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三章家書、破敵之策
四月初六，江誌軒的第二封奏章送到了宮中。這次便沒有上次那麽倉促了。上次那封奏章之所以帶血，是因為急切之間，江誌軒找不到信使，便隨便從城頭上叫了一名校尉將信送去左驍衛。當時那校尉正在奮勇殺敵，身上全是敵人的鮮血，所以才弄成了那副模樣……
而與第二份奏報同時送抵京師的，還有一封江誌軒寫給小小的家信。江誌軒還不知道自己的夫人">已經住到宮中去了，所以地址也是分開填寫的。倒是勞煩那個郵差跑了一趟冤枉路……
淡黃色的信箋上麵，依然是那一手方方正正的楷體字。字體圓潤，行文流暢，絲毫看不出大戰的痕跡。光從這封書信上麵，小小便能感覺到夫君在杭州城內的從容不迫，心中竟然荒唐的泛起一絲絲甜意：夫君可真有點諸葛亮的味道啊……
信上簡單的提了一些蘇杭兩地現在的形勢，其餘的便是讓小小不用擔心他，他在那邊好得很。又問候了依然還住在江家的大伯和二伯夫婦以及嶽父嶽母，還有三個小家夥有沒有淘氣，有沒有讓愛妻操心。最後便是囑托“夫人">定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待杭州事了，為夫無論留守杭州還是丟官撤職，都需夫人">費心照料。若夫人">身子骨差了，為夫如何能心安理得。享受夫人">為為夫所做之一切……”
最後這些囑托看得小小心神激蕩，夫君如今還不知道等平叛之後，陛下對他的安排。可自己已經知道了，然而，這個安排對夫君來說，恐怕是一個不小的打擊。自己該怎麽勸諫他呢？就這樣拿著信箋靠在紅燭旁邊近半個時辰，小小終於想好了措辭。吩咐外麵的宮女筆墨伺候，待宮女將上好的筆墨送來之後，小小揮退宮女，提筆一字一句寫了起來：
“夫君見信如唔：
初聞杭州兵變，夫君身陷重圍，妾身五內俱焚，彷徨焦慮萬分。然妾身深知夫君胸有韜略，具經天緯地之才，故初驚之後，亦隻好耐心等待。妾身深信定能扭轉乾坤，化險為夷。今聞夫君旗開得勝，一舉收服宵小，抵定乾坤，妾身亦與有榮焉……”
“然朝中流言四起，暗流不止，不少大臣皆言杭州之變乃夫君之過。妾身身為女流，出不得廳堂，有心辯駁卻無從駁起，亦隻能徒呼奈何……
魏王府之行收效甚微，自娘娘鳳體轉危為安之後，東宮與魏王府便一直閉門謝客。謹小慎微。無人敢在此時出頭。所幸妾身此次返京，陰差陽錯之下再次救下皇後娘娘一命。陛下和娘娘大喜之餘，封賞不斷。妾身借機向娘娘和陛下澄清，萬幸陛下與娘娘明察秋毫，對杭州之變洞若觀火，夫君可安枕無憂也……
然而，杭州之變雖罪不在夫君，陛下私底下對夫君亦頗有微詞。嚐言夫君操之過急，當徐徐圖之。鑒於此，待蘇杭事了，妾身建議夫君主動上書，自陳己過，陛下定會細細思量，並對夫君前程加以妥善安排……
兵凶戰危，杭州城之圍雖暫解。然而終究是身處刀兵之地，夫君當萬事小心謹慎，國事雖重，卻也需顧及自身安危……”
一封信洋洋灑灑數千字，直寫得小小腦袋發昏手發酸，才終於寫完。從頭到尾讀了一遍，自覺已經把所有想要說的都表達清楚了。而且遣詞造句也盡是這個時代的風範，小小微微有些得意，最後才在信的末尾署上了自己的大名：
“你的三品開國郡夫人">……小小”
將自己寫的信裝進信封當中，小小猶覺得不滿意。想了想自己那個時代，這種帶著孩子分居兩地的，大多都會在書信當中夾上幾張兒女們的照片。可這個時候沒有那麽先進的科技，怎麽辦呢？小小沉思了一番，突然有了靈感，讓宮女端著硯台，跟著自己一路小跑，奔到了三個兒女們住的房間。
首先跑到虎頭的房間，虎頭已經洗漱完畢準備睡覺了。看見娘親過來，有些不明就裏。小小也不和他解釋那麽多，招手讓宮女把硯台端過來，又把一張信箋放在虎頭床榻邊的桌子上，然後把毛筆遞過去柔聲說道：
“乖乖兒，娘親給爹爹寫信，你要不要寫？”
虎頭聞言滿臉的興奮，如同小雞啄米一般連連點頭，迫不及待的接過小小手上的毛筆，認認真真的在信箋上一筆一劃的寫起來。看著兒子握筆的那姿勢，小小俏臉一紅……兒子握筆的姿勢比自己可要周正多了，不愧是皇家的師傅教過的學生啊……
虎頭很快就寫完了，小小接過來一看，心中頓時又平衡了一些。兒子握筆的姿勢周正，寫的字卻歪歪扭扭。虎頭信上寫的字也很簡單：“虎頭想爹爹……”可就這簡簡單單的五個字，小小卻能夠想想它的殺傷力，估計當夫君收到這封信的時候，看見兒子第一次給自己寫的信竟然是這樣五個字。淚水肯定得嘩啦嘩啦的……
從虎頭的房間裏出來，小小又去了丫丫和蛋蛋兩個小家夥的房間。兩個小寶貝蛋根本就還不會寫字，不過這可難不倒小小，反正這兩個小家夥還沒洗漱。小小也不客氣，先拉過蛋蛋的小手，用毛筆在人家粉嫩粉嫩的小手手掌上麵一陣亂塗。將原本一隻白白的小手塗得烏漆嗎黑，然後取過一張信箋，將蛋蛋的小手按在上麵，又輕輕的壓了兩下。一隻紋理清晰的小手印便出現在了信箋上。蛋蛋到現在都還沒搞明白娘親這是在幹什麽，直到娘親鬆開了他的小手，雲裏霧裏的蛋蛋將小手掌翻過來一看，頓時給下了一跳：怎麽原本白白嫩嫩的小手變成了這個模樣？
由於外麵的郵差還在等著自己這邊的回信，小小便沒有心思再管蛋蛋有什麽反應。摁完蛋蛋的小手印之後，又如法炮製，將丫丫的小手印印到了信箋上。一左一右，剛好配成一對。隨後，小小又在信箋的空白處寫上幾個字：“夫君猜猜看，哪一隻是蛋蛋的手印，哪一隻是丫丫的手印？”
結果等小小回過頭來想要回到房間密封信封的時候，卻被旁邊的寶貝蛋蛋嚇了一大跳，隨即又捧腹大笑不止。原來虎頭研究了半天，也不知道手上那烏漆嗎黑的東西是怎麽搞的。湊到鼻子旁邊聞了聞，竟然還有一股香味。於是便用舌頭去舔了舔。剛粘上去的墨汁，一沾上唾沫便化開了，露出裏麵的本來顏色。這下蛋蛋大喜過望，不停的用舌頭去舔那黑漆漆的手掌，之後那隻手又在臉上一通亂抹。所以當小小看到他的時候，虎頭一張圓乎乎的小臉，已經被沾上了好多墨汁，成了一隻十足的花臉貓……
吩咐宮女打來清水給寶貝兒子漱口，隨即又命人帶著兩個小家夥去洗漱。小小將封好的信函交給了郵差，讓郵差帶著自己對夫君的牽掛，直奔杭州城。之所以在信裏麵加上虎頭和丫丫蛋蛋的小手印。其實便是想讓夫君心有牽掛，在戰陣之上別那麽拚命……
……
相較於江誌軒和小小這對夫妻之間的書信來往，李世民收到的奏章上麵便少了那些溫馨纏綿，多了很多金戈鐵馬！
貞觀十三年三月二十九，右威衛兩萬大軍率先抵達杭州城外，與左驍衛合兵一處，由段誌玄統一指揮。如此一來，朝廷的軍隊在杭州城外亦已經有四萬人馬，與叛軍的人數差距一下子拉近了許多。讓杭州城外的叛軍再不敢肆無忌憚的攻城，也讓杭州城內的江誌軒和杭州民眾的壓力一下子減輕了許多……
然而輕鬆的局麵維持了不到一天，三月三十日，淮南道又有近三萬叛軍抵達杭州城外，和原先的六萬叛軍匯合。同時，江誌軒和段誌玄等人還得到探子送來的消息，江南都護府江還有近一萬叛軍即將抵達……
江淮兩道都護府，原本就有正規編製的朝廷府兵近五萬人；而這些年來，兩道都護府貪贓枉法，巧取豪奪搜刮來的錢財，又蓄養了近五萬私兵。此次叛亂，兩道都護府都放開了手腳，一次性將所有能夠調集的力量都調動了過來。杭州城外的叛軍數量，即將超過十萬人。叛軍的首腦人物非常清楚，若是能夠在杭州城下一舉擊敗朝廷軍隊，占領杭州城。必定引得天下震動，很多剛剛被朝廷彈壓下去的勢力，也必然跟著蠢蠢欲動，到時候朝廷便會顧此失彼，焦頭爛額，他們便不愁沒有成大事的機會。而若是敗了，大不了便乘船出海，到呂宋，扶桑、高麗等處，憑他們收刮的銀子，到哪裏都能做個富家翁……
麵對如此強敵，老成如段誌玄也無比凝重起來。若是此次在杭州城外不能將叛軍徹底擊敗，必將後患無窮。可他手上隻有四萬兵馬，即便加上杭州城內的六千人。總兵力也不到五萬。對麵的可不是山僚那樣的蠻荒部族，而是和自己一樣的唐軍，兵甲充足，裝備精良。以五萬對十萬，還要守城，這仗可不是那麽容易打的……
好在鷹揚衛還有兩萬人馬即將抵達，這讓段誌玄的把握增大了不少。如果說左驍衛的陌刀軍是步兵當中的王者的話，那鷹揚衛便是整個大唐軍中騎兵的楚翹。有了這兩萬戰鬥力極為強悍的騎兵，不說全殲叛軍，起碼將其擊敗，段誌玄心中是十拿九穩……
叛軍雖說兵力近十萬，可畢竟是叛軍，麵對朝廷大名鼎鼎的左驍衛和右威衛，終究還是有些底氣不足。而排列在陣前一線的三千陌刀軍，更是讓叛軍膽寒。這兩日來，一旦叛軍攻城，城外的唐軍便會向叛軍發動攻擊。衝在最前麵的便是這些恐怖的殺人機器，無論騎兵還是布卒，在這些武裝到牙齒的怪物麵前，都隻有被碾為齏粉的份……
如是又僵持了一日，城內的江誌軒期盼已久的鷹揚衛卻遲遲沒有到來。如今杭州城隻有東門是安全的，可以與城外的左驍衛互通消息。於是，江誌軒派人前去左驍衛大營，詢問段誌玄是因為何故？
段誌玄也沒有賣關子，而是將一封親筆書信交給信使，讓其帶給城內的江誌軒，弄得信使忐忑不已又莫名其妙。同時，跟隨信使進入杭州城的，還有一萬右威衛精銳，其中包括五千神弓營的弓箭手……
江誌軒看完書信之後恍然大悟，難怪之前說的江南道的叛軍也不曾出現在城下。段公爺用兵，果然是有些門道的。不過，那請君入甕之計，會不會太冒險了一些？
原來，段誌玄的書信之上，除了說明了鷹揚衛遲遲不曾出現的原因之外。還和江誌軒商定了破敵之策，這便是江誌軒所說的請君入甕……
段誌玄的計謀是：讓杭州城內的現有守軍，在城頭盡力挑釁。而入城的一萬右威衛精銳，則埋伏在杭州城西門附近。城外的叛軍近幾日來人數不斷壯大，驕狂之氣日盛。在杭州城頭守軍的辱罵挑釁下，定然會再度攻城。屆時，城外的唐軍依然照例向叛軍發動進攻，不過會佯裝無力攻下。同時，放鬆杭州城西門的防守，讓叛軍從西門攻入……
這之後，用杭州城內的兩千陌刀軍強行切斷洶湧而入的叛軍。再度關閉城門，形成一個關門打狗的陣勢。攻入城內的叛軍，便成了甕中之鱉……
這之後的謀劃，段誌玄在信上不曾說明。但是江誌軒已經想到了段誌玄的後續安排，鷹揚衛到如今還不曾出現，那股江南道增援而來的叛軍也還不曾出現。如果不出所料，以鷹揚衛的精銳，那一萬叛軍定然已經灰飛煙滅了。若是甕中捉鱉這一戰順利的話，起碼能夠消滅兩萬叛軍，最重要的是，能夠將叛軍的氣焰打下去。
這樣一來，叛軍便隻剩下六七萬人，而且士氣低落。而隨著鷹揚衛趕到，杭州城內外的朝廷軍隊，也同樣會達到七萬左右，而且連續經曆兩場大勝，士氣如虹。此消彼長之下，利用精銳的陌刀軍開路，進行決戰，定然會如同摧枯拉朽般掃平叛軍。最後即便有小股叛軍四散潰逃，在鷹揚衛的鐵蹄追殺下，也難以逃出生天……
這個計劃稱得上完美無缺，然而最為重要的兩個環節，江誌軒卻有些把握不定，一是這請君入甕，要請進來多少“君”呢？杭州城內數十萬人口，若是衝進來的叛軍過多，衝破了右威衛的防線，衝入杭州城內大肆破壞。這仗最後即便是打贏了，自己和段誌玄恐怕都得掉腦袋。而若是放進來少了，又達不到效果。這個問題倒還好說，段誌玄在書信上也有所提及，以一萬五到兩萬為限……
重要的是第二點，那便是截斷入城叛軍的進退要衝——西城門。這才是讓江誌軒最不放心的地方，不錯，陌刀軍的戰力的確非常強悍。這在當初平定山僚之亂時，江誌軒便已經有所體會。而這段時間的攻城戰，江誌軒對陌刀軍的戰力更是了解。但是他依然甚是憂慮，等到城門大開，近十萬大軍向杭州城蜂擁而入的時候，區區兩千陌刀軍，要堵住數萬大軍的猛烈衝擊，這會不會太過虛幻了？
是，陌刀軍裝備精良，武器犀利，防具也是最好最精致的。可區區兩千人，就算渾身都是鐵，攏共又能打多少個釘兒？為此，江誌軒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決定保險一些，多做一些布置。
江誌軒的布置便是：在城門的內側上方，用粗大的牛筋繩吊上無數的巨石和滾木。一旦陌刀軍無法重新堵住城門，便讓預先隱藏在城門洞子內的親信砍斷繩子，讓那些巨石滾木堵住城門。如此一來便萬分保險了，不過這樣也有一個隱患：若是到時候陌刀軍在城門口和叛軍膠著混戰在一起，那砸下來的巨石滾木，便會傷到很多自己人……
話說恐怕也隻有這些東西能夠傷到防護周全的陌刀軍了……
所以在回信同意了段公爺的計劃之後，江誌軒又把李嗣業找來，詳細而又嚴肅的跟他說明了自己的布置。並且再三叮囑，一旦入城的叛軍人數達到兩萬，無論城門之下是否還有陌刀軍的軍士，都一定會斬斷繩索，堵死城門。所以，在叛軍入城的人數超過一萬五的時候，陌刀軍便要全力阻擊。按照預計的速度，五千人進城的時間，至多不會超過一炷香。也就是說，如果在一炷香的時間內，陌刀軍不能重新關閉城門，便必須立即脫離城門附近……
李嗣業鄭重的點頭應承下來，隨後回到軍營當中傳令。望著他高大的背影，江誌軒忍不住輕歎一聲：
“這一仗下來，不知要死多少人……唉……一將功成萬骨枯，古人誠不欺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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