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醫療係統

小鏡湖

70 與子同行

書名:紅樓醫療係統 作者:小鏡湖 字數:12359

元春一時想不明白,水霄為何要自動請纓去江南。

且不說江南現在就是一個大水坑,天災人禍必定無數,他那些好哥哥們暗中使絆子、下黑手是必然的。他就那麽有把握,可以從那個大水坑裏全身而退嗎?

更重要的是,此去江南,少則兩三月,多則小半年。他一走,他在朝中籠絡的那些勢力群龍無首,會不會被他那些好哥哥們團滅啊?若當真如此不幸,他回來之後,難道要從頭開始嗎?

“十七,”隆正皇帝皺起了眉,視線掃過了元春,沉聲問,“你可想清楚了:你當真要去江南嗎?”

“是!”水霄朗聲說,聲音平靜而清越,並不怎麽慷慨激昂,卻給人一種異常真誠可信的感覺,“誠如兒臣所言,賈尚醫對江山社稷至關重要,絕不可以去江南涉險。但此番江南受災,牽連甚廣,若是救災不力,必使江南元氣大傷。若有一名皇子巡視江南,督辦賑災和防疫之事。一可安民心,使百姓得知朝廷重視之意,齊心協力共渡難關;二可震懾宵小,使之少作些孽,以免天災之外又添人禍。”

直郡王水霍與孝恭親王飛快地交換了一個眼色,轉頭向皇帝跪倒:“父皇,十七弟言之有理。還請父皇恩準,派十七弟巡視江南,督辦賑災和防疫之事!十七弟與賈尚醫素日裏來往密切,耳濡目染,想必也略懂一些醫理。派十七弟去江南,再合適不過了!”

孝恭親王和義忠親王也連忙附和,請皇帝允許十七皇子巡視江南,以免如此大災之下,朝廷有失江南民心。隨即,又有一些大臣附和此言。

十七皇子去江南,已經騎虎難下,勢在必行。

在許多人跪下時,元春越發覺得自己站在殿下有點鶴立雞群。

她看了看跪下領旨、神情恬淡的十七皇子,微微歎息,向皇帝一躬身,朗聲說道:“皇上,臣也請纓前往江南,協助防疫,救治百姓。”

首先,她不能讓自己一貫維持的形象垮塌掉,不能留給人一個“對江南災民置若罔聞”的話柄。這世上有些人,真的是不講道理!還有一些人,更是居心叵測。他們黑白都能顛倒,自然也能抓住自己的這個話柄,將之不斷放大並腦補出許多故事來,把自己抹黑成一個沽名釣譽、十足惡心的偽君子。然後得意洋洋地說一句:瞧,相比於偽君子,我更喜歡那些真小人!全然不在乎自己是在以聖人的標準要求君子,以強盜的邏輯開脫小人。

其次,她也是真心想為江南的受災百姓盡一份心力。如果自己做不到的事,她也不會為難自己;可如果自己做都不去做,她會有白領了薪水不幹活的負罪感。畢竟,皇帝給她的那些賞賜、她領的薪水俸祿,都算是民脂民膏、納稅人的錢。雖然她也有些小心機,但總體來說,她還算是一個CJ的人,尚未成為《厚黑學》的信徒。

第三,水霄是她目前最合適的老公人選,她不放心他獨自一人去趟江南的渾水——如果水霄不能從江南全身而退,並不符合她的利益。要在古代社會找到這麽一個合心意的老公人選,是很不容易的!若是眼睜睜看著他死了,難道自己以後真要往女神棍的方向發展嗎?她對於混宗`教界真的不感興趣啊!

所以,她隻能祈禱自己身上那座看不見的蓮台力量夠強大,能夠護佑她逢凶化吉、遇難成祥,最後帶著水霄順利地從水坑裏爬出來,順便撈一點值錢的漂浮物。

聽到了她的話,原本神情恬淡的十七皇子,猛然一扭頭看向她,臉上的神色出現了一點焦急。

他朝元春微微搖頭,盡量寧神靜氣地說:“賈尚醫,小王剛才已經說過了。尚醫對對江山社稷至關重要,絕不可以去江南涉險!不管尚醫如何憂心江南百姓,還請體察這一點,不要魯莽行事。”

元春心想:看來,水霄阻止自己去江南的目的非常明確、非常堅定!

為什麽?擔心他那些好哥哥們把自己殺了?他們敢嗎?就看今日臨敬殿裏的情形,直郡王先前的確想把自己往江南送,可水霄一阻止,一自動請纓,他們立馬就放棄了原本計劃,不再提派自己到江南的事了……

想到這裏,她腦中突然升起了一個念頭:水霄主動請纓去江南,不會是為了把自己留在京城吧?!這麽讓人感動?

但她也沒有時間細想這個問題,當著眾人的麵,也不好多說多問什麽,便對水霄福了福,說道:“多謝昭王殿下抬愛!但最珍貴的醫書,臣早已全數呈獻給了皇上。太醫院的大人們縱然一時領悟不了,但隻要有書在,隻要太醫院廣納天下有誌於醫道之俊才,代代傳承,終有一日可以將這套醫術發揚光大。有沒有微臣,不過是一時的影響,無關大局。”

她不能貶低自己的存在的重要性,就十分謙虛地說著實質上十分自矜的話:記住了喔!沒有我,“一時”的影響肯定是有的。而這個“一時影響”,恐怕需要代代傳承才能抵銷。

“至於牛痘疫苗的製法問題等。臣所獻醫書之中,也早有記載。現在痘種已經找到了,太醫院的大人們隻要照貓畫虎,縱有不足之處,也出不了大岔子……”

她話未說完,水霄已打斷了她:“賈尚醫可知:差之毫厘,謬以千裏?若沒有尚醫指點迷津,太醫院的大人們在研習醫術時,不慎誤入歧途,豈不是要流毒千裏、遺禍無窮?”

他朝元春深深一揖:“尚醫對小王有救命之恩,尚醫的品性,小王也略知一二。縱然尚醫有大慈惻隱之心,願普救含靈之苦,但請尚醫看在自己的醫術尚無後繼之人的份上,忍一時之痛,保重自身。至於江南之事,小王會帶太醫院的眾位大人前去處置,尚醫也可派一二個比較得力的宮女襄助……”

元春微微一笑,也打斷了水霄的話:“殿下所言雖然有理,但臣若對江南之事袖手旁觀,終究有違師門訓誡。”

水霄有水霄的想法,但她有她的考量,她可從來不是對男人言聽計從的人。再說,水霄現在還不是她男人!

她提到了“師門訓誡”,從皇帝到那些王爺們,再到哪些大臣,都不好再勸她什麽了。她的“師門”是什麽?人人皆知她的醫術得自神仙。她的“師門訓誡”,跟“神諭”也差不多了。誰還能認真反對呢?

隆正皇帝有些忐忑,又有些苦中作樂地想:賈瀛洲的師門,必定是給了她保命之物的吧?是吧是吧是吧?!當然是!必定是!這樣也好,有她同行,十七的危險就降低很多了!

水霄一臉無奈地看著她,心裏卻有一種難言的感動,又似有什麽難以言表的情緒在醞釀、在暗湧,讓他的心緒難以平靜。

直郡王再次與孝恭親王對視一眼,又迅速移開了視線,有些不甘心地說:“適才本王問尚醫的時候,尚醫為何沒有答應?”

元春淡淡地說:“臣第一次到臨敬殿來,沒有想到諸位王爺、大臣議事之時,竟是這般針鋒相對、火星四濺,有些被嚇著了!”

孝恭親王卻上前一步,躬身對皇帝說:“父皇,既然賈尚醫執意要去,兒臣也不便反對。但十七弟所慮,也極有道理,還請父皇為賈尚醫多調遣些護衛。另外,兒臣之子水瀾這些年勤讀兵書、苦練武藝,略有小成,又蒙父皇恩典封為康郡王。還請父皇恩準:派康郡王水瀾護送賈尚醫去江南。由一名郡王護送賈尚醫,一則能顯出朝廷對尚醫的器重,二則若有急難之事,也好就近調遣人力物力處置。”

元春不由得心裏大罵:瑪蛋!原來孝恭親王在這裏等著我啊?!

她心裏豁然開朗:看來,孝恭親王見水瀾對自己的“追求”一直沒什麽進展,走了一步險棋!他想讓自己不得不在患難之地,與水瀾結伴同行,最後跟水瀾來個“患難見真情”神馬的!

這媒人做得,也是拚了!

可惜,他那個兒子太不給力!水瀾那副從精神到體形都像弱雞的樣子,不管孝恭親王怎麽吹噓,充其量也隻是個繡花枕頭。這樣一個人跟她去江南,不添亂、不拖後腿就不錯了,還想保護她?!嗬嗬!

還有,今天直郡王一直在給孝恭親王打前陣,想必已經投靠孝恭親王了吧?!這直郡王也真是能屈能伸。唔,孝恭親王也很有“容人之量”——就是不知道他有沒有藏弓烹狗的小愛好。

不等元春想出理由來反對孝恭親王的提議,隆正皇帝就直接說:“多調遣些護衛是應當的。讓魏至誠在禦前侍衛和京營之中挑人,品級低於他的人,他可隨意征用。將賈尚醫的護衛人數,提升到四百人左右。至於讓水瀾護送賈尚醫之事,讓水瀾明日進宮麵聖,朕看看再定。”

元春十分鄭重地向隆正皇帝行了一禮,說道:“皇上,此去江南,危險重重,跟隨臣的護衛死傷難免。而因為防疫的原因,死難者的遺骨也必須就地安葬,不可以運回京城。臣不知道自己可以帶多少人回來,也不知道何人將埋骨江南,因此……”

她語氣一頓,克製了一下心中的情緒,續道:“因此,臣懇請皇上恩準:跟隨臣的護衛裏……家中獨子不去!無後嗣者不去!以免他們一去不返,臣愧對其父母宗祠……”

家中獨子不去!無後嗣者不去!

隆正皇帝和眾王公大臣都這兩句話驚呆了!這……這……這完全就是軍中挑選敢死之士的標準啊!

“尚醫,你實話告訴朕:此去江南,你自己……可能平安回來?”隆正皇帝忍不住有些膽顫心驚。

元春微微躬身:“皇上不必憂心,臣會諸事小心的!”並不說自己能不能平安回來,卻反而讓隆正皇帝覺得她是在冒巨大風險。

隆正皇帝默了默,才緩緩說:“朕允了!跟隨賈尚醫南行的護衛,家中獨子不去,無後嗣者不去!”

當天臨敬殿議事結束後,元春回尚醫局做準備。

沒多久,水霄派人傳話,約元春在駐春亭相會。元春正好有話問他,直接就去了。

駐春亭就在尚醫局外不遠處,周圍種植著大量春季花木。如今已是盛夏,那裏花盡葉茂,清涼而幽僻,是一處談話的好場所。

“殿下為何要主動請纓去江南?”元春問水霄。

“尚醫又為何執意選擇去江南?”水霄反問。

“是我先問的,請殿下先答吧!”

水霄微微一歎,伸手示意元春在亭中坐下,自己也坐下了。

“我執意去江南,是做兩手準備。如果尚醫能夠聽從勸阻,不去江南,那自然最好。如果尚醫不聽勸阻,執意要去,我也可以與尚醫有個照應。免得水瀾那小子冒出來,白白惡心人。”他看向元春臉的方向,卻隻看到了一頂帷帽和帷帽下隱約的一張臉。帷帽的輕紗很薄,他可以看出她沒有戴麵罩,卻看不清她的臉。

“這件事,跟康郡王有什麽關係?”元春想印證自己心中的一些想法。

“直郡王一開始擠兌尚醫去江南,就是打著讓水瀾一路‘護送’尚醫、患難見真情的主意。”水霄忍不住翹了翹嘴角,“孝恭親王府算計尚醫的婚事,也不是一年兩年了。如今,尚醫已經及笄,素來對水瀾不假辭色,卻又與我來往密切,他們自然要著急了,就想出了這樣一個置之死地而後生的主意。”

元春有些無語。這幾年,孝恭親王府的各種宴會、各種看戲、賞花、遊春、作詩活動她參加了無數次,參加得煩不勝煩,基本上每次都會“遇到”水瀾或別的什麽年輕男子,自然知道孝恭親王府對於娶她過門的事有多熱切。

“殿下這個兩手準備是不錯,可如今這情形,不依然是水瀾要護送我嗎?”

“可父皇答應了嗎?”

元春心道:還沒有!這麽說,水霄有把握皇帝不會答應了?這樣也好。

“殿下可知此行凶險?”

水霄平靜地說:“我自然知道。”

“殿下知道,為何還要冒此風險?若是殿下回不來怎麽辦?若是殿下回來後,發現自己在朝中的勢力已經被打得七零八落,殿下又怎麽辦?”

水霄看著她頭上的帷帽:“尚醫能把帷帽摘下來嗎?”接下來這番話,他不想對著一頂帷帽說。

元春伸手摘下了帷帽,定定地看著他。

水霄便道:“尚醫與我,雖然尚無婚約,但尚醫已經親口向我許婚。在我心裏,便已當尚醫是我妻室。隻要我還活著,就不許別人這般覬覦冒犯自己的妻室。尚醫可明白?”

元春,竟有些無言以對。

“若我回不來……”水霄低低一歎,與元春對視一眼,眸光無比幽深,“我與尚醫並無婚約,尚醫自可另擇良配。而我既然敢去江南,自然會對朝中的勢力進行一些安排,或許會略有小損,但不至於傷筋動骨,尚醫不必為此憂心。”

元春真的沒話說了。

她現在真的難以判斷水霄對她是什麽感覺了。說他喜歡自己嘛,他又能輕易說出“尚醫可另擇良配”這樣的話。說他不喜歡自己嘛,他似乎又表現出了對自己的獨占欲……文化差異太大啊!溝通真的很不容易。

當天晚上,隆正皇帝在皇後宮中召見了元春,摒退左右單獨問元春:“若由康郡王護送尚醫,尚醫覺得如何?”

元春眉毛微動,很高興皇帝來征求自己的意見。

便道:“臣在孝恭王府見過康郡王爺多次,康郡王爺……似乎略顯單薄了些。若由康郡王爺護送臣去江南,臣怕王爺難耐沿途辛苦,耽誤行程事小,若有個閃失,臣怕難以向皇上、向孝恭王府交待。因此,臣懇請皇上,就不要讓康郡王爺去江南涉險了!”我說得夠清楚、夠明白了吧?我真的不要那小子“護送”啊!

隆正皇帝默了默,又問:“若由昭王護送尚醫呢?”

元春心道:你究竟是在問我想由誰護送?還是在問我想嫁誰啊?

但不管皇帝真正想問的是什麽,在此關鍵時刻,最好都不要含糊其辭:“臣不懂武藝,但單從脈象和體魄來說,昭王殿下的確要比康郡王爺更健壯些。派昭王殿下去江南,的確比派康郡王爺更合適。隻是,昭王似乎要巡視江南,督察賑災和防疫之事,若隻作我的護衛未免太屈才了。皇上既已下旨增加了我的護衛,隻需請昭王殿下照應臣一二,就已足夠了。實在不必委屈堂堂郡王,來做我一個小女子的護衛。”

隆正皇帝要笑不笑地說了句:“朕知道了!”

第二天一早,康郡王水瀾入宮麵聖。隆正皇帝命侍衛試探水瀾的武藝,結果水瀾被打得潰不成軍、毫無招架之力。皇帝便讓水瀾回去了。

隨後,隆正皇帝在臨敬殿當眾下旨:命水霄為欽差,巡視江南,督察賑災防疫之事。命一品尚醫賈瀛洲率太醫院及民間征召的一些醫士,赴江南主持防疫及救治百姓之事。

旨意已下,元春回府準備。

榮寧二府和各府親眷已經知道了元春要下江南之事,也知道了皇帝將她的護衛增派到了400人左右,挑選護衛時,還有一個“家中獨子不去!無後嗣者不去!”的原則。

就是因為這條原則,在眾親眷看來,元春此時下江南,幾與赴死沒什麽區別了!

賈母和王氏都哭成了淚人兒,賈珠、賈璉和匆匆趕過來給元春送行的王家人、林家人等,也都是一臉凝重,迎春、賈瑛、賈珂等小朋友似懂非懂,看著大人們都是這副樣子,一個個也嚇得大氣不敢出,不明白大姐姐這是要怎麽了。

“你非去不可嗎?”賈母抹著眼淚說。旨意已下,她再怎麽接受不了這個事實,也不敢置疑皇帝的旨意,隻能這麽含糊地問一句。

元春歎息一聲,拍了拍賈母的肩:“老太太不必擔心,我會平安回來的。”又看看眼睛都哭紅腫了的王氏,再次歎息一聲,“太太也不必擔心。”

環視了一圈:“我此去江南,少則數月,多則半年,大家多多保重自己才好。別叫我身在江南,還要憂心家裏。”

賈珠咬了咬唇,在代善麵前跪下:“求祖父允許孫兒與大妹妹一同去江南吧!”

元春微微一笑:“大哥哥說什麽傻話。我有幾百護衛隨侍,大哥哥去做什麽?”

“元丫頭說得是,你跟著去裹什麽亂?沒得反要元丫頭來照顧你!”賈代善直接拍死了賈珠的提議,也是一聲歎息。又安撫大家:“元丫頭吉人自有天相,自會平安歸來的。大家不必這副樣子,反叫元丫頭更增憂心。”

王熙鳳眼睛紅紅地,緊緊抓住了元春的手,帶著哭腔說:“元姐姐,你一定要平安回來!”

“放心吧!”元春握了握她的手,“你若有空,幫我指點一下迎丫頭的功課吧!”

王熙鳳用力地點頭,無比認真地答應了。

對於自己的那些丫頭和宮女,元春隻打算帶徐飛螢和秋凝霜、秦楨。徐飛螢是學醫學得最好的一個,可以作自己的幫手。秋凝霜和秦楨是細作出身,在亂局中生存能力更強,也能派上更多用場。

抱琴和燕婉眼淚汪汪地跪在地上也想跟去,元春卻道:“你們倆留在家裏,替我照顧一下一家大小吧!”

阿悟和阿真早已商量過這件事,對元春說:“姑娘,讓我們姐妹也跟你去吧!姑娘放心,我們已寫了親筆信函,傳給了家裏,說明是我們自願跟姑娘去江南的。就算我們在江南出了事,那也是我們命數不濟,怪不到姑娘頭上的。我們原本就是苦命之人,若能隨姑娘在江南救些人,積攢一點功德,或許來生不至於如此。”

元春歎息:“那就多謝你們了!”阿悟和阿真都是良民,不是賈家的奴婢。隻可惜,自己幫不了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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