑部尚書的位置他不來做,還有誰能做?”

說著又轉向皇帝,正色道:“父皇,兒臣查過,那劉正聲治理戶部特別有一套,之前就立下累累功勞,隻是他為人低調,沒有宣揚出來罷了。”

與其說是他低調,倒不如說是司徒玨搶了他的功勞,劉衍沒有直說出來,大家的心裏卻跟明鏡似的。

“眾卿覺得子順舉薦的這個劉正聲如何啊?”皇帝雖沒有表明態度,但他臉上的神色和說話間甚是欣慰的語氣,已經間接說明了,他對劉衍推舉的人很滿意。

殿前議論聲一片,忽然有人出隊列,躬身行禮道:“臣覺得,太子殿下所言甚是。高位向來都是賢者居之,既然劉大人對戶部如此了解,不妨一試。”

劉衍微微側目看去,見是協辦大學士宗摯。忙將他記在心中,因楚沉夏在今日上朝時曾提醒他,那些先跳出來支持殿下的,極有可能是將來願意站在殿下這一邊的。

隨即,司刑寺主司陳闕、禁軍統領王秦和裴叔東都一一跳出來附和劉衍。緊接著那些之前曾為慶王謀事的大臣也紛紛跟著跳出來。

皇帝十分滿意地點了點頭,便將戶部尚書一位定了下來,下朝後又將劉衍留了下來。

屏退旁人後,皇帝由劉衍扶著進了梅林,金梅花季長,有許多枝至今還在開花,皇帝饒有意思地走了一圈,才進入正道。

“子順,父皇老了。”皇帝悠悠歎了口氣,見劉衍要開口。便抬手製止他,繼續道:“朕知道你要說什麽,可朕老了是事實,許多老毛病啊,現在都發作了,都是朕年輕時造的孽啊。朕仔細地想了想你當初提出的停戰策略,也不是沒有道理,百姓過得太苦了,這都是朕的錯啊。”

劉衍忙搖頭道:“不,這不是父皇的錯。是這個時代的錯,是戰爭使然,百姓才會漂泊伶仃。兒臣知道父皇想要一統天下,萬民歸一。隻是天下殘破已久,怕是難以用戰爭來完成父皇的大業了。”

“誒……”皇帝輕歎了一聲,自嘲道,“朕上了年紀,常常歎氣,早些年。朕東征西戰的,視人命為草芥,現在老了,格外惜命,這才想起百姓的苦痛來,朕這些年,真的虧欠了萬千子民啊。”

“縱觀九州,三十六郡,一百零二縣,唯我南宋多數百姓衣食無憂,不用受那顛沛流離之苦。這些都是父皇賢明,造福了泱泱百姓。”劉衍正色道。

皇帝一聽便笑開了,但還是故作不滿,責備道:“好了,這又不是上朝,你說的這麽嚴肅做什麽?朕隻是想和你好好說說話,聽聽你對這天下的看法。”

皇帝見他噤聲不語,又忍不住道:“你看你,讓你好好說話了,你又不說,朕真是拿你沒辦法啊。”

“兒臣想去看看母妃。”劉衍忽然岔開話題,皇帝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無奈道:“也罷,去看看你母妃,今日就陪朕和你母妃一塊用膳吧,朕都不記得,我們三人一起用膳是在什麽時候了。”

劉衍笑著回憶道:“是我離開金城的前幾日,母妃覺得我小小年紀就要去軍營生活,心情十分低落,父皇那時便來找母妃,安撫母妃,還與我們一同用了晚膳。”

“哦?有這回事?朕怎麽不記得了?”皇帝聽見覺得十分新鮮,努力回想卻想不起來。

“兒臣記得很清楚,那一天,父皇特意命禦膳房做了兒臣最喜歡吃的櫻桃肉。”劉衍說到這裏,整個人便放鬆了下來,甚至喜道,“自從那日吃過禦膳房的櫻桃肉,兒臣就一直念念不忘,後來卻也沒機會吃著了,到現在還惦記小時候的味道呢。”

皇帝聽聞,開懷大笑,連連道:“好,好,好,今日朕就讓禦膳房再為你做這道菜。”

高嫻妃那時已準備用午膳了,見他父子二人有說有笑地出現在自己麵前,不由得大吃一驚,有些怔忡地迎上去行禮,卻被皇帝攔下。

“今日湊巧,朕與子順來你宮中蹭飯,愛妃不會拒絕我們吧?”皇帝看上去十分開心,高嫻妃反應過來,咧嘴一笑,扶過皇帝往裏走去,還不忘回頭看了一眼劉衍。

“嗯?這幾日已經冷了下來,愛妃的屋子裏也太不暖和了。”皇帝瞧見那一盆快要燃盡的炭火,忍不住偏頭斥責道,“你們怎麽回事?怎麽照顧娘娘的,這麽冷的天,要是生病了可怎麽好?”

一群人誠惶誠恐,忙跪下請罪道:“陛下恕罪,奴婢知錯了。”

“不是的,陛下,起初是有三盆炭火的,我覺得太熱了,才讓人移了兩盆出去,這天氣雖然嚴寒,但屋子裏也不能太溫暖,否則出門的時候容易得傷寒。”高嫻妃忙揮手,示意那些宮女退下。

皇帝由她扶著坐下,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十分憐惜地捂著她略微冰涼的手,抬眸看向劉衍道:“子順,來,坐這裏。”

桌上隻有幾道菜,而且都是清一色的素菜,皇帝眉心一皺,忍不住問道:“朕記得你從前最愛喝酒吃肉,尤其是酒,餐餐必不可少,怎麽現在吃起這些來了?”

又偏頭對身後的陳公公道:“朕讓你去禦膳房吩咐做的菜,做好了沒有?”

陳公公忙躬身道:“陛下,還差一道櫻桃肉,這櫻桃肉乃已故禦膳司所創,他走之後,禦膳房已經沒有人會做了。我那時正想回來稟告陛下,有個小宮女忽然自告奮勇,說她會做,我便應了她,再有一會,就該送來了。”

“哦?既然如此,我們就稍等片刻。”皇帝伸手去拿麵前的酒壺,去被高嫻妃按住,皇帝不解地看向她。

她一邊從皇帝手中抽離那壺酒,一邊解釋道:“陛下,這酒是冷的,天氣又這麽冷,傷到胃了可就不好了,還是拿下去讓人熱一熱的好。”

不等皇帝答應,她便將酒壺遞給了一旁的宮女,柔聲叮囑道:“煮酒的時候記得按例放少許石蜜。”

“石蜜?”劉衍覺得很奇怪,側了側身子問道,“母妃為何要放石蜜,難道放了石蜜的酒味道會更好嗎?”

皇帝也覺得奇怪,側臉看著她,高嫻妃見他二人如此好奇,偏偏賣起了關子,神秘笑道:“到時候你喝過就知道了。”

“陛下,禦膳房的人來了。”陳公公不知什麽時候出去的,此刻正從門外進來,身後跟著一個戰戰兢兢的小宮女。

她將食盒打開,又把所有菜盤一一擺在桌上,這才垂首退後立於一旁,劉衍見到櫻桃肉,目光一亮,不由自主拿起了筷子,正要去夾時,覺得有些不對勁,又頓了頓,將筷子收了回來。

果然,聽高嫻妃責怪他道:“你這孩子,你父皇還沒動筷子,你就先吃起來了,也太不懂事了。”

皇帝嗬嗬笑了兩聲,並沒放在心上,反而輕推玉盤,和善道:“沒事的,今日就我們三人,不必拘於禮節,你心心念念了這麽久,快吃吧。”

劉衍倒也不客氣,夾起一塊肉,大口咬下,肉味一入唇間,劉衍便不住點頭,稱讚道:“果然很好吃。”

“賞!”皇帝大笑了一聲,偏頭對陳公公示意,陳公公應了一聲,便將那宮女帶了出去,他看著劉衍大口吃肉的模樣,忍不住問道:“怎麽樣?和你小時候吃的一模一樣吧?看你,吃得那麽快,小心噎著。”

劉衍將口中的肉吞咽下去後,才道:“肉還是原來的肉,隻是這味道卻不是小時候的了,未免有些可惜。”

皇帝臉上的笑容忽然淡了下去,有些失神,高嫻妃見狀,忙用眼神示意劉衍,見他不看自己,隻好輕聲斥責道:“你怎麽說出這樣的話來掃你父皇的興?”

劉衍緩緩放下筷子,抬眼看了皇帝一眼,見他眼中竟帶了一許哀求之色,實在令人唏噓,吼口的話便被他這一眼給堵了回去。

肉還是原來的肉,隻是這味道卻不是小時候的了。

這話,並不是劉衍第一個對皇帝說的,早在多年前,勤王與皇帝在春獵到一隻兔子,二人將兔子烤了來吃,而在此前皇帝已經對勤王起了諸多疑心。

勤王想到自己與皇帝在戰場上出生入死,被敵人圍困三天三夜,幾十人靠吃一隻兔肉艱難地活了下來。如今兩人吃著這兔肉,心裏卻有了千百萬條溝壑,一時心酸,愴然道:“肉還是原來的肉,隻是這味道卻不是當初的味道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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