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嬌色

尤冰

第五十六章:畫兒

書名:玉堂嬌色 作者:尤冰 字數:7528

盛謙這幾日查賬,又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戶部不同於它,基本牽一發而動全身。他那裏鬧的風風火火的,連同江文海都知道。盛若秋隻是在公公和丈夫談話的時候,偶爾從旁聽見了。

“明珠,我是個婦道人家,懂得東西也不多。”

盛若秋看著旁側沒有別的人,又離著盛明珠近了許多,壓低了嗓子,“你讓三叔多小心些吧。這事兒不那麽容易。”

大魏新朝時,新貴世家要各自建府邸,納新仆。魏帝作為開國帝王理應獎賞功臣,便允了戶部開國庫支取銀子。可戶部也空虛啊——於是各州各地的納稅錢就入了各家的口袋裏。有用來妝點門麵,有用來鞏固自身實力。

魏帝自然知道這些情況。

可大魏本身官場就如同一團散沙,世家表麵臣服於帝王,實則各有各的心思。並州那筆賬積年累月下早已可以使普通平民富可敵國。如今魏帝想用魏謙討債討回來,同樣這也是一種試探。

盛明珠知道盛若秋不會無的放矢,又想起夢中盛家被抄家的情景,整張臉都變得凝重起來。

秋風蕭瑟,她臉又發白。盛若秋以為她怕,便柔聲安慰道,“倒不是什麽大事兒,你這幅表情我倒不敢說旁的了。”

盛明珠便搓了搓臉,“就是秋風有些大,被吹得臉有些僵。”又看著一旁的盛若秋,“大姐姐想說什麽?”

盛若秋拉著她,聲音比之前更低了些,“這事兒的得罪人的活兒。我隻怕有宵小之輩,暗地裏給三叔下什麽絆子。府中若有武藝高強者,你們出行時便都帶著。”

盛明珠便抬頭看著,“大姐是說,有人要害我爹?”

盛若秋搖了搖頭,這事兒是她偶然從書房外聽丈夫和公公說的。內裏到底如何她也不清楚,也不預備和盛明珠說,她並不認為小女兒家知道了能如何,“這些事情倒不是咱們這些婦道人家能管的。如今三叔是戶部侍郎,可誰知這官大了時好時壞,他如今是陛下手上的刀,卻也是懸在很多人頭頂上的一把刀——”

她後麵說了些什麽,盛明珠便沒仔細聽。

一時心情也有些起伏不定。現在是大魏四十三年,魏帝在位許多年——是哪一年魏帝死了,新帝上位,盛家又是被哪個君主抄家滅族?

盛明珠努力翻著頭腦裏的思緒,卻隻記得一片素白的場景。夢裏的東西又很快模糊了。

“明珠?”盛若秋看她呆著沒說話,便叫了一聲兒。

盛明珠回過神來,一雙眼睛因為想著旁的事頗為懵懂無神,盛若秋便笑了笑,“旁人還說你能耐呢,我瞧著便是一個小姑娘——”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隻不過是我自己心裏瞎猜想罷了,說出來本是想給你們分憂,你這個樣子好像我來找事兒一樣。”

盛明珠便順了順耳側的發絲,不好意思笑了笑。

——

夜裏盛謙還沒回來,盛明珠本想等著爹爹回來好問問他,那人找著沒有。

夜入幾分,月圓又缺。盛明珠本就是個懶散慣了的,拿著本女四書看著,等許久盛謙都沒回來,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她手半撐在桌子上,豆蔻少女本來就一天一個模樣。芸娘就這燭火瞧女兒嬌嫩的臉蛋,又發現她胸脯比之前鼓漲了不少,腰卻越來越細。又看她一直瞌睡的懶散模樣,便放下了手中的活計,衝一旁黃媽媽打了眼色。

黃媽媽是苦活出身的,力氣大。很快在金枝的幫襯下輕手輕腳抱起了盛明珠,又托著腦袋放在了床上。也許是真的累了,她眉頭稍微皺了皺,卻沒一點起來的跡象。

“真是奇怪,小姐身量還比之前輕了許多。都不知道平常吃的東西去哪兒了?”

盛明珠小時候也是調皮蛋子,黃媽媽也經常如現在這樣。芸娘咬了手上的針線,又看著床上正躺著的閨女,“也就睡著了才安靜些。”又揉了揉額頭,黃媽媽便在旁邊給她倒了水,“你總瞎操心,身子骨本來就不好,還想這麽多。”

這些日子因為閨女和柳家的事情,盛謙來來回回跑。芸娘是個內宅的姨娘,也是婦道人家,除了嘴角起燎泡也沒什麽辦法,“若不是生了這麽個調皮又能惹事兒的,我尋思這麽許多。真該早早的嫁出去,好省了我這麽些心思。”

黃媽媽便用那種了然神色看著她,“若真嫁了人老婆子倒要看看你哭成什麽樣子?”

芸娘笑了笑,到不和黃媽媽爭辯。這些年來也從沒爭辯過她,一會兒又對著黃媽媽道,“我瞧她身上的衣服又小了,府裏給分的那些分例,成色不怎麽好,改日去街麵上轉轉,瞧著有什麽合適的緞子。”

黃媽媽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什麽叫成色不怎麽好,那大夫人竟拿些什麽料子來糊弄人,這樣緞子你拿著用了我都不敢做出來讓三小姐貼身穿著。這三個月月錢都缺斤少兩的,咱們自個兒院裏的,還是你自己貼的錢……”說了會兒也不說了,“我就是心疼你,你隻是個姨娘,又不是正頭夫人,統共就那麽些嫁妝,如今還四散八散的。”

芸娘笑了笑,燈火下容色頗顯溫暖,“媽媽從前不跟我說過嗎,女人家安心都是男人給的。”她半垂著頭,耳垂在橘色光照下微微泛著一團光暈,“他待我好,我心安著。”又看著正睡熟的盛明珠。

兩個女兒,十多年了,他待她始終如一,“如今還有什麽不知足的。”

“隻盼著日子真能這樣。”

宋老太君那裏不知打著什麽樣的算盤,不用晨昏定省。宋氏也總居在小佛堂裏,芸娘如今便好像三房真正的女主子,可她始終隻是個姨娘,是半個下人——

有風刮了進來,冷氣兒吹動,有些冷了,芸娘吩咐下人關了窗,隻留了個小氣窗透氣兒。

因為快要到初冬了,房間裏加了炭火。初次燃上總會有些不適的味道,金枝在煽炭火,有微微的熱氣從底下不斷往上頭的雕花拔步床上飄去。她睡的有些不安穩,頭上汗水不斷的留下,芸娘走過去,以為她有些熱了。

便從黃媽媽手裏接過團扇,輕輕給她扇著,又拿起絲帕給她擦了擦額頭的汗。

——

漫天白雪之間,百年城牆之後。

映紅的宮燈高懸於上,各色衣衫舞婢從紅毯上湧入。身穿明黃色衣衫的帝後二人則高高坐在首側。一舞過後,盛明珠身穿大紅蝶衣,緩步上前走來,又輕輕向帝後二人叩首。

花嬌人豔,萬紫千紅便都化成了一副場景。

這是她夢中見過的一副場景,盛明珠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夢裏,可卻隻能沉淪其中。她叫不醒自己,一模一樣的場景,同樣是上頭皇帝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驚豔和掠奪。她曾做過這個夢,舞姬拒絕了皇帝。

可是這個夢裏頭卻沒有那個麵容冷冽的男人。隻有因著肮髒的物什被呈上殿內而龍顏大怒的皇帝,還有一旁端坐著的皇後,是在夢裏,盛明珠心裏不怕,甚至想湊上去坐坐那九龍禦座兒。

可是很快場景就換了,還是冰天雪地的模樣。

城牆之外,萬裏都是潔白的。

潔白的雪地上仰麵躺著她,眼神微微睜著,有些疲軟。她快死了——盛明珠看著她的,那雙屬於自己的鳳眼正無神的耷拉著,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有股子悲哀莫名其妙的就湧上了心頭,有些想哭。

有明黃色的衣角過來,刺的她眼睛有些疼。

“你說你算什麽呢……卑下的東西。”

盛明珠隻能看見她明黃色的繡鞋,還有細微的貓叫聲兒。

“你就是個玩物。他不在乎,我也不在乎……”

縱使曉得這是一個夢,但即將死亡的陰影還是讓盛明珠十分恐慌。她感覺自己薄薄的唇微微動了一下,很難受,渾身上下的骨頭似軟了架一樣,“救我……”她聲音呢喃,很快被風雪掩蓋。

明黃色的身影也漸漸離開。

盛明珠難受,她不想死。

夢似乎快醒了,她離她有些遠了。抹了抹有些冰涼的風雪,盛明珠才看清楚她的死相,從十丈之高的城牆上摔下來的,腦殼著地,臉還好著,穿一身紅色薄紗,遠遠看上去十分淒美動人。

還好不是臉著地……不然這人就丟大發了。

夢醒之後她是這麽想的。

“三小姐?”黃媽媽看她一會兒哭,又一會兒笑的,拍了拍她的臉。

“爹爹還沒回來麽?”盛明珠問了一句。

黃媽媽搖了搖頭,她很快從榻上起了。勾上繡鞋之後,又被芸娘叮囑多披了一件兒披風,才出了屋子。一路到盛謙的書房,從花瓶裏抽出那副畫,很快又離開。

夜色已經十分深了,盛謙回家時聽芸娘說女兒等了她許久,本來想去盛明珠房裏,又被人按下了,“她那個懶散性子,這時候早睡了,有什麽事兒明日說也來得及。”又輕輕替他捏著後背,“你這幾日該休息了,每日早出晚歸的,瞧著,眉間都生了許多皺紋。”

美人幾多溫柔。

盛謙這幾日催賬煩的要死,便拿了她的手,輕輕捏著,

黃氏瞧著夫妻倆要溫存,便忙退了出去。

一旁盛明珠也沒睡,又怕點著燈被黃媽媽看見告訴芸娘,隻拿了一盞燈燭,披著厚厚的狐皮披風,再院中將那畫掛著,細細的看——皇後是江潤言,好像跟他有千絲萬縷的關係,是誰呢,江家人麽?

灰衣夜裏在房頂上,早瞧著她鬼鬼祟祟出來了。

躲在一旁,又瞧見她正細看一幅畫。離的遠了,灰衣其實看的不是很清楚,隻瞧見一雙細長的陰冷的眼睛,還有一身兒熟悉的白衣——

功夫不負有心人,灰衣想。

三小姐夜裏偷看都督的畫像,他覺得這其中到底是什麽意思,他不能猜測。

但或許他可以偷畫兒回去在東廠領賞,也興許都督憑借自身的聰明才智能想到了什麽,他還能再升一職。

想到這兒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暗衛大首領也不免搓了搓凍僵的手,用一雙發光的眼睛看著盛明珠,連同她手裏的畫。

天寒地凍,唯獨那副畫溫暖了暗衛大統領想升職的心。

上一章 目 录 下一章

猜你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