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女子銀行

不畫

第4章 戲樓風波

書名:中華女子銀行 作者:不畫 字數:6600

傅詠兮見了,將臉一掉,氣鼓鼓地道:“是不是連你也要笑話我?”

宋玉芳忙止住笑,賠罪道:“哪裏是笑話,隻是……你的臉實在生得圓,一剃頭吧,真像個大西瓜,可愛得緊呢。”

傅太太看見她們鬧,也就跟著一笑,站起身來說著:“你倆慢慢吃吧,我約了幾位太太打牌。”又對宋玉芳客氣了幾句,“明兒還要考一天,考完了還是回伯母這裏吃飯。我給你們買了兩張票,吃過晚飯去廣德樓聽戲,聽完你也正好回家不是。”說罷,不等宋玉芳開口推辭,便趕著赴牌局去了。

傅詠兮舉著一隻大雞腿,噗嗤一笑:“好了好了,你就別想著辭了。買都買了,難道白白浪費嗎?”

再說下去,也是卻之不恭。宋玉芳隻得道了一聲謝,繼續低頭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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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二日,考完了全部科目的兩人鬆下一股勁兒來,回到傅詠兮的臥室裏,四仰八叉地橫在了中式羅漢床上。

宋玉芳覺得背上硌到了什麽,半坐起來,伸手摸到了一本書。她隨意地翻了兩頁之後,才對傅詠兮道:“你家裏居然有《女界鍾》,連咱們學校的圖書館都沒有呢。能借我回去看兩天嗎?”

原本閉著眼睛養神的傅詠兮,聽了此一句,急得趕緊跳起來,一把搶回了那本書,扯著嗓門大嚷“不借”,說什麽也不肯給了。

倒不是她為人小氣,這書自出版以來就一直脫銷,加之zheng府裏的守舊派又不主張此書號召全體婦女起來革命的思潮,如今在市麵上,已經很難覓到了。就是傅詠兮手上這一本,還是從日本輾轉購得的,實在是稀罕之物。自從有了這本書,傅詠兮簡直把一整個書櫃都拋棄了,日日夜夜隻捧著這一本。

搶回了寶貝還不放心,傅詠兮又怕宋玉芳不死心,趕緊提議先去大柵欄逛一圈,再去聽戲。

宋玉芳對於玩樂向來無可無不可,也就答應了。

兩人說這話,傅詠兮站到了穿衣鏡前,將帽子帶上,心裏不免微微地一歎。

女子剪了短發,是否就能與男子同工,這一點還有待日後驗證。但這次的剃光頭事件,倒是讓傅詠兮生出一個不為人所熟知的體會。

所謂三千煩惱絲,或者不隻是個累贅。至少在春寒未散的傍晚,頭發是後腦勺一個很好的護具,不至於風一吹就一直涼到心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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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戲園子,早來的客人已經分男女坐了,這是聽戲的規矩。

宋玉芳很自然地預備上樓去,有個跑堂的過來問她:“姑娘,您就一位嗎?”

“我們倆……”宋玉芳正欲指一指同伴,回頭卻瞧見傅詠兮不知何時已走到了一樓正中間的桌子邊。

“姑娘,女座在樓上。”廣德樓的夥計陪著笑,站在一邊向她解釋。

宋玉芳臉色一凝,心道怕是要出事,趕緊追過去。半路就聽見傅詠兮高聲冷問道:“怎麽,難道桌椅也分雌雄的嗎?”

夥計尷尬地搔了搔頭:“這個……倒是不分的。不過,您拿著坤票自然得坐坤座咯。”

傅詠兮望著跑過來的宋玉芳一挑眉,意思是叫她看著底下的好戲。然後雙臂一抱,腳尖點著地,故意嚷起來:“是啊,既然不分,我們為什麽坐不得樓下的位子?”

聽到這兒,夥計就有些明白了。

傅詠兮並不是在戲樓裏鬧男女平等的頭一位,更不是獨一份,早先也有人鬧過男女同坐的。可是這種文明話放在廣場上說,那叫進步者;放在府院裏說,那叫革命者;可放在生意場上說,那叫砸場。

“沒這說法呀……”夥計站直了身子,扯著肩上的白毛巾揩了一把額頭的汗,右手沒好氣地往門口的方向一擺,“咱們這兒看戲的男女都是樓上樓下分坐的。您要是愛坐一樓,倒也有地兒,附近還有幾處戲樓是中間拉了幔子分坐的。您到別家去聽戲,不就能坐在一樓了嘛。”

傅詠兮氣鼓鼓地一跺腳,噘著嘴喊道:“我就是不想分坐!”

宋玉芳站定了一瞧,四周稀稀拉拉的客人,這會子都圍上來了。她趕緊拉住傅詠兮,低聲勸道:“算了,你就當是入鄉隨俗吧。人家不過一個小夥計,說話也不頂用,難為他做什麽呢?”

“是啊,還是這位姑娘說話在理。”夥計也拉長了尾音,回敬著傅詠兮,“您甭在這兒跟我扯什麽高調,我雖然是個跑堂的,可是迎來送往的大老爺們,隨便哪個都不是一般人。他們站在大喇叭前振臂高呼的那一套,我都聽得會背了。”接著,身子一轉,就衝左後方的桌子指了一指,“實話告訴您,就是前幾天,有位姓李的議員在這張桌子上籠絡關係,要帶頭談什麽女子從政。姑娘要是好奇長官的批複,我都記在這兒呢,您聽是不聽呐?”說罷,得意地將手點著腦袋一晃,就笑了起來。

周圍的看客也跟著哄笑了一場,陸陸續續歸了座。

宋玉芳怕惹出亂子,忙湊在傅詠兮肩上,用氣聲道:“我同你說,有些話雖然不對,卻是事實。這念過書的尚且還不是人人都知道進步呢,沒念過多少書的就更是如此了。你要覺得說出來痛快,我倒不想攔著你。隻是你圖一時的口舌之快,再要把壓下去的輿論風波掀出來,那不是白白犧牲了自己嗎?往後要缺了你這樣一位幹將,我真不知道咱們女子的出路究竟在哪了。”

這話雖是有些抬舉,卻也未必不真。能念到高中畢業的女子,別說全國了,就是在首善之區也不能說遍地都是。

傅詠兮感覺肩上擔子很重,為了成就一腔抱負,似乎必有一番曲折要承受,眼前的嘲諷便是如此。她想著好漢不吃眼前虧,決定暫時咽下這口氣,紅著臉默不作聲地預備敗退到二樓上去。

剛走了沒幾步,不甘心的情緒又占據了上風,使她調轉身子,跑過去攔住那夥計,將帽子一摘,咬牙對他說道:“你千萬記住我了,總有一天我要跟這裏的男客坐在一起瞧戲!”

發現人又跑了的宋玉芳,挨著樓梯拚命招手喊道:“密斯傅,別耽擱了,要開鑼了。”

那個夥計則張大了嘴,愣在當地好半天。

回過神來時,傅詠兮早就在二樓坐下了。

他在腦海中回味著那個鋥光瓦亮的光頭,溜著眼睛往樓上找了一找人,便壞笑著拉住另一個瘦瘦高高的夥計。兩人躲去了角落裏,才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新來的,哥給你個有意思的差事,瞧著樓上那位穿粉色西裝,戴粉色帽子的姑娘——”說時,還故做神秘地將手往嘴邊一遮,“她是個光頭!”

瘦高個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再三說著“可別拿話哄人”,手上卻早已提起了水銚子,腳也跟著抬了起來,噔噔噔地上樓瞧熱鬧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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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台上演的都是些熱鬧戲,鑼鼓聲再混雜著喝彩聲、鼓掌聲,吵得耳鼓都快震穿了。

散戲的時候,傅詠兮捶著後脖子說道:“下回咱還是去看文明戲吧。就煩這些老爺少爺動不動就往台上撒錢,要不然就是為了捧人,扯著嗓門瞎叫好。我猜,坐得稍遠些,根本就不是在聽戲了,純粹聽吆喝呢。”

宋玉芳隨意答應了一聲,看著她上了汽車,互相道了別,這才拖著步子回家去了。

進了家門一瞧,院子裏黑洞洞的,一直要走到最裏邊的臥室,才有一盞快燃盡的煤油燈虛弱地亮著一絲光。

炕上的小男孩枕在宋太太腿上,已經睡得很熟了。

宋玉芳放了書包,走過去摸了摸弟弟粉撲撲的小臉蛋,嘴角抿了一個微笑。她的目光往上一帶,發現宋太太穿著一件過年時新做的水紅色大襟立領鑲邊馬甲,臉上略帶幾分愁容,與這身喜慶的打扮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心裏一想,便猜著個大概。就沉聲問了一句:“家裏的米還夠吃幾天?”

雖然宋玉芳去考了中行,但是考不考得上還成個問題,即便考上了,這閱卷的一個月裏卻是不會有半分進項的。

前幾天,宋玉芳的父親宋子銘,托學校的教員捎回來一封信。宋太太是個不識字的舊式婦女,每回來信都是宋玉芳念給她聽的。

信上很委婉地提到,宋家老太太包氏的小兒子,也就是宋子銘的三弟為人很不錯,或許可以找他救救急。

宋太太今天穿成這樣,想必就是去西城的宋家老宅求接濟去了。

“夠幾個月的。”宋太太說著,揉了揉額角,冷笑了一聲。

看來,今天沒有白費工夫,至多不過是宋太太又被婆婆說了幾句不中聽的話。

說起身世來,其實宋玉芳也算個小家碧玉了。祖上經商,雖然算不上富可敵國,家財萬貫倒也不是誇張之詞。本來也是一家四口住在大宅子裏吃大鍋飯的,可是宋老太爺的離世讓一切發生了變化。

包氏是在旗的,在老時年間還有幾分體麵,因此就養成了她愛拿著腔調的脾氣。因宋玉芳的父親宋子銘是庶出,一向不得包氏歡心,隨便找了個借口就把家給分了。隻有包氏和她的兩房親兒子,仍在大木倉胡同的那所宅院裏住著。

朝代更迭,到了民國時候,舊日風光雖然已經不再了,卻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們的日子仍舊比一般人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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