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宮殤

東霓

第十八章 後山

書名:帝宮殤 作者:東霓 字數:5013

冷麵男失約了,一整日我從天邊微光初亮一直等到火燒雲染紅天際,還是沒有等來他。他亦沒有派人捎個口信給我,直接把我丟在了清露寺。暮色四合,心裏有個聲音告訴我,沒有必要再等下去,他不會出現了。如若他能來,那麽早該來了,怎麽會讓我等到這麽遲?

他命令寂然阻撓我離開,但我心裏其實是不恨他的,本就毫無幹係的人,我對他何來恨意?對他的失望和期盼都隻是我的一廂情願,原是不該有的情緒。

記憶中好像也有這麽一段,我呆若木雞坐在熄滅的火堆前,在晨曦之中等著一個人,此刻的感受與那時差不多,明明很平靜,卻有種說不上來的苦澀,可那又是什麽時候的事兒呢?

一個人留在清露寺並沒有什麽不好,這裏與世隔絕,不受世俗紛擾,山裏清淨深幽,稱得上愜意。

隻不過是我太孤單了,孤單得不知道做什麽來打發時間的好。從我對寂然說出那樣一番刻薄的話之後,我就再沒見過他。聽長空說,方丈囑托寂然看顧我,他已將寂然睡的被褥搬到了隔壁冷麵男住過的廂房,那晚過後寂然無聲無息搬去了後山廢棄的茅草屋,連方丈都勸不住。

我對寂然著實過分了,未免愧疚,於是不著痕跡向長空打探道:“後山清冷,寂然師傅住到那兒去不是受罪麽?”

長空對寂然頗有崇拜之情,眼神純淨地告訴我:“小僧也不知發生了何事,寂然師叔上一回靜閉還是幾年前的事兒,那時正好獨孤老爺攜家眷來寺中上香,一行人浩浩蕩蕩坐著馬車上山,所以小僧印象深刻。”

“獨孤老爺還說要見一見方丈門下的弟子,方丈跟獨孤老爺說寂然師叔生了病,後來不知怎地寂然師叔突然連夜搬上山住,直到獨孤老爺離開十幾日他才回來寺中授課。”

寂然躲著獨孤一家還能為什麽,不就是因為見到了和他長得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獨孤昊了麽?那樣性格張揚又備受家族重視的獨孤昊,站在獨孤老爺身邊定然出盡了風頭,寂然瞧見他的兄弟過得如此瀟灑風流,難免聯想到自己的身世,索性搬去後山求個眼不見為淨。

我不過區區幾句話寂然就神色大變,何況是親眼所見?

我接過長空手上拎的食盒,飯菜果然還是溫熱,見他一副想不通的表情,好心提點道:“獨孤老爺來清露寺的那天,你沒見到他的四公子獨孤昊麽?”

任誰見過獨孤昊和寂然二人,都能憑他們的長相猜出一些端倪才是,畢竟世家子弟中的雙胞胎少之又少,偏巧他們的長相不是一般的出眾,實在令人過目難忘。

“獨孤公子隻是隨行而來,很快就下山了,除了親自接待的方丈,寺裏的很多人都沒見過他,是以小僧也沒見上。”

我喝了一小口清粥:“原來是這樣。”

獨孤昊這樣和寂然擦肩而過,或許對兩個人都好。他們一同來到這世上,命運卻朝著截然相反的方向而去,一個是門閥的貴公子,一個是佛門的苦行僧,最好是永無交集。

“施主——施主——”長空喚了我好幾聲,我猶反應過來:“啊?怎麽?”

長空羞澀地把一個藥瓶放我的麵前,獻寶似地說道:“這瓶藥汁能使施主脖子上的傷盡快愈合。”

我拿起小藥瓶,拔了塞子,湊到鼻尖嗅了嗅,笑道:“氣味是好聞,應該是山裏采來的草藥磨的汁,能祛疤麽?”

長空樂嗬嗬道:“寂然師叔就猜到施主會問這麽一句。”

我狐疑:“這藥出自寂然之手?”

長空忽地捂住嘴,模樣呆萌,拚命搖頭:“小僧方才——”

我眯起眼,不懷好意地提醒道:“長空,出家人不打誑語,你若撒謊,佛祖可是會怪罪於你的。”

長空欲哭:“可是寂然師叔說過不讓小僧告訴施主的。”

這小和尚還真是有趣,我接上他的話茬:“好,寂然不讓你說,我吃完這頓飯自個兒去問他,總行了吧?”如果是寂然留下這瓶藥,我是要去謝他的,我那晚激憤之下確實過激,有了這瓶藥,當麵向他道歉也有個由頭。

我咬了一小口鬆軟的饅頭:“長空,你說寂然這會兒在做什麽呢?”我住在清露寺幾日就發黴的厲害,寂然怎麽可以做到一個人待在茅草屋裏對著一天一地十天半個月呢?他不會感到孤單寂寞麽?像他那般超脫恬淡的僧人,莫不是對著天地萬物修行麽?

長空眨巴眨巴眼睛,有模有樣地捏住下巴,思考起來:“後山的茅草屋空了幾年,灰塵滿布,水缸是空的,想喝口水都困難,寂然師叔那樣出塵的人,又很愛幹淨,小僧猜測他這時候是在打水才對。”

我不以為然:“和尚不都愛幹淨麽?寂然喜歡幹淨有什麽特別的?”

“可是寺裏上下隻有寂然師叔長年穿著白色的僧袍,白色易髒,那寂然師叔不就是十分愛幹淨麽?”

這麽說來每次見到寂然他確實一身白色僧袍,翩然出塵,不似在人間,而獨孤昊也同樣偏愛白色的衣物,用他的話來說,白袍翩翩極顯君子風度,更襯得他俊雅風流。看來一母同胞的兄弟還真有些奇妙的相似。

草草喝完剩下的粥水,我整理好衣袍,重新束了發,連帶給傷口換了藥重新包紮好,便由長空陪著走出小院子,院外的白梅開得正盛,淡雅的香氣叫人心情大好,長空年紀小,卻和寂然一樣在寺裏長大,對後山的路再熟悉不過。

“前些天下過雨,後山的青石板長了青苔,施主小心腳下打滑。”

我放慢了步子,山上更冷些,呼吸起來帶著股涼意。越走越僻靜,靜得能聽到清脆的鳥叫聲,我微喘:“怪不得寂然心情不好就喜歡躲到山上來,這裏靜悄悄的,一般人找不到路,不會上來打攪他。”

長空應道:“按照寺裏的規矩,犯錯受罰的僧人才會被遣上來麵壁思過,施主或許不知,茅草屋旁邊有個大石頭,上麵寫著‘思過崖’三個字。”

寂然有何過錯?應是心中滋生了那凡夫俗子的七情六欲,作為方丈的關門弟子感到慚愧,麵對不了自己罷了。

我淡淡說了句:“寂然師傅對自身的修行格外嚴苛,他來思過崖自有他的道理。”

長空被我這句話唬住,十分篤定道:“小僧也是這樣想,師叔修為高深,定悟到了小僧難以企及的境界。”

我又想起另一件事:“寂然生的好看,定然有女子看上他,他就沒想過還俗?”

想那獨孤昊因為這幅好皮囊“禍害”了多少癡心女子,若是寂然,即使性子清冷,應該也很受女子的喜歡,秦州民風開放,以前也有過僧人還俗與民間女子成親的先例。

“確實不乏女香客對寂然師叔糾纏不休,隻是師叔潛心修佛,心誌堅定,一一將她們的心意回絕了,這幾年來倒鮮少再有類似的事情發生。至於師叔願不願意還俗,施主可得自個兒問他去。”

我笑容明媚:“好,呆會兒見了寂然,你可不許攔著我問他。”

這一天,我是如願見到了寂然,卻差點死在他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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