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離去,後會無期

君子貓

131 論渣男是怎麽養成的

書名:我若離去,後會無期 作者:君子貓 字數:24590

消防救援隊的指揮官告訴白卓寒,如果他沒有辦法在半個小時內引導孩子爬出來——

“那麽最後,我們隻能選擇將救援網攔在通鑿的出口那裏。水流的速度可以在十秒鍾內將孩子衝出二十多米遠。如果運氣佳,應該剛好能截住她。但是這樣做,等同是被動救援。

孩子無可避免要接受一段溺水窒息,盡量控製在五分鍾之內的話……”

消防隊指揮官解釋得通俗而易懂,對白卓寒來說,隻比死刑緩期那麽一點點罷了。

“小希望!聽爸爸的話,把眼睛睜開!”衝著對講機大喊,白卓寒盯著監控畫麵上的已經困頓雙目的女兒。

這是他第一次像個嚴厲而抓狂的父親那般衝她大吼。

在此之前,他以為自己甚至舍不得對這個寶貝大聲說一句話。

“小希望。爸爸今天要教你的,是馮叔叔從來沒有忍心帶你認識過的世界。總有一天你會長大,會離開漂亮的童話世界。你要堅強地麵對好多困難,而爸爸媽媽,不可能永遠都讓你依靠。

再堅強一點,乖,爸爸在這裏陪著你!加油爬出來!”

“爸爸……”小希望睜開眼睛,明眸如黑暗裏最亮的星。她的身邊,是髒兮兮的苔蘚,腥臭的死老鼠,汙穢的泥漿,可是爸爸的聲音就像無堅不摧的保護膜,指引著她勇敢無畏的前方。

時間一分一秒,孩子艱難的蠕動了半米,一米,兩米——

終於,還有五米!隻剩五米了!

就聽對講機裏傳來刺啦一聲輕輕裂帛響,孩子趴在原地又不動了!

白卓寒好不容易安平一下的心髒,呼地又揪緊:“小希望!你怎麽了!不要停下來,繼續爬!”

孩子扭著小屁股在地上蹭了蹭,又哭了。

“爸爸,腿腿好疼,爬不動了……”

消防指揮官趕緊叫技術隊員調整下監控視角,想看看孩子怎麽回事。

“孩子卡住了。”技術人員指著畫麵,“管道對接處的鋼筋凸出來一端,勾住孩子的腿了。膝關節外轉了兩寸有餘,似乎傷的不輕。”

“爸爸,真的好疼……不爬了好不好,你來救我好不好……

媽媽說你也是超人,你也能救我的,嗚嗚嗚……我以後不叫馮叔叔了,你來救我好不好,嗚嗚……好疼……”

“小希望,爸爸不是超人……爸爸也有無能為力的時候……”

白卓寒當然明白,這本該是個絕好的一個機會,可以重塑自己在孩子心中踏實偉岸的父親形象。

在場所有的人都驚訝,為什麽白卓寒要說這樣的話。他不該堅定女兒的信念,用無數個promise來幫她抗擊恐懼和絕望麽?

——可是生活不是作秀,親情不能攀比。

隻要能讓孩子挺住,白卓寒不在乎自己還能給出多少狼狽。比起讓她消化依賴,不如讓她明白責任。

“小希望,今天就隻能靠你自己了。無論是爸爸媽媽還是馮叔叔,誰也無法幫你。

你看看,你還抱著小貓咪呢。你承諾過要保護她的是不是?你怎麽能耍賴呢?現在放棄的話,她要怎麽辦?”

“爸爸……我要救小貓貓……”

“對!我們的小希望最了不起。聽爸爸說,把右腳抬一下,再高點。繞過來,咱們繼續往前爬。”盯著畫麵上孩子糾結的一舉一動,白卓寒就像在遠程指揮著一台精確到毫厘的手術,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

“疼……好疼……”

“沒關係,疼一會兒就好了,媽媽生小希望的時候也很疼。乖,忍一忍。”

如果馮寫意教給小希望的,是用最美好的視角來弱化現實中的恐懼和威脅。

那麽今天白卓寒要教給孩子的,就是用堅強和信念,直擊逆境中的流血和傷痛。

隻聽又一聲刺啦響,小希望奮力蹬了下小腿。小棉褲被鋼筋拉開一長條裂口,一股鮮血直接飆在監控鏡頭上!

那一刻,全場人都靜立了。就連幾個八尺高的粗獷消防大漢都紅了眼圈!

“小希望,別停下!繼續爬!”

耳邊傳來的,是白卓寒無情的指令。切骨剜肉般的痛就像一把電鑽直擊他的心房。女兒身上的每一條傷口,他都恨不能十倍百倍地由自己承擔。但是,他又是欣慰的,這是成長中無人可以代替的裏程碑——即便親如父母。

小希望拖著血跡又爬了半米遠,這一次,她真的不動了。

距離停止在救援口3.5米的地方,小臉埋在濕淋淋的泥漿裏,任憑呼喚近在咫尺,也抬不起一絲回應。小黃貓沒有走,它在女孩臉蛋上舔了舔,咪嗚咪嗚圍著她叫。

她疼得昏了過去。

“還有二十分鍾。”指揮官焦急地定了定表盤,捉住一個隊員道,“通知第二隊做好準備,等水漲上去,第一時間截下孩子!救護車都到位了麽?”

“是,隊長!”

“好了,所有人準備撤離!”

“撤離?”白卓寒把肩膀壓下去,已經不知是第幾次試著去勾孩子的小手,隻恨自己怎麽不是由長臂猿進化而來的!

“是的,我們在下麵鑿開了衝泵彈道,水上來後,這塊地表都會坍塌。碎石泥漿會傷人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聽天由命地讓我女兒跟這些石塊泥漿一起衝出來?”

指揮官麵露難色地攤了下肩膀:“孩子這麽堅強,一定會有上天保佑的。”

“我不走。”白卓寒咬牙站定,“如果這是最後的辦法,我也要留在這,哪怕為她擋下一塊石頭,一根鐵釘也好。

我的女兒已經很堅強了。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她聽天由命。”

就在這時候,一個黑漆漆的小身影扒開人群鑽了進來!

“讓一讓!快點讓一讓!白叔叔!小妹妹在哪裏?”

“小蛋?!”

一身黑漆漆的小西裝,架在男孩精瘦卻不顯弱的小骨架上。差點讓白卓寒沒有認出來——

“我還是決定把孩子叫過來了,書煙的葬禮,後天一早。”

上官言也從人群中擠進來。一天一夜裏,他那林立橫生的胡茬,讓整個人看起來都蒼頹了不少。

小蛋是他在英國的表叔送過來的。十二小時的飛機落地,連時差都沒倒。上官言一接到消息,直接就帶著兒子趕到了現場。

白卓寒看著他的衣著,筆挺的小黑西裝,白色的胸領花。莊重肅穆,應該是為了葬禮而準備的吧。

男孩外套一解,擼起襯衫袖子。他仰起臉,衝著白卓寒道:“我媽媽說,女孩子不需要一直很堅強的。努力過就好了。太堅強的女人,將來很苦的。

白叔叔,小妹妹已經很勇敢了,讓我去救她出來吧!”

小蛋今年快12歲了,身高一米四七。正是發育長個子的時候,骨骼往長裏伸。細窄的身材想要鑽進半米寬的管道,簡直綽綽有餘!

其實消防隊之前也不是沒想過找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過來救人,但這畢竟是太過危險的行為。短短時間裏,哪那麽容易說服人家父母呢?

可能是遺傳了媽媽矯健的身手,小蛋三下五除二跳進洞口。小屁股還沒消失在眾人眼前呢,就已經順利地抓住了小希望的手。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小希望。以前跟他一起玩的那個妹妹,叫小白糖。

幾個月不見,他覺得自己的小媳婦好像漂亮了不少。

看到眼前這綿軟的小東西像隻貓一樣趴著不動。小蛋學著電影裏的樣子,上去探探她的鼻息。

回頭衝洞口喊了一聲OK,男孩一手托起小丫頭,另一手抹了把突然盈出眼眶的淚水。

得到媽媽噩耗的時候他沒哭,跟表叔坐上飛機的時候他沒哭,在機場看到爸爸來接他的時候也沒哭。

他是男子漢。媽媽說,不能輕易在別人麵前掉眼淚。可是這裏黑漆漆的,誰也看不到。

“你是……誰?”突然移動了一下,小希望哼唧一聲。

“我是來救你的超人哥哥。”

“爸爸說沒有超人……小希望要靠自己,堅強點呢……”

“運氣不好的小丫頭才需要堅強呢,你有哥哥在,乖乖睡覺就好!”

小蛋想:媽媽就是太堅強了。到最後,也沒能等到那個把她從黑暗裏救出來的男人啊。

一場驚心動魄的救援終於結束。

為了避免強光刺激到已經在黑暗裏待了三小時的女孩,醫生趕緊用醫用眼罩蓋住孩子的臉。

“爸爸……爸爸!”小希望不安地叫喊。

“爸爸在這裏!”白卓寒攥著孩子血肉模糊的小手,一路跟著擔架送上救護車。

“爸爸……聖誕節快樂……”小希望伸著小手,摩挲著白卓寒下頜的胡茬。

是啊,今天是聖誕節。雪花已經化成了祝福,銀鈴還在雲端叮咚。

看到女兒的小手慢慢垂在起起伏伏的小肚子上,蓋上身的醫用被單瞬間就被血染得通紅。白卓寒的心痛到慘碎,滿腹狂漲的鬱忿無處宣泄——

“小希望!!!”偏偏唐笙就在這時趕來現場,一路車開狂飆,已經不知道被抓拍了多少罰單。

“我女兒怎麽樣了!小希望!!!”推開人群,她像瘋子一樣追上即將上車的擔架。

隻遠遠一瞥,孩子那慘白又肮髒的臉色幾乎叫她心跳驟停。

白卓寒的大手扣上她的肩膀,山一樣高大的軀體投下冰冷斥責的影子。

“你去哪了?”他問。

“我……卓寒,小希望有沒有事!她受傷了麽!嚴不嚴重?”

唐笙抓住白卓寒的手臂,急得淚水亂轉。

“我讓你回家看著孩子的。唐笙,你到底去哪了?”

白卓寒仰起頭,冷冷一瞥,就看到了正站在車邊打電話的白卓瀾!

“卓寒!”

眼看著白卓寒幾步上前就要衝過去,唐笙推身攔住!

那一刻,白卓寒眼睛裏燃燒的東西,再一次回歸了她的陌生和恐懼。

隻是唐笙已經不再害怕了。

“你別再動手了!女兒要緊,卓寒我……我們……快去看看小希望!”

“你們兩個,在一起?”白卓寒捏了捏拳,然後堅定地鬆開——

甩手一擊全力的耳光,重重扇在唐笙臉上!

“你知不知道孩子剛才經曆了什麽!你有資格當媽麽?!”

唐笙一個趔趄撲倒,白卓寒的話在她耳邊嗡嗡隆隆的,夾雜著周圍一眾人群的竊竊私語。

吃瓜群眾表示:這是一個水性楊花不負責任的女人。孩子被綁架了,她居然在外麵勾搭小白臉。

而站在車後的白卓瀾慢慢放下手機,他本是在跟高斌通話。

告訴他思思的遺體已經被警方帶走,並且幫他確定了一下有沒有留下什麽目擊痕跡。

他知道自己的出現也許會讓白卓寒很抓狂,所以本打算確認下狀況之後,就一個人先走的。

沒想到白卓寒還是發現了他——

大庭廣眾下直接給唐笙一耳光的反應,更是讓他始料不及的。

“哥,跟她道歉。”白卓瀾說。

“你算她什麽人?”白卓寒冷冷地抬起手,捏了一下幾乎扇到血脈不通的手掌。

唐笙不是有意在地上掙紮著矯情的,她是真的好半天站不起來。

就算是以前誤會還沒解開的時候,白卓寒好像都沒有這樣下重手打過她吧。

“我隻是看不慣打女人的男人罷了。”白卓瀾聳了下肩膀,口吻淡淡道。

“你不就是希望看到這樣的事麽!”

“是啊,我就是故意的,又怎樣?我就是想看你你鬥不過我,然後發瘋打老婆是不是?白卓寒,你腦殘啊!”

對白卓瀾來說,事情已經發展到開弓不回頭的程度。他唯一不想的就是把唐笙卷進來。小委屈難免,動手就太傷感情了。

雖然此時的餘光中,他瞄著唐笙平靜的表情,眼角甚至沒有半顆委屈的淚。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該衝你來?白卓瀾你受虐狂吧!不揍你就渾身不舒服是不是?”

“卓寒,你別再這樣了。”唐笙站起身,頂著紅彤彤的臉頰,半步移上去擋起那份前所未有的堅決。

她難以想象,要是這個力度打在白卓瀾身上,他可怎麽受得了?

“我們先去看孩子吧,我很擔心小希望。”

此時的白卓寒,在她眼裏就像一頭不得不近身馴養的雄獅。又要像貓科動物一樣順著毛,又要提防他隨時露出的獠牙。

可是,誰叫她入局,誰叫她心甘情願地下注呢?

“那是我的女兒,跟你沒關係。”白卓寒跳上救護車,守著女兒離去。

唐笙愣了幾秒,撫了下滾燙了臉頰。在一眾指指點點裏拉開了車門。

“卓瀾,我先送你回去吧。”

“別管我了,先去看女兒吧。”白卓瀾搖頭。

唐笙微微笑了笑:“沒關係,她有爸爸在,一定會沒事的。”

“阿笙……”

“你別這樣看我,今天我們說的話已經夠多了。我知道我在做什麽。”

唐笙將白卓瀾扶上車,看了一眼還在各種清理的救援現場。

她想象得出那是怎樣一番驚心動魄,也可以理解白卓寒的憤怒,大多隻是源於無助和恐懼。

她好不容易寫出來的幸福,不在乎從頭再來一遍。因為這一次,心情和忍耐,都變得有所不同了。

***

“左膝蓋輕微骨裂,小腿腹上傷口長七厘米。已經縫針上夾,孩子年紀還小,恢複周期不會太長。內髒和顱內器官都沒有什麽損傷,但這貓是哪來的?”醫生是跟著急救隊回來的。印象裏,孩子救出來的時候還捏著小貓尾巴呢。

“她手上都是擦傷,萬一小動物沒有經過檢疫,感染些病菌就不麻煩了。我建議先把疫苗注射一下,然後留院觀察幾天。

哦,發燒是正常現象,傷口引起的。你們不用太緊張。”

醫生跟白卓寒說話的時候,唐笙就躲在樓梯拐角那裏。聽到孩子沒事,她謝天謝地。

“你回去洗個澡換件衣服吧,我在這裏幫你守著。”上官言把已經困到睜不開眼睛的小蛋放在膝蓋上,“別勸我,我不睡。”

從書煙出事到現在,整整二十四小時了。

從平安夜到聖誕夜,上官言幾乎把腦袋都回憶破了。

他亢奮地清醒著,因為隻要一閉上眼睛,就會開始質疑這到底是不是真的。

白卓寒不知還能說些什麽,大手輕輕按在朋友的肩膀上:“謝了。”

他轉身,沒等電梯,直接往防火梯下去。唐笙沒來得及躲閃,被抓了個正著。

她臉上的五指印清晰可見,眼睛卻比從前更明澈。

白卓寒站在她身邊停了一會兒,伸手到半空,又放下,最後還是摸了摸她的臉頰。

“芳姨在哪間病房?”唐笙平靜地問。

“四樓,隻是輕度腦震蕩,已經通知他兒子過來照顧了。我會給他們一筆撫恤金,你不用管了。”

“卓寒,其實我……”

“你要解釋的話就快點。我要回去洗個澡休息一下,下半夜過來換上官。”白卓寒不耐煩地看看表,已經快十點了。

唐笙沒說話,就這麽一直沉默著,跟白卓寒一塊下樓了。

行車的路上,兩人依然沒有一句話。等最後一個紅燈的時候,白卓寒踩了一腳緊急的刹車,唐笙有點瞌睡,一下子被晃醒了。

白卓寒伏在方向盤上,久久不肯起身。

唐笙心痛不已,拉了拉安全帶,她伸手上去撫摸著男人顫抖的脊背。

“阿笙,我真的害怕極了。”

“我知道。”

“你知道個屁!”一拳捶在方向盤上,白卓寒一腳油門一路飆到別墅院門前。

就像剛剛跑完一場馬拉鬆,他大汗淋淋地喘著粗氣。

他太需要解壓和釋放了,哪裏還顧得上什麽疼惜和保護,一把按倒了唐笙的座椅,整個人瘋了似的撲上去!

事後,唐笙筋疲力盡地縮在座椅上,顫抖著雙手,連穿衣服都不利索。

“你,要不先進去洗澡吧……”唐笙感受到來自那男人不耐煩的目光,閉了閉眼,小聲道。

而白卓寒就真的推門離去,像個拔*無情的混蛋嫖客。

“卓寒!”

終於喊出這一聲,不帶委屈,不留猶豫。

“我最後問你一遍,為什麽跟白卓瀾在一起?”

“因為我相信他。”唐笙回答。

“那好,如果你們所有人,都繼續把我當傻瓜——”白卓寒冷冷轉過臉,卻把後麵的半句話吞了下去。

他想說:那就不要怪我,把所有人都利用殆盡!

剛剛那命懸一線的營救,讓他受夠了這種張皇失措的無力感。彼時的白卓寒把所有的光環和野心放下地,就隻想做一個平凡的父親,做女兒一個人的神。

可就是這樣小小的願望,他都望塵莫及。眼睜睜地看著兩歲的女兒滿身鮮血也不能停下自救的腳步。白卓寒感覺,自己已經死過一次了。

原來,在不夠強大之前的一切仁慈,都是在給自己挖墳墓而已。分明沒有能力保護任何重要的人,又憑什麽信誓旦旦談三觀?

小希望,爸爸會為你變成超人。但沒有人告訴過你,超人一定是好人。

阿笙,既然你愛我至此。嫁夫從夫,你唯有認命。反正,我虧欠你的這輩子也已經還不清了…….

白卓瀾,你想當佛,我就當鬼。你願意給的,我就心安理得地收。隻是誰也別想再消費我的內疚和軟弱。

還有,白靖瑜。

我倒要看看,誰才是最後的贏家!

***

一個月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小希望急著出院,她說怕住在醫院裏會錯過馮叔叔的信。

僅有的兩封已經快被唐笙讀爛了,每天被小希望當成護身符一樣藏在枕頭下。要抱著才能睡著。

“媽媽,是不是要過年了呢?”

“是啊,我們小希望又要長一歲了。”唐笙剝了一個橘子塞到女兒嘴裏,“等小希望出院了,媽媽叫一個姐姐來照顧小希望好不好?”

“姐姐?”

“嗯,姐姐還會帶個小妹妹來,小希望要像個大姐姐一樣,好好照顧小妹妹哦。”

唐笙說的是毛麗麗。她三個月前生了個女兒,剛滿百天。小名桃桃。

趙誌宏疼她,怕她又要帶孩子又要上班太辛苦,想叫她全職歇著。毛麗麗又不忍心讓男人一個人壓力那麽大,想要麽幹脆把孩子扔給婆婆,自己早點出來打工陪著丈夫。可是孩子那麽小還沒斷奶,她又舍不得。

那天跟唐笙一通電話。兩人覺得,要麽幹脆讓她帶著孩子再回來家裏幫傭好了。等小希望三周歲上幼兒園時,桃桃也有一歲多了。那時候再叫她婆婆幫忙帶,她也好空閑出來踏踏實實找工作。

“好呀,小妹妹比小貓貓好玩是不是?”小希望很興奮地叫著。

“那當然啦,小妹妹以後能陪小希望說話。”

說起小希望上回帶回來的小貓,唐笙有點遺憾。那小貓也就滿一個月大,可能本來就弱,再加上天寒地凍的,帶回家養了兩天就掛了。

唐笙怕女兒太傷心,就說是貓媽媽找上門來要孩子了,她還說感謝小希望為了救她的寶寶做出的努力。獎勵給她一塊貓爪萌萌的棉花糖。

那時小希望剛醒兩天,還發著燒呢。聽了唐笙的話,她鼓起萌萌的大眼睛,剛要興奮起來,突然又垂下睫毛小聲嘟囔了一句:“媽媽相信就好……反正貓才不會說話……”

唐笙:“……”

而當時正站在病房門外準備進來的白卓寒臉上,好多天都沒有露出過的笑容,重新掛上眼角眉梢。

芳姨受傷後,唐笙和白卓寒都是很自責的。想她在白家操勞大半生,也是時候該回鄉養老了。於是給了她一筆豐厚的撫恤金,讓她兒子將她帶回去。

臨走的時候,大家依依不舍地說了好多珍重的話。小希望隻哭了一小會兒,就像個沒事的人一樣平靜了。唐笙欣慰又心痛——這麽小的孩子,就已經學會這麽冷靜地麵對離別了。

她得到的愛是成倍的,她的天真和爛漫卻是壓縮的。迫不及待地走進了成人的世界,迫不及待地學會控製和理性。這到底,是幸還是不幸?

“媽媽,那我什麽時候才能出院?我想回家了,回家也能乖乖養病。”小希望閃著眼睛裏可憐巴巴的祈求,受傷的小腿還打著石膏,上麵已經被小蛋哥哥畫了一隻奧特曼。

上官言把兒子帶走了,在韓書煙的葬禮結束後的第二天。

他帶著愛妻的骨灰,說要遵從她的意願,把她的骨灰灑滿世界角落。

書煙一生漂泊,居無定所。唐笙本以為她會願意找個地方安定下來的。

可是上官言說,他沒有資格做那個男人,如果書煙還有來世,一定不會願意再遇到他。

“媽媽~”小希望見唐笙出神了,用小手輕輕撓著她的袖子,“媽媽求求你了,我們今天就出院好不好?”

“小希望,再乖乖忍耐幾天好麽?咳嗽還沒好,腳腳還要換藥呢。等下周麗麗阿姨帶妹妹來看你,就不寂寞啦。”

“媽媽,你也給我生個小妹妹唄。”小希望眯著眼睛蹭到唐笙身邊,伸手在她肚子上咕嚕嚕地摸摸。

“你要小弟弟還是小妹妹?”

“能選麽?”小希望興奮地睜大眼睛。

“嗯,小希望告訴媽媽喜歡弟弟還是喜歡妹妹呢?”

“小貓貓行麽……”

唐笙:“……”

女兒累了,這會兒抱著‘馮寫意’的信秒睡。唐笙給她蓋好被子,又在小臉蛋上親了親。離開病房出去後,跟雇傭的高級護工吩咐了好些注意事項。

正好這會兒主治醫生也過來了,唐笙趕緊迎上去:“張大夫,我——”

“哦,是白太太吧?”

“我想問問,我女兒最近幾天吃完東西會有嘔吐的現象,這個會是受傷引起的麽?而且她咳嗽也有半個月了,一直都不好。”

當媽的心情自是能理解的,孩子有點風吹草動的就緊張得不行。

大夫解釋說,孩子年齡太小,用藥時避免一些影響發育的激素類,所以相對的,會對胃腸有所刺激。嘔吐是正常現象,至於咳嗽,是受傷後免疫力低下的表現。

聽到醫生這麽說,唐笙才算是有點放心了。

她一個人慢慢走到洗手間。對著鏡子洗了把臉,然後疊著雙手輕輕按在小腹上——

想起小希望剛剛對自己說的,要弟弟還是要妹妹的話,唐笙眼眶發酸。

她近幾個月來月經依然不穩,那天出事後白卓寒又不分青紅皂白地欺負了她一下。唐笙已經有點神經質了,看孩子嘔吐,她也覺得想吐,分分鍾以為又中招了。

於是有天她順便就在門診掛了個號,驗血結果表示並沒有懷孕。

還好,也不至於次次中招吧?

但醫生順便幫她檢查了下,對她說:“你這個狀況最好暫時不要受孕,上次流產還不到半年吧?而且生第一胎的時候損傷恢複的一般,貿然懷孕的話不但不利於孩子,還有可能給你自己的身體帶來很大的負擔。”

唐笙懵了好一會兒才說,我流產不到半年?

“是呀,你病例卡上……唉?上次哪個大夫看的啊,怎麽這樣不負責任。都沒寫在病曆上,就隨便開了點養血的藥。但是醫療卡裏的記錄錯不了,你自己看看,妊娠七周半。”

唐笙想起自己那次莫名漫長的例假,還有白卓寒溫柔幫她洗衣倒水吩咐芳姨煲養生湯的細節——真相苦澀,但不言而喻。

那個男人,是為了不讓她太傷心,才故意隱瞞的吧?

可是白卓寒難得的溫柔為什麽用得這麽快,對比如今的冷淡,唐笙覺得自己真的是付出太大代價了。

白卓寒每天都會抽時間來醫院陪女兒,但不再回家。

從那天出事到現在,他一直住公司。高強度地項目跟進,讓他忙得晝夜不分。

唐笙也加班,常常一個人泡在實驗室裏直到深夜。

為這一遍一遍,意圖完美卻總是有那麽點差強人意的研發品,絞盡腦汁。

所以白氏聖光大樓最近常有這樣一番奇景——整個公司就隻有總裁和總裁太太兩個人在加班。還一人一盞燈,多特麽浪費電啊!

就不能擠一個房間麽?

所以短短幾天,公司裏就傳出了流言蜚語。

說白卓寒和唐笙可能要婚變,霸道總裁愛上我這種言情看多了的純情小白女助理們!你們可以出手啦!

結果真有個行政部的小實習生往心裏去了。那天在茶歇室,她瞅準唐笙熬夜熬得正精神恍惚呢,端著杯熱水就華麗麗地跌倒在她眼前。然後捂著燙紅的手腕,淚眼汪汪撞上正巧進門的白卓寒。

唐笙哭笑不得。

白卓寒也是很走套路的,隨手就塞給那小姑娘一紙條。

當時把她給美得啊,兩眼都要冒桃心了。沒想到潛規則這種好事,這麽快就從天而降了——然而打開紙條,上麵隻寫了一句話,財務處結算,你被開除了。

真是夠露骨的啊!

後來那天白卓寒把唐笙叫到了辦公室裏,二話沒說就扔給她一疊批複過的假條。

“回去休息,你已經加了幾天班了。”

“已經一月中旬了,我怕拿不出像樣的——”唐笙以前也不覺得自己是個工作狂,但自從上次跟白卓瀾確認了目標後,她把自己的弦繃得太緊了。

“你不需要這個樣子。你不在的時候,白氏聖光集團難道就不開張了麽?”

“我知道。”唐笙垂了垂頭,“可是這是我現在唯一能做的事。”

“不,對我來說,唯一能做的是這個。”白卓寒站起身,把唐笙壓到辦公桌上。

居高臨下的體位,入侵凶猛的眼神。他單手解開女人職業裝的紐扣,扳過她略有羞恥的臉:“你昨天又去找白卓瀾了。”

唐笙:“……”

“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在幹什麽。告訴你,這一次我壓根不會用你研發出來的成品。省省吧!”

說完,白卓寒就把那個小實習生所期待的事,對唐笙全套做了一遍。

“卓寒,戴上好不好……”唐笙祈求。

可是辦公室裏隻有咖啡包,沒有安全套。何況白卓寒一旦精蟲上腦,哪裏還顧得上這些。

第一次唐笙忐忐忑忑地吃了藥。結果大半夜反應得難受,胃疼的她睡不著。

而同樣的戲碼十天前又上演了兩次,她便沒敢多吃藥,竊竊以為,醫生都說了她身體不好,應該沒那麽容易懷孕吧?

於是今早肚子漲漲的,也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怎麽,唐笙就是渾身不對勁兒。

她腦殘抽了一張試紙出來,一測,淺淺的一道飄飄紅。

尼瑪!

***

“你三周前才來就診,我以為我已經跟你說的很清楚了,你這個情況不適合懷孕。怎麽就一點都不把身體當回事呢?”

趕巧了又是上次那個女大夫,五十多歲年紀,一遇到這樣可憐兮兮的慘婦就炸毛。

“醫生,真的不能要麽?”唐笙小心翼翼地問,“其實我和我先生也沒準備好再要個孩子,實在是。”

“你們是未成年的初中生麽!”醫生口吻很不客氣。

“我先生最近壓力大,人也有些暴躁,我……”

唐笙的意思很明確,白卓寒心裏有事,一有事就憋屈,一憋屈就想幹她……

真是個牛逼哄哄的理由啊。

氣得醫生差點掀桌子:“我告訴你,就是你們這種女人太軟弱無能,才把渣男都慣壞了!你自己看著辦,反正現在還這麽早,也不用采取什麽措施。你回去等兩天看看月經來不來。如果發育的不好,自己就下來了,也沒什麽影響。要是生命力頑強,那也不是說就一定不能要。

可是我把話放在這兒,你的宮內粘膜很薄弱,輸卵管一側有輕微粘連,這孩子能發育到什麽程度誰也說不清,就是生下來也不一定就能健康。到時候,你還要身心受罪,自己考慮下吧。”

於是唐笙點點頭,她想是時候該跟白卓寒談談了。

離開醫院後,她專門去超市買了幾樣男人愛吃的菜,忙裏偷閑地在廚房裏折騰了一下午。

“卓寒,晚上回家吃個飯吧,我有事想跟你說。”

白卓寒下午跟MB集團高層有個會麵,唐笙是知道的。

但是晚上並沒有安排商宴,唐笙也是知道的。

新來的助理,樣樣都比不上韓書煙。

“你有什麽話,現在就說。”白卓寒有些累,剛結束了緊張的工作,他想靠在沙發上休息一會再去醫院看女兒的。

“我們一定要這樣子麽?卓寒我知道你壓力很大,但我隻要一天是你妻子,你就不能抗拒我的存在。”

“唐笙,我這輩子最絕望的經曆……一共有四次。前三次都是因為你,你一次車禍,一次重傷,一次懷著孩子挨槍。我以為差不多了,夠了,我們之間再也不會有生離死別,再也不會有誤解嫌隙。以後的生活裏,再有絕望和坎坷,你都會在我身邊陪著我。

直到上一次,救小希望的時候……”

唐笙重重吸了一口氣,她當然明白白卓寒一直不能釋懷的原因——那天的事,真的是把他給嚇到了。

在女兒最危險最急迫的時刻,她作為孩子的母親,本來是應該牢牢握著白卓寒的手。陪他共同麵對,一起渡過的。

“卓寒……”

“既然你覺得,別的‘事情’比這個還會來的重要,還會來的更需要隱瞞。唐笙,那我隻能認為——你想要的東西,跟我想給你的東西根本不一樣。”

一個是溫柔悉心的丈夫,則意味著任人宰割;一個是冷血無情的混蛋,卻能煉獄重生。

放下槍不能保護你,拿起槍不能擁抱你,這本來就是一道亙古難解的悖論題。

唐笙默默放下電話,看了一眼鍋裏的半成品。

突然就沒有想做菜的心情了。

她上樓,來到書房旁邊的實驗室。把數據和樣品又重新對比理順了一下,然而手機突然響得急促。

“唐姐!你快過來下——”電話那端哽咽不斷,唐笙好不容易才弄清楚,那是小南的聲音。

“小南?你怎麽了!是不是卓瀾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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