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宮殤

東霓

第五十八章 和好

書名:帝宮殤 作者:東霓 字數:8832

第五十八章和好

我和獨孤昊中的是同一種蛇毒,中毒的人不適合頻繁的移動,是以那天接待我們的小和尚很“識趣”地把獨孤昊安置在了我的這間廂房,我躺在(床chuáng)上,他睡在矮榻上,彼此相安無事。我基本餘毒已清,喝下兩大碗藥排毒,很快活蹦亂跳。獨孤昊就沒那麽幸運了,麵色烏青,病怏怏躺了幾天,才總算徹底恢複。

看他昏睡時安靜的模樣,總令我想起他背我下山的途中斷斷續續說的那些小時候的傻事。好多細節我都忘得一幹二淨,他卻還記得,記(性xìng)真是好。

“秦曦,還記得我和你初見的時候嗎?那天你穿了一(身shēn)淺粉的裙子,像初開的桃蕊,立在人群中格外顯眼。府裏的人將你圍得牢牢的,眾星捧月搬簇擁著你,我才回家不到一個月,還沒聽說過你,以為是親戚中的小妹妹。”

是了,那年獨孤世伯做壽,送了請帖給爹,爹攜了我一起去獨孤府上賀壽。我頭一次去獨孤府,新奇有餘,獨孤家的人早聽說秦城主有一獨女,偏都無緣一見,得知我會來,紛紛湧到大門外迎接。可能是看我遺傳了爹的好樣貌,確實長相出眾,氣質不似一般的小女孩,眾人圍著我說了好些客氣話,無非是稱讚我美貌雲雲,說爹有福氣得了一個好女兒。

人群之外,唯有一個白衣少年遠遠立在廊柱之下,冷淡地注視著這一幕。我透過縫隙注意到他,直覺他不那麽容易接近,小孩子喜歡新鮮聽好話,我很快便把這個古怪的少年拋到腦後。

又過了大半年,臨近寒冬季節,換成了獨孤昊來秦府做客。

“那半年是我這一輩子最難忘最難熬的時間。父親隻給了我半年來成為一個合格的世家子弟,我每(日rì)幾乎隻睡兩個時辰,念書寫字,習武騎(射shè),很多個晚上我都以為自己會撐不住。看到太陽升起,我告訴自己又熬過了一天。”

我趴在他背上,腦袋昏昏沉沉的:“你不會撐不住,你不是一向自詡聰明過人麽?”

“再聰明的人也不可能用半年追平別人七八年的積累,隻不過我娘堅信我遲早會回到獨孤家,教導我自小讀書寫字,好歹我不是一無所知,尚有些基礎。跟父親的這一搏,我贏了,他也贏了。我們都得到了各自想要的東西。”

“嗯。”我快要失去意識了,不行,我得睡一會,睡一覺再睜眼的時候,我們就該安全回到清露寺了。

獨孤昊的聲音嗡嗡嗡跟蠅蟲似的:“秦曦,別睡,再堅持一會,很快就到了。”

“秦曦,你要是敢睡過去,我現在就把你扔在地上,不管你的死活。”

“秦曦,你聽到沒有?你再睡我就把絹帕的事告訴慕容瑛。”

真是服了他了,他知道怎麽才能讓我氣炸:“獨孤昊!你煩不煩!”

耳邊塞入他刺耳的嘲諷聲:“對慕容瑛,你倒是很在意。”

“那是自然,我就瑛姐姐這麽一個姐姐。”我從小的朋友不多,又因為瑛姐姐是女子,跟她格外親近些。

“那你在意慕容瑛什麽?”

我努力不讓意識模糊地飛散,慢悠悠道來:“我爹常說我娘是才女,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我沒見過我娘,想象不出來。我不擅長的東西瑛姐姐她都會,就連針織女紅,她沒有一個拿不出手。在我心裏,她和娘是一樣的美好。若我娘還活著,肯定會跟瑛姐姐那般溫柔地對我好。”

這會心底的柔弱自然而然流露,我黏糊的聲音帶了絲哭腔,其實我是個很脆弱的人:“若我娘還活著,她肯定會對我特別好,特別好。”

獨孤昊的背似乎也很寬闊安定:“你不比慕容瑛差。你就是你,不需要跟任何人比較。”

“要不怎麽說你這人虛偽呢?明明每次聚在一起都是捧瑛姐姐而踩我一頭,這下子她不在,你就換了副麵孔誇我,獨孤昊,你這人真假,滿足胡謅,一大堆話不知道那句才是真的。”

他輕笑:“你有你的好,不需要因為別人去改變。”

聊了一會,直覺更加疲憊,我催促道:“快到了嗎?”

“再聊幾句,就該到了。”

我的眼皮沉重得睜不開,鬧脾氣道:“你是不是又在騙我?你一直(愛ài)捉弄我,說不定你是故意引我上山害我的。我跟你又不是結下了深仇大恨,你為什麽非要害我的(性xìng)命?我爹待你不薄,你怎麽能這麽對他的寶貝女兒?”

獨孤昊哭笑不得地調侃我:“其實你若死了也不虧,起碼有我陪你一起。黃泉路上有我作陪,你不會覺得悶。”

“烏鴉嘴,我才不要跟你死在一塊。我要活得長長久久,我還要去吃遍天下遊遍天下,我還要跟李軒一起快意江湖——”

“你說什麽?跟誰一起?”

“獨孤昊我真的要睡了,我好困——”

我(挺tǐng)屍似的直直躺在(床chuáng)上,盯著(床chuáng)欞上的雕花發呆,病去如*抽*絲,(身shēn)體還很虛弱,這幾天經曆的一切像一場夢,一點都不真實。獨孤昊猶在矮榻上昏睡,提醒我剛去鬼門關轉悠了一趟。十年的相處模式被打破,從爭鋒相對走到了握手言和,忽然不知道該怎麽去麵對他。

“水——水——”他睡夢中的聲音打破了滿屋子的沉寂。

屋子裏沒有第三人,我沒力氣喊一個小和尚幫忙,隻好掙紮起(身shēn),去桌子前倒了一杯茶水,正想扶起他給他灌下去,他已睜開了眼,四目相對有些尷尬,我別扭地把茶水放下來:“你方才說想喝水。”

他撐起上半(身shēn)坐直,拿過茶杯喝了幾口水潤了潤,一張妖冶的臉慘白:“你感覺怎麽樣?”

他的(情qíng)況比我嚴重得多,說話有氣無力,若非他出手救我,我不會好端端坐在這裏,冷臉相對說不過去,軟語道:“(挺tǐng)好的,等下好好吃一頓,就徹底恢複了。”

“嗯。吃了東西才有力氣。讓阿洵去弄一頓好吃的,寺裏的素齋我吃不下去,沒半點油水,我想吃(肉ròu)羹。”

這人還真好意思在佛門之地破戒:“我可使喚不動他。深山老林你去哪裏弄(肉ròu)?不怕佛祖怪罪你?”

他第一次笑得沒那麽討厭:“我好歹做了善事,佛祖會原諒我的。你隻管給阿洵傳個話,他能搞定。不提山珍海味,一頓小小的(肉ròu)羹他要做不來,不用跟著我了。”

“照你的意思,他一個大男人,能洗衣做飯不成?”

他促狹:“忘了告訴你,阿洵在鄉下的時候,是一個廚子。他的廚藝不錯,你一嚐便知。食材在我來時的馬車上,不然你以為我為何獨獨帶一個拳腳功夫還不如你的隨從?”

我嘴強:“我怎知他不是刻意隱藏實力試探我?”

“以我的(身shēn)手,在秦州地界尚不用人保護我。但是出門在外吃不好是件很痛苦的事。我喜歡讓自己活得舒服些。”

我鄙視他:“自大。你不信人外有人麽?真遇到了危險,你哭還來不及。”

“秦曦,你忘了獨孤世家是做什麽起家的嗎?全天下一手的(情qíng)報盡在獨孤府內,有高手到了秦州,我會不知道嗎?”

這麽一想,他說的倒很在理。作為獨孤府的少東家,對任何可能的危險都該有天生的警惕才對。

“難道獨孤家就不曾有過失手?”

“不曾。”

他說這二字時,眼神有股從未有過的篤定和堅毅,能被獨孤世伯和爹選中,他應該是能引領獨孤家更上一層樓的人吧。

“獨孤家在九州大地布下的天羅地網,你沒有(身shēn)在其中無法想象。我所掌握的隻是很小的一部分,那些核心的(情qíng)報分布,隻有當家人有資格知道。不過對於我,知道這些是遲早的事。在我爹書房的密室裏,有整個獨孤家的命脈。即使不依附秦家,獨孤家照樣能在九州有一席之地。”

“所以你是在威脅我?”

他笑得極為妖孽:“我是好心提醒你獨孤家的實力,千萬別小看了獨孤家,三足鼎立的局麵能維持這麽多年,這個聯盟不是憑你一己之力能改變的。”

“你怎知我動過類似的念頭?”

“最好是沒有。否則——我和慕容瑛都不會放過你。記住我的話,世家之內沒有永恒的朋友,隻有永恒的利益。不要太相信我,也不要太相信慕容瑛。她自幼被灌輸的觀念,跟我差不離。”

我同樣笑得高深莫測:“我會認真考慮你的話。”

能一口氣說這麽多,看來他的元氣也恢複得差不多了,我按他說的找了阿洵一趟,果真如他所料,不出半個時辰阿洵便張羅好了一整桌菜,我和獨孤昊先後沐浴梳洗一番,換了(身shēn)幹淨的衣裳,坐下來二人已是饑腸轆轆。

他嘴上說不怕佛祖怪罪,還是有所收斂,一頓飯沒有真的湊齊雞鴨魚(肉ròu),真正的葷腥隻有一道(肉ròu)羹。看在他(身shēn)體虛弱的份上,我先不與他計較這些,打算晚些時候抄寫一份佛經去佛祖麵前懺悔,望佛祖原諒。

我端起獨孤昊麵前的碗,盛了大半碗(肉ròu)羹給他,他顯然受寵若驚:“你這是做什麽?獻殷勤嗎?”

病還沒好他就一副無賴樣,我想到他救了我一命,調侃我兩句不打緊,況且我沒那麽小氣:“你很走運,我爹都沒有享受過這等待遇,一碗湯羹而已,權當謝你費心救我。”

“哦——不怕是我用計誆你,故意騙取你的信任?”

我給自己也盛了一碗,(肉ròu)羹鮮嫩可口,我慢條斯理喝了小半碗,坦((蕩dàng)dàng)直視他:“無論這其中有無算計,你以命救我是真,差點死掉是真,若真是你設下的圈(套tào),便是我技不如人自食其果。我不喜歡虧欠別人,這一次是我欠你,這個人(情qíng)我會還給你。”

他嚐了一口羹湯,露出無害的笑容:“一句玩笑話,不必較真,你的承諾,我記下了。他(日rì)有需要,我自會找你。”

不得不承認阿洵的廚藝很棒,一頓飯吃下來,我心滿意足,雖不如山海樓的精致華麗,卻獨有鄉間野味的無窮回味。很難想象那麽一個冷淡平凡的人,能做出這麽美味的菜肴,阿洵看起來越是普通,我越是懷疑他的實力。

我直截了當問獨孤昊:“阿洵不是普通的廚子,你用了什麽手段收買他?”

“各取所需而已,何必說成是收買這麽難聽呢?”

我對獨孤昊的做事風格略知一二,但凡是人總有所求,有所求即有弱點,他是一個耐(性xìng)極佳的獵人,能用盡一些可能的方法探尋獵物的**,再對症下藥,這招很有成效。是以他的心腹個個都十分忠誠可靠,他是利用人(性xìng)的高手。

“少賣關子,快說。”我已然兩眼放光,等他講故事。

“其實很簡單。約莫半年前我找到了殺害他父母的凶手,順道放了消息給他,條件是他終(身shēn)跟隨我。他為了報仇答應了。”

聽上去確實不複雜,可我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天底下那麽多出色的廚子,為何偏挑中他?”

“你以為他殺了人還能去哪裏?官府隻需貼一則告示,他就會被全城通緝。除了我,還有誰能給他一個全新的(身shēn)份,庇護他活下去?”

我再聽不懂他的意思,白費了我活在秦府這麽多年,獨孤昊的心思太可怕了:“你看中的是阿洵沒有退路,隻能依靠你一人,這樣的人留在你(身shēn)邊,你才會徹底放心他不會背叛你。”

他說了讓我更加後怕的話:“你隻說對了一半。他父母遇害前我就派人盯上他了,原因很簡單,沒有任何聯係會比血緣更緊密,他能給我的忠誠,比任何人都牢靠。我不輕易出手,一旦出手,必定要得到我要的東西。”

這是我第一回看清算計人心的獨孤昊,十年相處的(情qíng)分,我竟絲毫未察覺他的真正實力。更諷刺的是,若非他自願讓我看清這一麵,我還被蒙在鼓裏,被他遊戲人間的麵目繼續迷惑。

我對他生了警惕之心:“為何告訴我這些?”

“我讓你知道這些,是我拿出來的誠意。秦曦,我會向你證明,獨孤家會是秦家最好的助力。”

上一章 目 录 下一章

猜你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