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宮殤

東霓

第七章 荒唐事

書名:帝宮殤 作者:東霓 字數:8364

第七章荒唐事

屋子裏很黑,所有的簾子都散了下來,遮住了窗外的光線,密不透風。秦曦的眼睛猶在適應黑暗,她心想慕容瑛這戲做的很足,這番景象任誰走進來,都能感覺到壓抑。一個在新婚之日死了夫婿的女子,悲痛欲絕成這幅模樣,傳了出去,倒還能挽回她的名聲。

秦曦在梳妝台前找到了慕容瑛,彼時她的鳳冠已卸下來,三千青絲散落在腰間,什麽發飾都沒有,唯有一身的嫁衣還穿著,看上去要多悲愴有多悲愴,她在銅鏡裏看到了秦曦,揚唇一笑,盯了鏡子裏秦曦的倒影冷笑道:“你也是來看好戲的?還未行拜堂之禮,我的夫婿就死在了迎親路上,這下你高興了?”

“不過你別高興得太早,到底我不愛他,他隻是我的一枚棋子。你卻不同,自己挑的夫婿成了弑父的凶手,這下場比我慘得多,你說是與不是?”

她惡語相向,看上去沒半分悲傷的神態。她慕容瑛怎麽可能為了一枚棋子傷心?那個沒用的男人,要不是看在他家學淵源深厚的份上,她根本不屑多看他一眼,更別提下嫁給他。竟在迎親的路上不敵暗殺,就這麽死了,惹得她一身騷。

轉念一想,如此也好,她還未過門,沒有什麽實質性的損失,倒是因為成了他的未亡人,多少能換得那個男人家族內長輩的憐愛,她是他未過門的妻子,終究得了幾分薄麵。

想來她的不如意,沒有一回不是與秦曦扯上幹係:“若非你那在戰場上驍勇殺敵的好夫婿大敗南軍,我又豈會落到這般田地?你假惺惺跑來,我卻是一滴淚都不會流給你看的。”

從小秦曦就是天之驕女,她自問論容貌論才學哪一樣比秦曦差,卻回回去秦府找她玩,自家爹爹都要再三叮囑,不可與秦曦起了爭執,凡事多謙讓秦曦,切勿惹哭了秦曦。她聽得膩了,漸生出一股子憎惡。若不是秦曦天性率真,少有金枝玉葉的嬌氣,她們應該不會成為無話不談的閨中好友。

再後來獨孤昊出現,她起了小女兒心思,情竇初開,礙於祖上規矩,隻能利用秦曦做幌子約獨孤昊見上一麵,以解相思之苦。秦曦那小丫頭自打知道她愛慕獨孤昊,即便不喜歡獨孤昊,也樂於為她忍受三個人待在一塊。

秦曦與獨孤昊一直不對付,看彼此不順眼,至少在她眼中是這樣。她聽到獨孤昊要娶秦曦,親自去秦府求親,又說服獨孤世伯出麵找秦城主提親,她慌了。她什麽都可以讓著秦曦,什麽都可以不在乎,為何偏偏連獨孤昊都要被她搶走?

她恨透了秦曦,先有出身高貴的祁傲,後有俊朗無雙的李軒,這世上兩個風采絕倫的男子已傾心於她,為何她還要占據獨孤昊的眼和心?

“秦曦,這個男人不是為我慕容瑛而死,他是因為你才死的,你可知道?”

秦曦很慶幸來見慕容瑛前,她心裏沒抱有一絲同情,慕容瑛她不配。

“隻可憐這個願意娶你的人,還來不及看清你的真麵目就死了,按照秦州的風俗,你需守孝滿七七四十九日,你且把戲作足,別叫人識破,這幾日的吃睡便省了罷,憔悴一點那些人才會對你深信不疑,想來你比我更精於算計人心,即便我不提醒,你也會做得很好。”

秦曦走時那兩名侍女已掌摑完對方五十下,乖乖跪在走廊下,大氣不敢出,她垂首道:“照顧好你們主子,她這幾日定然吃不下睡不著,你們守好這院子,切莫讓不相幹的人擾了她。”

走出慕容瑛的院子,獨孤昊的手下來報,按照秦曦之前的猜測,在距離慕容府不遠的一間小客棧找到了幾名可疑的人,秦曦與獨孤昊對望一眼,他十分默契地提出要審一審這幾人。

為避人耳目,人被獨孤昊命令關在一處偏僻的別院,秦曦隨獨孤昊進了地下牢房,森森刑具泛著陰冷的光,她一瞬覺得不舒服,太陽穴一陣一陣發疼。

一共有三人被綁在高高的木樁上,他們看上去樣貌身材再普通不過,若隱匿在人海中,憑她的敏銳也很難注意到,能揪出這三人,她隻是運氣好些。

獨孤昊很自在地坐下來,挑眉問她:“你打算如何審?他們既然被南帝挑中,口風必定很緊,想撬開他們的嘴,不上大刑是不可能的。”

這個秦曦明白,隻是有小葉的事在前,她實在對用刑一事很抗拒,不到萬不得已,她不想屈打成招,她冷聲命令獄卒:“去脫下這三人的衣服。”

獨孤昊勾唇一笑,很是不羈:“秦曦,你這是什麽惡趣味?難不成我和祁傲這樣的美男子擺在你麵前還不夠,你還要去看這幾人的身材?你什麽眼光?”

秦曦懶得理他,繼續交代獄卒:“你且去看這幾人身上有沒有哪處紋著驪龍圖案,查仔細些,若發現了,在旁邊的皮肉割上一刀,我若猜的沒錯,那圖案會遇血消亡。”

獄卒見她這般肯定的模樣,不敢怠慢,照實做了,她一個女兒身多有不便,隻得背對過去,過了一會,身後傳來獄卒驚喜的聲音:“回城主,確如城主所料,這三人的腋下、大腿內側和腳底分別紋了龍的圖案,小的按城主說的下了刀,這紋身染了血眨眼就不見了。”

獨孤昊將信將疑,看秦曦一副篤定模樣,經不住好奇心前去親自看了一番,他活到這個年紀頭一回撞見這等稀奇事,他一揮手,獄卒七手八腳給囚犯穿好衣服,退到一邊,秦曦聽到窸窸窣窣聲停了,轉過身來:“他們幾個嘴上綁的布條不能鬆開,在沒有問出有用的東西前,若有一個服毒自盡了,我拿你們是問。”

皇室豢養的殺手或死士,一旦暴露被俘,逮到機會必定咬破藏在齒間的毒藥自盡,好不容易捉到人,就這麽死了,太便宜楚泓了。

獨孤昊妖媚的眼露出凶狠的光:“其實你何必麻煩,最簡單的,打的他們下巴脫臼,就沒有氣力咬舌或是服毒了。”

她冷冷瞧他一眼,堅定道:“若我那麽做,我和楚泓有何區別?”她從不喜歡用武力或是要挾解決問題,她要守護秦州安定,不是要成為一個暴君。

這個戾氣十足的地方她一刻也待不下去,不等獨孤昊追上來,她幾乎逃了出去。重回地上,她嗅著清醒的空氣,感覺血腥氣仿佛猶在身邊。她很不舒服,身體每一寸都在排斥,額上鼻尖沁出密集的汗珠,她就快喘不過氣。

獨孤昊察覺她不對勁,尾隨她過來,見她秀眉深鎖,直冒冷汗,一把扶住她的手臂:“你怎麽了?”

她的聲音卻已然很虛弱,強忍道:“我沒事。”

“你分明不是沒事的模樣。”

獨孤昊麵色一軟:“秦曦,一個人軟弱一些並沒什麽,你何苦獨自強撐?”

這幾個月以來她不讓任何人看到她的痛苦,可一個人把苦都埋在心裏,久了心會生病,她才多大,竟學會酗酒了。

秦曦眼眶一紅,卻忍住沒讓眼淚滴下來,晶瑩的淚水在眼眶裏打了轉,被她硬生生逼回去,小葉的事是她心上難以愈合的一個疤痕,她以為她藏得很好,可是當她親眼看見那一個個可怕的刑具,她就無端想起小葉的慘死。

不能再有無辜的人因她而死去,她一定可以找到辦法,扼製楚泓的陰謀。

她由獨孤昊陪同回了秦府,到了府門,她對他道:“你回去罷,慕容瑛那裏,還需要你。”出了這檔子事,他留在她身邊,於大局無益。

他毫不在乎道:“左右她得把自個兒關在屋子裏至少十日,否則怎麽能讓人感覺到她失去夫君的痛心疾首?我又不是她什麽人,去了反倒令人生疑。”

“於是,你無處可去了嗎?”他去哪裏都好,隻要不再跟著她。

他猜到她心裏在想什麽:“這秦府我來了不是一次兩次,早已熟悉,你不讓我進去,除非——你想趕我走。”

她要有心趕他,他以為他還能好端端站在這裏跟她說話?她精力不濟,懶得與他多做糾纏:“你想來便來罷。”

他明白她不想他跟著,遂識趣道:“我去找祁傲殺兩盤就是,聽說你那處有一副寒玉製成的棋子,等下我拉他去你那處,你讓人把棋局擺在涼亭裏,再煮一壺好茶,如何?”

她便連看他一眼都覺著疲累,他這是做什麽?擔心她出事要陪在她身邊?她何時脆弱到這個地步?

“獨孤昊,楚泓不會這麽快對我下手,你太緊張了,況且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我不需要你的保護。”

她甩下這一句話,頭也不回走了,留獨孤昊在身後笑意全無,她隻知道祁傲對她有愧,哪裏知道他對她的內疚,若當年他再三堅持求娶她,隻消秦誠點頭,她又怎會受後來那些委屈?他以夫妻之名強留她在身邊,總好過讓李軒那個混蛋這樣傷害她。

秦曦進了屋子便屏退左右,婢女都被她趕去伺候外頭涼亭裏預備下棋的兩人,她則悶在屋子裏,恣意喝起酒來,打今天起,她白日裏也開始喝酒,一個人的心痛久了會變硬,埋在心底的痛發酵了,越藏越深,自傷而不知。

以往祁傲不在意她喝酒的事,今兒倒很反常,她不過才喝下兩壺酒,還遠遠沒醉,他便來敲她的房門,她故意不理會,仍是一口一口往嘴裏灌酒。

他失了耐心,一掌推開門,外頭的風灌進屋子,吹起了她的裙角。醉眼迷離看去,他似有怒意,狠狠盯著她手上的酒壺:“你想消沉到何時?”

他有什麽資格來質問她?

“放肆!”她冷了臉:“你哪裏來的膽子闖進我的屋子?”

“若師父見到你這幅模樣——”

她笑若星辰,頹廢又哀傷:“祁傲,你這些日子總提起一個死人做什麽?莫非你還要告訴我,你不知道秦誠和我不是親生父女?”

祁傲大驚失色,臉上由青轉白,幾乎顫了聲:“你如何知曉——”

她終於舍得放下手裏的酒壺,卻是一個甩手,將酒壺擲在他腳下,酒壺應聲而裂,酒水砸了出來,濺濕了他的衣擺。候在涼亭裏的獨孤昊聽到動靜,大步踏進屋子,入眼一番亂象,秦曦臉頰通紅坐在椅子上,一雙眉眼是少見的淩厲,祁傲則神情頹敗。

秦曦見他現身,跟著笑了:“你來得正好,我便要與你說一件荒唐事。”

獨孤昊瞧她這幅模樣,預感不對。

“你可知我在秦州的這些年,喚秦誠一聲爹爹,他卻並非我的生父?你且說一說,一個與我毫無幹係的人,將我認作他的女兒,還要把一座城池的重擔交於我,所謂何故?”

她說完這幾句,獨孤昊的臉色比起祁傲好不到哪裏去。

“所以,你們每一個人都知曉緣故,唯獨我一人,成了傻子。”

所以爹用死換得她的苟活,他死了,龍瀟沒了威脅,便不屑殺死她這個掀不起風浪的小角色。所以李軒明知她與龍瀟是仇人,還堂而皇之把她帶回大齊。所以祁傲才不出手相救,他原本知道龍瀟不會殺她。所以她忘卻前程往事在大齊待了兩年,獨孤昊從未想方設法傳話給她。

多麽諷刺,她一出生,就是一個錯誤。誰能想到,她是大齊皇帝的幺女,是龍瀟的親妹,是九州大陸最強盛一國的帝姬?

她說的每個字,都重重砸在祁傲心上。他一直以為她是接受不了李軒的欺瞞,覺得是她造成了秦誠的死,才沉迷喝酒,如今局麵朝最壞的方向發展,她不知從何處知曉了她的身世,從此以後,她的心傷他再也尋不出法子來撫慰。

獨孤昊尚存一絲理智:“我們瞞著你是不想——”

秦曦一個字都不想聽下去,抓起手邊的硯台,猛地朝他們砸去,情急之下獨孤昊拿手去擋,手背硬生生被砸出了一道長長的血口子,她紅著眼吼道:“滾出去!”

她再也不想見到他們。

祁傲心如死灰,已不知他是怎麽踏出她的屋子,此去經年,他徹底失去了她。當年一事,她已對他失望至極。這一次,她恨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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