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謀

桃圻

第八十五章 人心所歸(三)

書名:蓮謀 作者:桃圻 字數:4253

晚膳過後,阿柳端來了一晚棕黑的藥汁,聞著那氣味酸澀,似有大棗合歡皮柏子仁之類,不過是尋常安神湯,如何這般酸澀難抵,反複嗅聞,竟不知是何物。

杜如晦進屋見她蹙著眉頭疑疑惑惑地飲藥,不覺又想起在金城郡遭醫士禍害的事來,心下起了彷徨,怕又惹起她傷懷,隻不好露於明麵,便笑著坐到她身邊,湊近道:“這藥好生奇怪,氣味怎這樣酸?”邊說邊從她手中接過瓷碗,佯作好奇,就著瓷碗先飲了一口便擱下“太燙,放置會兒再飲罷。”

穆清斜臉看了看他,初時尚覺他舉止怪異,片刻她便省悟過來,俗語說關心則亂,他或是想到那坑害人的羅醫士,心生了偏執,再放心不下她飲的湯藥,隻要親自試了才安心,殊不知男女不同,各人體質亦是有異,某一味藥於這人是補益的,於那人便或是虎狼藥。他竟連這個也忘了不成。

這舉動雖說是要惹人笑的,卻著實熨暖了她的心,心內似有涓涓暖流淌過,連嘴角都忍不住掛了一層蜜意。阿柳哪知道其中道理,忙道:“這藥煎煮起來亦是奇特,那醫家給的藥一劑裏頭還裹著一小紙包,取藥時囑咐再三,先下小紙包中,喚作酸棗仁的,煎煮一刻鍾,再下了其他藥材,可圖省事一同下了。可不奇怪?”

說笑了一陣,瓷碗中的藥汁漸漸隱去了滾熱的煙氣,他這才端起藥碗,遞與穆清,看著她將藥飲下。阿柳接過空瓷碗,遞過過口用的淡鹽水,見她吃藥洗漱皆完了,才端著空瓷碗和漱口用具,退出屋子。

杜如晦今日來家的早。早已換過一身清清爽爽的米白素麵常服,走去熄了兩盞燈,隻留下細紗帷幔外的兩盞,促著她趕緊歇下。

穆清明知自己終將如前幾晚那樣不能睡的,仍是依言靜靜地躺在床榻裏側,半闔著眼,心中盤算午後李世民所托的那幾十車的粗布。才想得入神,便聽見耳邊杜如晦低低的聲音:“已是不得安眠了,還在想甚麽?”

她睜開眼睛,仰頭看見他在她頭頂上方支撐起一條胳膊。正垂了眼望她。“你怎知我未睡?許是你擾了我的清夢也未可知。”她促狹地一笑。

他的手指輕輕地覆蓋在她微微顫抖的睫毛上“睡沒睡,看這裏便知。你可還在想著二郎那起瑣碎事?”

“你如何知道?難不成是我心裏頭的應聲蟲麽?”

杜如晦低頭無聲地笑了笑,隨後又板素起麵孔“你已忘了醫士所囑?不教你再勞神思慮的,怎轉過臉來便全忘了?”

穆清猶要逞舌鬥辯“這算不得甚麽勞思……”一語未盡,已教他將話封堵在了喉舌間,接著他又猛然驚醒。念著她的身子尚弱,不得不撤開身去。穩了穩聲息,方道:“不若我替你捏個主意,你便省下氣力。多歇一陣,如何?”

她在他胸前挪動幾下,尋了個更舒服的姿勢,笑說:“那便有勞了。”

“這確非甚麽為難的事。隻消略勞動勞動口舌便也成了。”杜如晦懶懶地以手指順著她的發絲,不以為意地說:“這些女子的活計,多招攬些女子來做也便得了。”

“我如何不曾想到這些。隻是城中女子大多深居簡出,怎會應了我這活計?即便有幾個每日在街麵行走勞作的,大多是人家的家仆,更無道理聽由我差遣。”

“城中無,城外鄉間自有許多。眼下田間春耕剛過,農婦們皆閑了下來,如今農家度日艱澀,稍許許些錢,她們自是極願意另掙些貼補家用。”

一時計定,穆清放下心來,又擁著被衾,蜷在杜如晦身邊聽他閑話幾句,眼皮子倒逐漸發沉了,掩口打了個哈欠,一歪身子便睡了。

不知是連日不曾好好睡過一個囫圇覺,還是昨晚那碗藥的作用,這一晚穆清睡得香沉,亦無夢魘侵擾。直睡到次日自己轉醒,帷幔仍好好的垂著,床榻四周的窗戶俱敞亮著,千絲萬縷的光線透過窗戶上的厚實的芙蓉紗揚灑進來,仿若纏繞在空氣中的縷縷金絲,又似是金色的琴弦。穆清伸出手權當那些光線作琴弦,不由隨手隔空撥弄了幾下,素手映襯著金光線,煞是好看。

也不知多久沒有閑情逸致撥弄過琴弦,琴藝恐早已生疏。也不知怎的,忽然憶起兒時阿母親自把扶著她的小手,教她撥弄琴弦的情狀來,及到後來,她想教授英華琴技,英華卻從不肯擺弄這些,她便悄悄的與自己說,待將來定要生養個女孩兒才好,要如阿母那樣教她調琴弄弦。

這一個念頭,提醒了她昨日醫士所說的話,醫士說得含蓄,她卻明白,那話無非是說她此生子嗣艱難了。心頭又是一陣酸楚抽痛,好端端的唉聲歎氣起來,然後她又不得不勸服自己,醫家隻言艱難,卻並沒說絕無可能,或許有一日蒙天垂憐呢,前事總歸難料的。她坐起身,甩了甩頭,似是要甩去腦中那些糾纏不清的傷痛。

阿柳推門進了屋,隔著帷幔見人影晃動,便知她已醒,上前鉤掛起帷幔“這一晚倒是好睡,已是辰時三刻了呢,早起阿郎不教吵著你,隻丟下話說待你醒了,如覺著精神頭好些,便去校場尋二郎說話,他自會遣人助你。”

穆清點點頭,順手拿起阿柳替她備下的襦裙,望了望又放下“往軍中去穿著裙裝多有不便,仍是將我那套胡袍取來罷。”阿柳得了話,趕忙去取。待幫著她將胡袍革帶革靴穿戴好了,乍一看神氣竟是回複了不少,麵上多少回過些氣色來,阿柳不由心中暗自歡喜。

醫士囑過她靜養,因此她不敢騎馬,使阿達驅了馬車送她往校場去。行了一段,遠遠的聽到低沉悠遠的金鼓聲,及兵士的呼號之聲此起彼伏相應。到了近前,才看清場上亂糟糟地扭打成一片,細看之下,皆是兩人一隊互搏。

“原以為兵士操練,必定是huā槍齊整,一方一方成陣勢的,原是如此糟亂。”阿柳看著校場中的場麵,忍不住說到。

穆清眺望了片刻,回頭道:“各色器技營陣皆是殺人的勾當,豈是好看的?huā槍列陣,徒支虛架,隻圖人前美觀,須知上了沙場便隻有防身立功,殺敵救命才是要緊,那些個虛套操學了如何保命滅敵?現在看著雜亂無章,當真到了戰場之上,這些兵將個個便如猛虎悍狼,焉有不勝的道理。這便是李家二郎練兵的高明之處。”

言畢身後馬蹄聲響起,伴著一聲長笑“七娘謬讚了。這仍是多虧了克明的指點。”(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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