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宮殤

東霓

第八章 重逢

書名:帝宮殤 作者:東霓 字數:8247

第八章重逢

秦曦隨手開了一壺酒,仰頭灌了下去,都說這酒濃烈,她除了喉嚨被火燒一般的辣,嚐不出別的感覺,酒能消愁,緣何她的愁緒愈結愈多,織成一張網,縛得緊緊的,纏得她解脫不得?

迷蒙之中,她產生了幻覺,竟聽到秦府周圍傳來了歡天喜地的敲鑼打鼓聲。整個秦州,今日除卻慕容家辦喜事,還有誰不識趣敢和慕容瑛搶風頭?哦,是了,慕容瑛未婚的夫婿死了,她沒嫁成,正閉門痛思。

這倒怪了,這會子大半個秦州都知道慕容家的喜事變成了喪事,誰膽大包天挑了同一日成親,存心給慕容瑛不痛快?若非她心情不好,真想去瞧一瞧,誰這麽離經叛道挑釁慕容瑛。

青天白日,她覺得這熱鬧聲甚為刺耳,索性將屋子的門打開來,隨意瞥了眼,祁傲和獨孤昊居然還留在涼亭未走,他二人見她走出來,神色頗為凝重,均是欲言又止的模樣。她收回目光,喚來婢女:“去看看是何人在外喧鬧,叫人趕走,就說本小姐嫌吵,要他們換條路走。”

她心情不爽利時,見不得人有高興事,要娶親大可繞道,偏經過她府邸所在的這條路,著實可恨了些,不讓家丁衝出去打一頓,她已很顧及城主的顏麵。

“不必去了。”祁傲走過來,很是委婉:“那人不是一般人。”

她冷笑:“在秦州還有我惹不起的人?”

她隻是多喝了些酒,還不至於失去理智,祁傲頓了一頓:“來的人,是李軒。”

三日之前,他和獨孤昊同時收到李軒命人傳來的消息,這一日,四月初十,李軒會來秦州迎娶秦曦,屆時誰攔他進城,格殺勿論。他們派了幾波人前去阻止,沒有討到便宜,去了多少人便抬回多少具屍體,李軒鐵了心要帶走她。

“無怪楚泓挑這個日子警告我,兩國這一戰看樣子是要結束了。”

她這個反應,委實不正常,祁傲又聽她道:“去叫二三十個個壯實的家丁侍衛,抄上家夥,把人給我哄到別處去,不要擾了我的清淨。”

一盞茶不到的功夫,下人來報,對方人手不多卻個個身懷武功,雖不傷他們性命,卻挪步走一步,她旋即冷笑,李軒想做的事,必有十成準備:“罷了,由他們待上幾日,自會離開。”

於是她該做什麽就做什麽,白天黑夜日子照常過,若要出府,走偏門後院就可,李軒還不至於讓人去堵截她,她太了解他,他這麽驕傲的人,做不出這檔子事。

她可以宅在府裏不出門,祁傲和獨孤昊卻不行,對比祁傲的淡定,獨孤昊氣得差點跳腳:“你還說我厚臉皮,李軒這廝的臉皮才是厚的賽城牆。他多大歲數的人了,還一身大紅喜袍站在雨裏,一頂八人抬的大轎落在你秦府門外,傳出去不成了全天下的笑柄?虧他做得出來。”

她閉門不出躲在府裏,多虧了他的大嘴巴,李軒的事她知道的一清二楚。她瞧了落在池塘裏的細雨,自三日前這雨就一直下個不停,連帶天氣也更冷了些。

“他是不知道你這女人的心是石頭做的,硬得鑿都鑿不開,你瞧你聽他在雨裏不眠不休站了三天三夜,連眼皮子都不抬一下,秦曦,我就怕你心一軟原諒了他。”

秦曦瞧他一股子說上這許多,素手給他添了杯茶:“我從不知,你有八卦的天分。”

他這天花亂墜信口說一通,比那茶樓的戲文還要曲折,他正經盯了她的臉:“至少你沒趕我走,還願意見我,足以見得我比李軒在你心裏的分量更重,你若敢吃回頭草,我——”

他才說到一半,祁傲撐傘來了,秦曦隻消看他一眼,複又低頭喝茶。祁傲心知她不喜見到他,她不喜歡一個人時,連掩飾都懶得,隻不過有些話他還是要說:“你且去見一見他,該斷的斷幹淨了,他這麽站在雨裏,外頭的人多有議論,對你不好。”

他當然曉得李軒落到今日下場是咎由自取,可不知為何,他眼看李軒被她厭棄,不由生出一絲同命相連的感覺。

秦曦放下茶杯,清冷道:“我又幾時畏過人言?”

“他在戰場上受了重傷,一路強撐到秦州,元氣大傷,你去看一眼罷,不要留下遺憾。”他話音剛落,下人來稟,說外頭的人非要求見她。

她已然不悅站起身來:“他的生死,與我何幹?”

話不投機,她回了屋子,連午膳也未用。

雨越下越大,仿若砸在人心上,秦曦關上屋門窗子仍是難掩心頭煩躁,屋裏有酒她卻喝不下去,滿腦子都是李軒的影子。獨孤昊曾說,李軒被一名與她長得頗為相似的女子刺殺,傷在離心口一寸的地方;祁傲也說,李軒來秦州路途顛簸,在雨裏站了這般許久,傷了根本。

她很矛盾。上一回聽說他死了的消息,她表麵無異,其實心跟著死了,她想著,人死不能複生,以死者為大,他做過什麽傷害她的事都不重要了,如今他好端端站在秦府外麵,她覺得死了的心又活過來了,她可以去見他,卻不能原諒他。她不懂他為何這麽固執,非要逼迫她?

秦曦撐了一把紙傘,一襲白衣清冷立在滂沱雨中,好似隔了千山萬水,遠遠望著雨幕另一端的李軒。他一身喜袍被雨打得濕透,像石雕定在原地,見她的第一眼,他笑得像一個吃了糖的孩子,嗓音沙啞得可怕:“曦兒,你終於肯來見我。”

站在他身後的一行人看見她,紛紛單膝跪地,齊聲恭敬道:“見過軒王妃。”

聽到“軒王妃”三個字,她忽然很想大哭,她從來沒見過他這麽憔悴這麽落拓,他瘦削得厲害,喜袍雖修身得體,卻映襯得他格外清瘦,他那般風華絕代無欲無求的一個人,何以落得這幅模樣?

她再也抑製不住洶湧的悲傷,棄了手裏的傘,衝進雨裏,狠狠撞擊在他懷中,哭得不能自抑,淚水混雜著雨水淌下她的臉,融進他的喜袍裏,灼傷了他的心,他曾經說過,再不要她流一滴淚,可是他讓她哭了一次又一次,一次比一次傷心難過。

“曦兒,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這一句道歉,他說的這樣遲,她那麽純粹那麽美好,他竟那樣傷她。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滿腹的委屈化作一聲聲淒厲的質問:“為什麽?為什麽我們會變成這樣?為什麽要是你?為什麽做這些的要是你?”

他將她摟得愈來愈緊,似要讓她融入他的骨血裏,他的淚順著流進她的衣領,帶了凍人的涼意,他在耳邊一聲又一聲懇求:“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曦兒,你給我一個機會解釋,我不是故意要殺秦誠,我不是故意要傷你,你聽我解釋。”

“那年在秦州,你說隻肯嫁給我一人,我想我們在大齊的婚禮便不作數,我們就在秦州成婚,就在你長大的地方成婚,好不好?”

“我答應過你,八人大轎加我一人,走遍秦州大街小巷,幹幹淨淨來迎娶你,我來了,你說過的話還作數麽?”

“曦兒,別不要我,別棄我而去,沒有你的日子,我過怕了,是真的怕了。”

“你不喜歡大齊,我們就定居在秦州,你可以繼續住在秦府,繼續守著秦州,等你膩了,我們就去遊山玩水,我帶你去我去過的地方,你不是說羨慕我去過許多地方?我一個一個都帶你去,曦兒,我想你了,不要離開我。以後你想要什麽,我都聽你的。”

他為何要在她決心舍棄他的時候說這些給她聽?她哭得更凶更慘,嗚咽得不成調。

她記得他說過,以一年為限,他大勝凱旋,再不離開她半步。她記得他說過,春暖花開是個好時節,他們在桃花盛開的季節成親,上天也會祝福他們。她記得他說過,願得一人心,白頭不相離。她記得他說過好多好多,他的每一句話,言猶在耳。可是,他們再也回不回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李軒日夜兼程趕路,已透支體力到極限,加之在雨中站了三日,再好的底子也撐不下去,他為了見秦曦一麵,一直在強忍身上的傷痛,眼中滿布的血絲令她心痛,她趁他不備,一個手刀劈下去,他不可置信看了她最後一眼,身子軟了下去。

秦曦命他的手下將他抬入轎中,喂了護心丸給他服下,她最後用手拂過他的臉,退出了轎子,對一眾他的護衛道:“若你們還在乎他的性命,馬上帶他離開秦州,去哪裏都好,不要回頭,我已給了他和離書,便再當不起軒王妃的身份,他醒後若要責怪,你們如實相告便是。”

她心意已決,誰都勸不動,白逸從一眾護衛中站出來,麵色凝重,卻仍敬重道:“王妃,你且想好,此去一別,你與王爺便再無相見的可能,南帝已發兵南下,王爺此時不在你身邊,若城破人亡,你和王爺都會抱憾終生。”

白逸更想說的是,王爺為了她,戰事一穩定便趕來秦州,路上一絲停留都不曾,他們明明深愛彼此,為何她不肯放下過去,與王爺重修舊好?

“我心意已決。”

白逸不再勸她,對她作了一揖告別,領著眾人離開。他們走了很遠,從秦曦站立的位置望去,漸漸地連一行人的影子也看不清,她呆呆地站在雨裏,渾身上下無一處是幹的,白逸說的這些她怎會不知?李軒站在大雨裏凝望她那一幕,她的心已經軟了,隻是她眼睛裏容不得沙子,李軒的欺瞞背叛在她心裏成了一個解不開的結,她找不到理由說服自己去原諒他。

他們的夫妻緣分,早已斷了。她一早做好赴死的打算,獨自麵對楚泓,城在她在,城亡她亡。她是為這座城而生,這是她一人的命運。他不該留下來陪她送死。

她在雨裏站了很久很久,天色變得陰沉,才小半日她已冷得麻木,李軒是如何在雨中撐了三個日夜?她何德何能,值得他為了她,連命都豁出去?

臨近晚膳時辰,祁傲久久等不到秦曦,遣人去請,方知她出了府去見李軒,他快步走出府,果然見她傻傻立在雨裏,他心痛不已,過去一把握住她的肩膀,她的身體冷得沒有溫度,他吼道:“他走了你難過成這個樣子,那你為何不隨他一起離開?”

她像沒聽到,兩行淚卻默默流下來,他拿她沒辦法,哀歎道:“你已經曆了這麽多,還是看不開嗎?對師父而言,你開心地活著最要緊,你若真跟了他,這座城我拚死也會替你守住。”

她神情呆滯,聲音破碎得不成樣:“不是看不開,是不知道怎麽看開。”

再這麽站在雨裏,她的身體不知會有多傷,他橫抱起她,一路快步走進她的屋子,急命婢女替她沐浴,又讓人煎了一副湯藥過來,看她乖乖喝下,他才罷休。

“你的身子你自己知道,酒多傷身。”這幾日他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似乎不看好她,她便會出什麽事,可能是形勢緊張,他多慮了。

秦曦一勺接著一勺喝著安神湯,近日他變得愈發囉嗦,不是叮囑她這個就是叮囑她那個,實在不像他。

“楚泓已有所動作,想必有不少南國人混進了秦州,秦家軍由你統領,我並不擔心,倒是慕容瑛那邊,可準備好了?”

她已收拾好白天的情緒,這樣很好。他如實告訴她:“兵器和糧草已置辦妥當,照你的吩咐,我已命人將城裏的百姓陸續遷至更南邊,給了充足的銀兩,又在南邊臨時搭蓋茅草屋安置他們,戰事一觸即發,除了背井離鄉,他們至少能活著。”

她聞言點了點頭:“你手頭的銀子若不夠,盡管拿秦家的銀子墊進去,左右我爹留那些錢給我,我也用不上。”

“你且寬心,早些休息,有我和阿昊在,保證秦州絕不破城。”

沒有人能想到,那位在戰場上吃了敗仗的南帝楚泓,此時已悄然到了秦州,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此番親自赴險,為的是帶走一個重要的人,畢竟這個人關乎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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