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這才支支吾吾、勉勉強強的告訴我，“她（韓巧娟）肚子裏的孩子四五個月了，其實產檢期間就一直不樂觀，因為是高齡產婦，有了很多病發症，什麽妊娠糖尿病、高血壓，還有心髒方麵的病都來了，今天更是嚴重到人都暈倒，在醫院經過檢查，醫生說她這種情況在後期很可能會危及生命，產後大出血和發生羊水栓塞的幾率都很大，最重要的是，她肚子裏的孩子經過各項篩查，被確定為是唐氏兒，出生後會是先天愚型寶寶……”
老胡唉聲歎氣的已經快要說不下去了，聲音更加沉痛的，“所以醫生幾乎是強行要求把這個孩子引掉，為了她自己的生命，也因為孩子的畸形發育，我也反複勸她，但她就是不肯答應，說是哪怕死也要生下來，也管不了這個孩子到底正不正常，就為了能夠用這個孩子的骨髓救她女兒。哎，她這個人倔強的不行，已經沒有人勸得了她了。”
我再次被震住了，驚得半天說不出來，內心一陣翻江倒海……
“所以，你是讓我來‘勸她’，還是‘救她’的？”我問老胡。
老胡糾結的轉過身去，無奈的搖著頭，“……我真的不知道，從沒遇到過這樣的難題。我很不想管她的事，但她肚子裏的孩子的的確確是我的，從情感和道義上講，我做不到袖手旁觀，可似乎又找不到解決的辦法。”
“嗬，”我一聲冷笑，“說到底，你不過還對這個女人‘餘情未了’，把我叫來，不就是為了勸我妥協，給她女兒換骨髓嗎。”
“燦燦，你知道的，如果有別的選擇，我絕不會有這樣的想法，”他聲音越來越低，看似糾結到了極點，“我現在是走入了一個死胡同，既不願看到她冒著生命危險生下這個畸形的孩子，更不願你犧牲健康的身體去捐獻骨髓，所以我現在真的很痛苦，又被她逼得走投無路了。”
“……”我雙手環在胸前，望著醫院門口來來往往的人發呆，而老胡也是緘默的看向別處，臉上又添了分蒼老。不得不說，韓巧娟這一招苦肉計又捏住了我的命門。她的瘋狂和變態，我早就見識過的，如今為了救孫晗微，她更是失去了理智，寧願失去生命，寧願生下一個終身殘疾的智障兒，也要抓住那一點點的希望……為什麽，她可以對親生的孫晗微掏心掏肺，卻對親生的我殘忍到沒有底線，這到底是怎樣分裂的一個女人？
她可以不是我的母親，但老胡卻是我的父親，我可不管她的死活，但不能不管老胡以後的生活。是的，以她的偏執癲狂，一定會生下這個有問題的孩子，到時候她難產死了倒是一了百了了，那個智障孩子卻隻能有老胡負責，老胡好不容易平靜起來的晚年生活也該被毀了，連帶我的好日子也被毀了，我不敢再往下想，越想越害怕……我忍不住攥緊了手指，心髒又在發顫了~
不僅老胡走到了死胡同，我也到了一個進退兩難的地步。我沒有別的選擇了。
我來到了韓巧娟的病房。
她正躺在病床上，手上還插著輸液的針管，孕期不能化妝打扮的她，又經曆著高齡懷孕的艱辛，還有孫晗微給她帶來的精神煎熬，她看起來蒼老了好多，眼角的皺紋很深，滿臉的色斑，嘴唇都是慘白的，往日裏那份風韻和神采再也沒有了，消瘦的手還撫摸在那微微隆起的肚子上……看著這一幕，我感到些心酸。
她努力撐開眼皮瞧了我一眼，衝我淒然的笑了笑，有氣無力的，“燦燦，你來了？”
“是啊，聽說你要死了，我來看你的笑話。”我走到她跟前，冷冷的開口，“韓巧娟，你要當初可以把對孫晗微的‘癡心’分一半給我，也不至於把你自己逼到這個絕境……”
她笑的更加淒涼，有那麽些誠摯的說，“嗯，你說很對，但現在明白這些也都沒用了是不是……你不原諒我，我不會再強迫你原諒，你是有權利有資格恨我的，我尊重你對我的這份仇恨。”她苦笑著，“放心吧，我也活不了多久了，死了以後你心理就該平衡了。”
“你死不死跟我有狗屁的關係！”我實在受不了她表麵假惺惺道歉，骨子裏還是不認錯的嘴臉，直接說到，“聽說你肚子裏的孩子是個畸形智障兒，居然還堅持要生下來，是嫌害了我爸大半生不夠，還要繼續禍害他嗎？你他媽究竟能不能幹點正常的事，別這麽發瘋了！？”
“嗬嗬，”她還是要死不死的笑著，“不要替我想得這麽遠，我的孩子生下來不管成什麽樣子，都是我自己負責，跟你爸沒關係，不會連累他，如果我死了，也早就預留了一筆財產來養這個小孩，所以你不用這樣氣急敗壞，這是我自己的事，不會再對你造成影響。”
“神經病！”我再也聽不下去了，簡直氣得發抖，“韓巧娟，你已經把我毀了，還想製造第二個我？當初為了利用我把我生下來受罪，現在又為了利用另外一個孩子把他生下來遭受世人白眼，你真的還不悔悟嗎，你這種女人根本不配有孩子！”
“你盡情的罵吧，隻要你開心，你怎麽罵我都可以……”她側過臉去，一臉淒楚的自言自語，“我現在什麽都不知道了，我隻知道，我要我的小微，她做了我快三十年的女兒，喊了我這麽多年的媽，我在這個世界上就隻有她了，她是我的骨肉我的心髒，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她走向死亡，她還那麽年輕，她連婚都沒有結，還有人世間那麽多的美好都沒享受過，怎麽可以就被病魔奪走生命，我要救她，必須救她，哪怕隻有一絲一毫的希望我都不會放棄，如果可以，我寧願用自己的命來換她，哪怕讓把我打入十八層地獄，我都要救她……”說到這裏，她眼淚湧了出來，嗚嗚痛哭著，很快哭得喘不過氣來。
“……”盯著她這蕭條絕望的模樣，我心裏很堵也很痛，恨不得撕了她，又隱隱的可憐她……這麽多年，沒沒聽到她訴說對孫晗微的愛，我居然還是會這麽的難受，那種夾雜著‘嫉妒’的難受……
“我再說一句，不準生下這個孩子。”
她搖頭，“你沒有權利對我提這樣的要求，我說過，不會連累你和你爸，更不會連累小微，我有自己的安排，我會把這個孩子安排好再死……”
“你不過就是想利用完他又扔了他嗎！”我再次爆發了，一把掐住她的手腕，“這麽多年了，你他媽還是不肯放過我，饒了這麽一大圈，不過還是在逼我妥協，還在我身上榨取最後的價值……韓巧娟，你就是死了爛了，都跟我沒有狗屁關係，但你這次扯上了我爸，我就算認栽了……”
我狠狠的甩開了她的手後，背過身去看著窗外，用盡了最大的力氣來忍下那份憋屈，“我答應你，救孫晗微，隻要你馬上打掉你肚子裏的孩子，從此跟我爸一刀兩斷，劃清界限！”嗬，真他媽可悲，每個人都希望自己父母百年好合，我做最大的犧牲，卻為了讓自己父母不要有任何瓜葛。
“真……真的？”她重重的呼吸著，聲音嘶啞又顫抖，“你願意救小微……？”
“燦燦，”老胡的聲音又從背後傳來了，十分低沉十分無奈的，“你……不能做這樣的決定，我說過這事和你沒有關係，你身體本來就不是很好，不要摻和進來。走吧，我自己做的孽，我來承擔。”
“你能承擔什麽？”我沒好氣的瞪視著老胡，“你這麽優柔寡斷，你能鬥得過她？你自己心裏已經有答案了不是嗎，除了我妥協，還有別的辦法！？”
也不知道是真的太屈辱還是其他原因，我鼻子一酸，眼睛澀澀的控製不住的就充淚了……
老胡痛苦的歎息，“燦燦，我從沒那樣想過，我讓你過來，隻是想到，她在血緣上到底還是你的母親，如果她要就此錯下去就會威脅到她自己的生命，而你有必要知道這件事……”
“不用說了，不過就是捐骨髓嗎，又不會死人，反正我條命也是她給的，這次就算徹底還給她了，”
我正要出門透氣的時候，韓巧娟已經激動的翻身下床來，搖搖晃晃的走到我跟前，撲通一聲跟我跪下來，抓扯著我的衣角，語無倫次的，“燦……燦燦，媽媽給你道歉，給你認錯，媽媽知道你心裏的委屈，隻要你這次救了小微，我願意把我所擁有的都給你，我任你打任你罵……”
“給我跪下幹什麽，故意讓我被天打雷劈嗎，”我很不屑的瞥了她一眼，“我現在什麽都不缺，能看得上你那幾個臭錢？我就算把你打死罵死了，能換回我當初被你毀掉的童年和尊嚴嗎！滾！”我一腳踢開了她，朝門外走去。
後來老胡又勸了我幾句，讓我別衝動著捐骨髓的事，他有信心去說服韓巧娟引產，但我再也不想糾結下去了，知道他並沒有多好的解決辦法，就當是還了韓巧娟給的這條命吧，以後能徹底跟她扯平。
不過，捐骨髓是個重大的事，我必須先去跟江楓商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