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二章虛驚一場
“貞觀十三年三月二十三。原杭州別駕陳倉，錄市事令伍誠賜等人，率杭州西大營府兵，悍然攻擊忠於朝廷之杭州東大營。與此同時，原杭州刺史府長史歐陽自輝，親率府兵及親衛近四百眾，衝入杭州刺史府燒殺搶掠，無惡不作。臣忍無可忍，奮起反抗，斬殺叛軍三百有餘，活捉帶頭作亂的歐陽自輝及陳倉、伍誠賜等人……”
“貞觀十三年三月二十三日夜，江南道都護府四萬大軍兵圍杭州城。幸得左驍衛段將軍之助，擊退杭州城東門叛軍。鑒於杭州城危在旦夕，臣命人將歐陽自輝、陳倉等人轉移至左驍衛軍營關押。臣食君之祿，擔君之憂，自當死守杭州，以報陛下厚恩……”
“貞觀十三年三月二十四，淮南道都護府長史歐陽自明，率軍兩萬餘抵達杭州城外，與江南道叛軍匯集一處。賊軍人數達至六萬，聲勢大漲。臣率杭州城東大營千餘兵丁。協同段將軍所撥付的五千左驍衛兵馬堅守城池，以待援軍……”
李世民捧著江誌軒那本帶血的奏章，雙手因為憤怒和激動不斷顫抖。這還哪裏是兵諫？這是造反，這是正大光明的造反了！無論出於何種原因，江南淮南兩道聚集六萬大軍，武力攻打杭州城，這性質已經完全變了！
東宮之內的李承乾，幾乎是在前後腳的時間收到杭州被圍的消息。猶如三伏天裏一桶冰水當頭澆下，李承乾從頭到腳都變得一片冰涼。自己不是已經派人讓他們不要輕舉妄動了麽？究竟是何人如此膽大包天，竟然做出如此武斷的事情來？不用說，李承乾都知道江南和淮南兩道的都護府是一個都保不住了。武裝攻城，這性質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當務之急，是要盡快做出姿態，和江淮兩道劃清界限。然而，朝中那些大臣們，誰不知道自己和江淮兩道的關係？自己說什麽他們會相信嗎？想到這裏，李承乾再也坐不住了。當即命人準備，他要到大明宮見一見自己的父皇，請父皇速速發兵平叛。隻有這樣，父皇才有可能相信此次杭州之變和他的確沒有關係……
朝廷上的亂局，對後宮卻沒有絲毫影響。後宮當中如今最為緊要之事，便是長孫皇後的鳳體安康。孫思邈配出了對症的藥方之後，太醫院用最快的速度製成了成藥。然後交由小小，每日裏由小小親自照應著長孫皇後用藥。
看著李世民被王德匆匆忙忙的叫出去，長孫皇後的眉頭稍稍皺了一下，隨即又舒展開來。轉向小小笑道：
“咱們不理那些軍國大事，軍國大事是男人們操心的。這次你又救了我一命。想要什麽賞賜？盡管開口！”
小小嫣然一笑：“姐姐還是不要再提這賞賜的事情了，前不久陛下才賜了誥命，又賞了虎頭給雉奴當伴讀的差事。”說著又指了指在床榻邊上難得安靜下來的丫丫和蛋蛋，“這兩個小東西每人還得了一塊玉璧，金銀錢財的更是不計其數，人哪兒能那麽貪呢？”
長孫皇後撲哧一笑，雖然才剛開始用藥，可身體已經有了康複的跡象，心情正興奮不已呢。聽了小小的話，嗔怪的一戳她的額頭：
“你倒是容易知足，這要擱在其他人身上，恐怕早就盼著自家夫君升官發財了。不過你不要，我卻偏偏要惦記著。前次的封賞是陛下見你將我哄得開心，這次卻是實打實的救命之恩，哪兒能沒有表示？來吧，說說看！”
小小心中好笑，天底下哪兒有這樣的事。好處自己不想要，人家卻一定要往你懷裏送。不過隨即小小便意識到，這或許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低著頭沉吟斟酌了一陣之後，終於決定抓住這個機會，於是慢慢開口道：
“姐姐。賞賜什麽的便真的不用了。姐姐和陛下給予江家的，江家已經幾輩子都還不完。不過，如今杭州局勢不穩。若是姐姐真想要為妹妹做些什麽，待蘇杭那邊安定下來，姐姐能否抽個機會跟陛下說說，讓誌軒回來。如今虎頭和晉王殿下一起讀書，妹妹就想，幹脆讓誌軒回來給虎頭和晉王當師傅算了。免得整日裏擔驚受怕！”
長孫皇後大為錯愕，她沒想到小小會提出來這樣的要求。在她眼裏，甚至在天下人眼裏，江誌軒那都是前程似錦的人物。年紀輕輕便已經身為一州刺史，如此年輕的封疆大吏，史上罕見。若是繼續這樣下去，不出十年，必定就是宰輔之才。而如今小小卻提出這樣一個要求，想讓自家夫君去當一個無權無勢的王爺的老師？
平心而論，江誌軒的才學和人品，長孫皇後都是大為放心的。讓他給自己最疼愛的小兒子當老師，長孫皇後那肯定是舉雙手讚成。可是李世民會讚成麽？花了那麽大的心思將其栽培起來，李世民可不是讓他來給自己兒子當老師的，那是要大用的。要不然怎麽可能這麽年紀輕輕就將其放到杭州這樣的上州當刺史？
但是如今小小既然這樣提出來，又是長孫皇後自己主動要求人家說的。一時間倒還真不能一口回絕，沉吟半晌，長孫皇後才底氣不足的說道：
“此時事關重大，陛下不一定會答應的。不過若是有機會，我便跟陛下提一提，看看陛下是何種態度吧……”
小小大喜，既然長孫皇後答應下來，那麽此事就有了希望。兩個女人還不知道。其實她們想要的機會，已經來臨了。
………………
大明宮中，李世民一邊氣急敗壞的下令右威衛和鷹揚衛奔赴杭州平叛，一邊在心中破口大罵著。罵的對象就是如今遠在杭州的江誌軒，這個小王八蛋，就不能忍住那一時之氣麽？如今弄出來這麽大的動靜，而且影響如此惡劣，看朕怎麽收拾你！
正在氣頭上，王德又匆匆來報：“太子殿下在外求見……”
不提這個還好，一提起這個，李世民的肝火更旺。杭州為什麽會兵變？江南道和淮南道兩個都護府為什麽會兵圍杭州城，都是這個逆子惹出的禍事。這樣想著，李世民咆哮嘶吼道：“讓那個逆子給朕滾進來，朕今天要打死他！”
王德縮了縮脖子，有心想要勸諫兩句，讓李世民消消火。可轉念一想，這可是天家內部的事情，自己雖然是大內總管，可這種事情還是少摻和為妙。在說了，如今長孫皇後康複有望，陛下嘴上說要打死，可實際上恐怕連根指頭都不會動的。這樣想著，心中便鬆了一口氣。躬身出去宣旨了！
李承乾拖著一條瘸腿，一踏進禦書房的大門，便噗通一聲跪了下去。幾乎是爬著來到李世民麵前，還未說話，便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李世民本來正想發火，可看見他這副模樣，畢竟這也曾經是自己非常喜愛的兒子，而且又是自己和觀音婢的長子，終究暫時忍耐了下來，不耐煩的問道：
“你母後身體安康，朕也還沒死。你這是嚎哪門子的喪？”
李承乾是真正的有些害怕了，杭州兵變，江淮兩道叛亂。這頂帽子要是扣到他頭上，天底下再沒有任何人能護得住他，即便是他母後來也不行。此時見父皇似乎並沒有生太大的氣，心知事情恐怕有轉機，連忙使勁的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然後抽噎著說道：
“父皇，兒臣得知杭州兵變，江淮兩道都護府叛亂，心急如焚。兒臣心知朝中大臣們對兒臣多有誤會，認為江淮兩道都護府中，多為兒臣親信。此次叛亂，定然和兒臣有關。兒臣擔心父皇誤解，特來向父皇稟明。兒臣和此次兩道叛亂毫無關係啊，還望父皇明鑒。此外，兒臣懇請父皇，盡快派軍平叛，江淮兩道乃我朝稅賦重地，不能亂呐……”
這些其實李世民早就知道，甚至連東宮派出去的信使在何處因為何種原因被人攔截下來他都一清二楚。不過聽見李承乾如此說，李世民的心情終究還是好了許多。這個忤逆子，即便是再胡鬧，可孝心還是有的，起碼他不敢明目張膽的造反逼宮嘛。而且能這麽快反應過來，前來求自己派兵平叛，倒也的確有那麽點壯士斷腕的勇氣！想到這裏，李世民聲音憤憤的道：
“朕如何做事，無需你來教導。你現在就給朕滾回去，老老實實呆在東宮，在江淮兩道的叛亂不曾結束之前，不許踏出東宮一步，更不許你跟任何大臣聯絡，聽清楚了嗎？”。
這能不清楚嗎？父皇這麽說，起碼眼前的危機算是過去了。而且聽父皇方才那意思，恐怕也是和自己的打算差不多。江淮兩道的都護府舉兵叛亂，那肯定是死得不能再死了。但是也僅限於此。父皇的意思很明顯，就是要把東宮和這件事情撇幹淨。畢竟自己是他的兒子，鬧出這樣的事情，他的臉上也沒有光彩。
想通了這些，李承乾趕緊謝恩，然後低著頭抽噎著退了出來。至於江淮兩道都護府的那些人，阿彌陀佛，死道友不死貧道，你們自求多福吧……
右威衛和鷹揚衛俱都是唐軍當中的精銳，四萬大軍的調動瞞不過天下人。很快，杭州兵變的消息便傳得天下皆知。一時間人心惶惶，以為亂世又要到來。
如此轟動的消息，自然也會傳入後宮之中。在李世民派兵平叛的第三日下午，太液池當中的長孫皇後和小小，終究還是知道了這個消息。兩人的反應則是截然不同，小小的焦慮已經不僅僅是表露在臉上了。杭州城被圍，夫君死守城池，身邊僅僅六千軍隊。而圍困杭州城城的叛軍卻多達六萬人，在小小看來，這已經是必死之局了。
因而，在得知這個消息之後，正端著藥碗給長孫皇後喂藥的小小，一下子癱坐到了地上。渾身的力氣都如同被抽空了一般，旁邊的虎頭和丫丫蛋蛋不明所以，跌跌撞撞的過來想要把娘親扶起來。看著這幾個可愛的兒女，小小滿心的憂慮終於再也藏不住，兩行清淚瞬間掛滿了腮邊……
幾個小家夥不明就裏，看著娘親掉眼淚。丫丫當即也跟著哭了起來，蛋蛋終究是男子漢。淚腺沒有那麽發達，茫然的望著娘親，一個勁的用稚嫩的小手想去擦拭娘親臉上的淚水。至於虎頭，則已經稍稍有些懂事了，轉頭望著皇後娘娘，稚嫩的開口問道：
“姨娘，娘親怎麽了？是誰欺負虎頭的娘親了？虎頭要去報仇！”說著又轉向一旁的李治道：“雉奴哥哥，你會不會幫虎頭？”
李治也是剛剛才知道是怎麽回事，迎著虎頭清澈的眼神，李治心中一顫，重重的點了點頭：“虎頭放心，雉奴哥哥一定幫你報仇！”
瞧著小小這副模樣，長孫皇後自然能夠理解她心中的憂慮。抬手將門口伺候著的宮女太監們招呼過來，讓她們把小小扶起來坐好。又讓宮女們把屋子裏的小家夥們都帶出去，長孫皇後這才開口歎息道：
“唉，又是兵禍，自建國以來，一年如是，年年如是……”
小小此時滿心牽掛著的都是遠在杭州的夫君，腦子裏想著的盡是些夫君手提尚方寶劍，月白色的長衫上滿是鮮血，站在杭州城頭指揮著殘兵敗將抗擊叛軍的場景。對於長孫皇後的話，半個字都沒聽進去。
長孫皇後見小小那副出神的模樣，心中微微有些著急，可不能由著她這樣下去，否則非傻了不可。當即重重的咳嗽了兩聲，引來宮女們一陣側目，見皇後沒什麽吩咐，又連忙回頭站好。這一來終於有了點效果，小小也終於克製住了自己，眼神空洞的轉過來望著長孫皇後，聽她說話：
“小小，你聽我說，兵書上說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如今杭州城下雖有六萬叛軍，可也有近三萬朝廷的軍隊，形勢並沒有你想想的那麽糟糕！”
方才小小隻聽到傳信的人說杭州城內六千軍隊被六萬叛軍圍困，還真沒聽到後麵的。此時聽長孫皇後說起，猶如落水之人真的抓住了一根稻草。慌亂的一把抓住長孫皇後的手，急切的問道：“姐姐此話當真？”
長孫皇後被她抓的有些疼，可她也理解小小此時的心情。於是重重的點點頭道：
“你對你家夫君就如此沒信心麽？早在二月底，你家夫君便已經上書給陛下，請求陛下派兵防範。便在你趕赴京師之後沒多久，陛下就派了左驍衛的段將軍率領兩萬餘精銳秘密奔赴杭州了。而且，你可知道如今杭州城內的六千軍是誰人統領麽？就是你們夫妻倆推薦給陛下的李嗣業！他率領三千陌刀軍進城和你家夫君一起守城，你有何可擔憂的？”
長孫皇後每說一句，小小繃得緊緊的心弦便跟著鬆一分。既然夫君早有準備，想來形勢便真沒有那麽惡劣。不過終究是被動挨打的局麵，小小還是有些擔心。
長孫皇後見她稍稍放鬆了下來，自己心中也跟著鬆了一口氣，然後繼續說道：
“杭州城城高牆厚，又有精兵駐守；杭州城外，還有段將軍率領的兩萬左驍衛牽製，叛軍哪兒有那麽容易攻下杭州城？三日前，陛下又已經急令右微衛和鷹揚衛奔赴揚州。算算日子，這兩日也應該到了。等平叛大軍一到，叛軍很快便能土崩瓦解，你就不要擔心了！”
小小這才算是真正的鬆了口氣，想著自己方才的失態，有些不好意思。而且自己方才那副模樣，恐怕把兒女們都給嚇到了。於是站起身來盈盈一福道：
“謝姐姐開解，方才一時失態，把湯藥都灑了，我這便回去再給姐姐重新熬一碗……”
長孫皇後聞言擺擺手道：“算了吧，本就已經飲得差不多了，明日加多一點劑量便是。小小，還有個事情我要跟你說。便是你上次跟我提的那件事情，眼前便是個機會！”
小小有些不明就裏，為何說眼前是個機會？但見長孫皇後清了清嗓子，招收讓她過去坐在床榻邊上，然後娓娓道來：
“是這樣，此次杭州兵變，陛下異常震怒。不僅僅是對叛亂的軍隊和兩道的都護府震怒，對你夫君也甚是不滿。你家夫君在杭州逼得太急了，所以，待那邊的叛亂平息下來之後，恐怕……恐怕你夫君便不能再待在杭州了……”
小小很快便醒悟過來，這其中的貓膩，她和夫君早就已經想到過了。因此倒是沒有太大的驚訝，反倒是長孫皇後竟然將這件事情告訴了自己，這倒是讓小小有些感動。這是真的把自己當成了自家人啊……
“姐姐，那陛下的意思如何？”這話問得簪越了，若是其他人，恐怕長孫皇後當場就要翻臉。可這話由小小嘴裏問出來，長孫皇後僅僅是微微一笑：
“陛下原本是想將他丟到一個冷衙門，放上一段時間讓他反省反省。不過我跟陛下說了之後，陛下沉吟了片刻便答應了下來。若是不出意外，或許就在年內，江大人便能調回京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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