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女子銀行

不畫

第108章 柳暗花明

書名:中華女子銀行 作者:不畫 字數:62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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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來的是一位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胖臉水泡眼,穿一件灰的棉袍子,頭上的瓜皮帽顯得有點緊,嘴角上銜著玳瑁煙嘴,一陣一陣地往外噴白煙。他也是聽見門口窸窣窸窣地一直有人說話,又不似一般路人那樣說著話就走。家裏人怕是賊人趁著局麵混亂,來蹲點打劫的,就叫家裏男人出來望一眼。

兩個人對視了一會兒,房主人看何舜清一臉訕訕的樣子,不像壞人,又見他穿得體麵,也就笑了一下,把門帶上了。然後,撓著鬢角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中國銀行……”

隻聽裏頭有女人的聲音,問了一句:“是什麽人呐?”

男人一臉輕鬆地答道:“沒事兒,一個男的,穿著銀行製服,麵相白淨又老實。見著我也不說話,隻管挪著小步子走開。”

女人遂放了心:“哦,這樣啊。那就是……來找裏頭那位教書先生的女兒的吧。”

隔著院牆,躲在角落裏的宋玉芳都聽見了。她望著站在對麵的何舜清,指了指他的胸牌,赧然地低聲道:“好像……是挺好猜的。我就是擔心……天兒也不早了,傳出去……”

何舜清默然頷首,忽然打斷道:“剛才沒問完,你最喜歡哪種花?”

問這種話的目的太好猜,未免顯得他有些木訥。

宋玉芳認為,若自己坦誠地回答,其實很有歡迎他送花的意味。因就搖著頭道:“說不上來。是花兒都美,但都美得不長久。喜歡,卻賞不了多少時日。等待綻放的日子,太漫長了。我覺得呀,花兒開著就看兩眼,也不必太鍾情哪一種,太癡了,終歸不好。”

何舜清輕笑了一下,仰頭望著星空,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道:“我聽過身邊許多人都拿‘花無百日紅’來比世事、比婚姻的,你這話大概也是這意思。”

宋玉芳接言:“難道不對嗎?你也說了,許多人都這樣想的,那自然是有道理。”

何舜清的雙眸一下亮了起來,似乎正盼著她這樣說,急忙地反駁道:“當然不對啦!先不說為什麽一定要把花的地位捧得比草高。我們單說結局吧,就隻有花會凋謝嗎,草就不枯萎了嗎?草木也好,凡人也罷,來這世間一趟,不都是浮浮沉沉、花開花謝的嗎?何至於一定要編出一句‘花無百日紅’來故作高深呢,好像一切惡果都要歸罪於曾經擁有了太多美好的緣故。這種想法未免太酸,於事實上是不符合自然規律的!”

不成想他對這個問題這樣較真起來,宋玉芳把他的話放在心裏回味幾遍,覺得這話問得有些蹊蹺,必定是有緣故的。又很自然地,把這層緣故聯係到在談府後花園裏的那一段故事上去。好像今天來這一趟,繞了那麽多的話題,隻是為了反駁上一次的對話。對於那件事,何舜清認真是夠認真的,一直掂在心頭,可是這種認真細想起來,也有引人發笑的地方。

宋玉芳不由咯咯地笑出聲來,接著咬住下嘴唇,使勁忍著,喘著氣問他道:“你回去想了多久,才想到拿這些話來駁我?”

何舜清聳了聳肩,表示此事並不難:“其實一晚上就想通了,可你老躲著我,致使我沒機會向你展示我的智慧呀。”

“那也是你能力不夠啊。”宋玉芳噘著嘴,笑著上前一步,把頭一低,小聲道,“那麽,下次……你一定記得,當著麵就得駁回。那樣的話,勝算高。”說罷,抿著嘴甜甜地一笑,轉身而去。

“好,我記住了。”何舜清舒了一口氣,肩膀鬆了鬆,像是剛放下一副很沉重的擔子,對著她的背影提醒道,“你也別忘了,明年開春,你得陪我去賞花的。”

宋玉芳停下腳步,並不轉過身去,隻是舉著那份被提點過的報告,在半空晃了晃:“不單可以答應陪你,作為回報,我還請你吃飯看電影,你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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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家,宋玉芳剛把髒衣服脫了,就聽見宋太太一路笑著問了進來:“在巷子口上待了這麽久,幹什麽呢?”

宋玉芳的腦袋正鑽在毛衣裏頭,不由地愈加熱了起來。但既然被撞見了,也絕無否認的必要,她故作鎮定地答道:“哦,我們……談工作呢。”

“談工作?”宋太太湊到女兒臉跟前,手上抓著一把瓜子,一麵磕一麵把眼笑成了縫。

“眼下時局不是亂嘛,大家夥兒都躲著不出門。我要掙錢那是沒法子,隻能早去早去,可工作一點兒不少啊,在銀行裏做不完就隻好連路上這點兒工夫也搭上了。”宋玉芳一本正經地解釋著,挪著步子躲到書櫥前,假做忙碌的樣子。

“那你就不怕人家危險嗎?”宋太太一路跟到書櫥前,半邊身子挨著木板,把一隻腳悠然地點著地。

“人家不是小老百姓,就算被逮住了,一亮身份也沒人會為難他。”宋玉芳拿了一本雜誌下來,瞧著母親那一臉的滿意,撇著嘴故意問道,“這回答,你老人家聽著可還滿意?”

宋太太砸吧了一下嘴,瞥著眼說道:“我是你親媽,有什麽話不好明著說的。讓你往上走,能有害你的意思嗎?這也不是嫌貧愛富,沒錢隻能撿爛菜幫子那叫沒辦法,有錢買肯定愛吃新鮮的呀。除非撞了邪,不然誰會給自己找窮罪受呀。”

宋玉芳冷哼著打斷道:“說過聲兒就得了,就你老人家那點子意思呀,不用總掛在嘴邊,我都聽得會背了。你老說下去,也難有作用呀。”

“你呀,等有了孩子就懂我這顆心咯!”一把瓜子正好磕完,宋太太拍了拍手,長長地籲了一聲,這才出去。

坐在書桌前的宋玉芳,隨即把雜誌丟開,趴著想起心事來了。一下想到何舜清,嘴邊掛著笑;一下想到父母,又感到事情的結局未必會走向哪一頭呢。

最後得出一個結論,一切言之尚早。按照何舜清的暗示,他過年回家時,也許會向家裏人說起。說到什麽程度先不去管,人家的態度還是懸在天上的迷。宋玉芳當下的心態是,愛情是不可控製的,婚姻卻可以。擁有愛情和擁有婚姻,兩者之間可以關聯,卻未必一定要關聯。因為想要得到愛情的甜蜜,隻需兩情相悅,而要得到婚姻的美滿,卻不隻是兩個人的意願。或者,眼前隻有工作是牢靠的,下了功夫就能有收獲。

想到此,她搖著頭微微地一笑,從抽屜裏拿了一疊稿紙出來,準備修改之前的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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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便是年關了,北京的街上,原本就因軍閥爭權而人跡稀少,到了這時候簡直是有些蕭條之氣了。

誰都能借口時局不明朗而歇業,唯有銀行的大門,必須天天敞著,來穩定人心,哪怕隻是做個樣子。

除夕這天,宋玉芳排到了上午值班。等回到家時,父母早已穿戴整齊,門口也有一輛騾車停著。

一家四口匆匆忙忙坐上車時,宋太太掀著車簾子,嘴裏嘀咕道:“這叫什麽世道,我還以為家裏多了掙錢的人,過兩年我也能有錢坐坐馬車了。錢倒是有了,拉車的把式卻不在城裏待了。”

宋津方忽然拉著宋玉芳的衫袖問道:“姐姐,你看哪個軍好?”

宋玉芳看著個頭都快長到她眉毛底下的弟弟,很快就意識到,這已經不是那個可以隨便被應付的小孩了。因就搖頭道:“哪個軍上了台,不打中交兩行的主意,我就看它好。”她喘了一口氣,兩手一攤,下了一句斷言,“但這是絕對不可能的。”

宋津方像是遇到了知己,把嘴笑得一直咧到耳朵根上,坐到她身邊去,開始鼓動起來:“是吧,他們都不好。所以,我們學校的同學過兩天……”

“大過年的別惹事!”宋子銘伸手揪起兒子臉上的肉,眼裏寒光一閃,嚇得他不敢往下說。

到底是做教員的,學生說上半句,宋子銘就知道下半句是什麽。學生嚷嚷著要革命,雖然聽著使人惶恐,但這種聲音越來越壓不住了。作為父親,他隻希望自己的兒子至少不要在過年期間跟著同學瞎鬧,尤其是不要把家裏的人都鼓動上。

宋玉芳倒認為堵不如疏,便就分析道:“這話倒是真的,大過年的還是消消停停的吧。倒不為別的,隻是時局不明朗,你們能幹什麽呢?現在國會連誰代表zheng府都犯愁呢,南北都有自己的一套班子。你們學生要想請願,向誰請呢,誰接見你們,誰來實現承諾,誰對談判結果負責,這些你都想過嗎?”

說話時,騾車在大木倉胡同口停下了。今年不比往常,許多怕事的都回了老家去謀生,還願意出門的車把勢就走俏了許多,包一晚上是不現實的,隻能說定了時間,讓車夫來接。

宋宅裏的女人們已經完全進入了,一到過年就對眾人品頭論足的狀態中:“要說出息,還是小玉有出息,連老太太都誇呢,說她是這麽孫女裏最像自個兒的。老太太要趕上了改良的年月,指不定天天都上報紙呢。”

大太太這話,在誇讚宋玉芳方麵,顯得很牽強,畢竟她的主要目的,大概還是吹捧包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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