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歌

故山丘

第138章 人去樓空 身陷絕境

書名:碧玉歌 作者:故山丘 字數:5848

樊楓在經曆了整夜的輾轉難眠之後,天剛蒙蒙亮,便迫不及待翻身而起,推開窗深深吸了口氣,簡單打理了一番,臨行之前,習慣性去取劍,手剛觸摸到微涼的劍身,立即意識到此行隻是要去接碧玉“回家”——殊不知,這個武斷的認定枉送了一段本可重歸寧靜的光陰。他發乎內心笑了笑,這麽久以來,還是第一次出行之時將劍擱置在房中,刀光劍影的人生實在是存了太多的缺憾。

他一路都在回憶著自己與碧玉的種種錯過,貿然將半生的幸福押在這次期待已久的重逢之上。

這無疑是一筆賭注,隻是從未設想過會輸,往往卻在這種時候,輸得一無所有。樊楓原以為隻要睿兒在幽州,碧玉就沒有理由拒絕他的提議。

反複叩了好幾次房門,一次比一次沉重急促,卻始終無人應答,心上湧起不祥的預感,顧不得禮數,徑自推開,隻看到房中的擺設井然有序,同昨日看到的毫厘不差,繼續向前走了幾步進了內室,一眼便看到榻前的絲綢帷幔整齊地束著,來到近旁,見錦被和玉枕似乎也沒有被移動過的痕跡……樊楓仍心存僥幸,緩緩將手探入被中,床麵柔軟細膩,如同人的皮膚一樣,隻是早已沒有一絲餘溫,或者準確地說,它昨夜一直都冷寒著。整個人僵直地站立在榻前,憋著一口氣,發不出,卻也吞咽不下,窒息般難受。

“大將軍,桌案的鎮尺下壓著一封信。”有個心細眼尖的隨從轉了轉眼珠,低聲提醒說。

樊楓不再發愣,三步並作兩步,直奔那封信而去。

心上急躁不安,可拆信的動作十分輕緩……信封並沒有封實,那一頁便箋,很容易就滑落進他的視野,他不忍去讀,卻又不得不讀,“……蒙大將軍錯愛,救我於水火之中,感激之情難以言表,唯有軀殼一副,卻已遍布塵垢,之於將軍,近似玷汙……碧玉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女子,從未想過會攀附貴德,然而亂世浮沉,幾入王侯之門,終釀千古之恨。庭院深,紅牆高,人生悲哀,盡在其中。願得一凋敝僻靜之所,終其餘生。勿尋,若有緣,今生還可相逢;若緣盡,歲月催人老時,萬古不再長青……”一手小楷如泣如訴,終難將心事道盡。

他緊緊地攥著一方紙角,青筋爆出,臉色陰沉得可怕,曾曆經過的撕心裂肺之感又一次卷土重來,愈發劇烈,整顆心開始一點點淪陷、一點點撕裂,終於冷冷地發出一聲嘲諷,“樊楓,你一直都是一個失敗者。”

“都愣著幹什麽!立即出去尋人……封了所有路口,在沒找到人之前,一隻蒼蠅也不準飛出去……”緊接著,這厲聲命令響起,炸雷一般,不容置喙,頗具唯我獨尊的意味。樊楓當然知道這是在東海郡國,他是在別人的地盤上發號施令,可這似乎並無不妥,隨著幽州的崛起和擴張,他的勢力範圍越來越廣,手下的烏桓騎兵更是讓人聞風喪膽……各州各郡的大小官吏不約而同,都對他存了幾分敬畏。

尋人的陣勢很大,刺史、太守等人紛紛出麵,親自督促,誰都希望能借此機會與樊楓多攀些交情。碧玉若此時還在東海國,定然會在一炷香的時間內被發現,然後完好無損地送到樊楓跟前,接受他深情的指責和告白,或許還會改變心意、重做打算。

隻是,這一切都是假設,是樊楓的期望,也是臆想。出了封國,若要在中原大地上尋一個人,便與大海撈針無異。

風是腥鹹的,如血淚一般的滋味。幾隻海鳥低低飛著,沒有哀嚎,沒有淒鳴,隻有無聲無息的盤旋,它們拍打著翅膀,漫無目的,卻又堅定執著。

……

“……我看這婦人,風韻猶存,氣質不俗,要不,轉賣給哪家大人做填房吧?賣去窯子太可惜了……”海麵上,一艘小型船中,幾個男人正在肆無忌憚地談論。說話的正是那名看上去沒什麽頭腦的壯實漢子,他嘿嘿一笑,補充道,“說不準能賣個更好的價格……我們兄弟可就發達了,能金盆洗手也說不定……”

“呸,哪家官老爺敢娶這種來曆不明的女人?”船老大朝水裏啐了一口,不知道在厭棄著什麽,他們雖然萍水相逢,可也算相見如故,很快打成一片,仿佛替人謀劃也成了分內之事,“這女人雖有幾分姿色,可已不是青蔥少女,大老爺們怕是不好這種貨色……”

“來曆不明?!我倒覺得這婦人,穿戴精細,鬱鬱寡歡,本就是大戶人家失寵被逐的侍妾……要不,也不會大半夜的,放著好好的府院不住,一副無家可歸的模樣……再說,比起那些嫩雛來,有經曆的女人或許更加夠味兒……”壯漢總是在不知不覺的情形下加重聲音,不過這次話雖露骨,倒隱約聽出幾分打抱不平的意味,他或許不是一個純粹的壞人,“說實話,看麵相,這婦人不像大惡失德之人,清清白白的,往窯子裏那麽一塞,實在是可惜了……”

船老大本就沒什麽心肝肺,此時嬉笑著,極盡調侃之能事,“……哎呦,看不出來這位爺還是個憐香惜玉的好角色……要不,大哥,肥水不流外人田,就將這娘子送與自家兄弟吧。”把頭轉向身邊的另一男子,“也算是成就了一段好姻緣……”自顧自哈哈大笑起來。

精瘦男子本在閉目養神,此時睜開眼,慢慢開了口,顯出老練來,“幹我們這行當的,得按雇主的意旨辦,切不可陽奉陰違,更不能亂發善心、亂同情,否則會落到死無葬身之地的下場……要知道,這些雇主背景複雜、頗有來頭,要不也開不出那麽高的價來枉害他人……這些人啊,都不是什麽善茬,要把人整死就像踩一隻螞蟻那麽簡單,我們若是輕易動了惻隱之心,到時誰來替我們收屍?再說了,這年月,被殘害的往往都是好人,早就見怪不怪了……我們兄弟可是圖長遠的人,哪能這般短視?”

壯漢狠命點頭,大發議論,“正是如此……就說這回這女雇主,人長得跟朵花兒似的,心腸可是比蛇蠍還毒,竟然請人將自己的親表姐賣到窯子裏去……我兄弟二人行走多年,對這世道還算有些了解,隻是不曾想,女人之間的妒恨竟然到了這樣的程度……”

瘦削男子嗤鼻一哼,滿臉不屑,“表姐?!你倒真實誠,相信那女人的說辭……依我看來,艙內那婦人雖然與她模樣確有幾分相仿,可這婦人若是仍在最好的光景裏,怕是那年輕貌美的雇主遠不能及……她說自己的表姐對夫家不忠,這明顯拙劣,即便是真的,也輪不到她做表妹的越俎代庖,還是幫著外家人……這娘們兒還千叮嚀萬囑咐,要把人賣去數重山水之外的淮揚‘碧落樓’——這該是帶了多大的仇恨,難道真是為了討回一個本就跟自己沒什麽關聯的公道?”他的話鞭辟入裏,著實疑點重重。

“我說大哥,家家都有一半難念的經,尤其是那些大戶人家……旁人間的恩怨我們這些外人怎麽理得清……隻要銀子是真的,還管這許多做什麽?說到銀子,我們得盡快將此事辦得妥妥帖帖……然後憑了那張賣身契,才能領會剩下的那半……”壯實男子開始現出愉悅的表情,目中的光鋥亮鋥亮,就像剛剛擦淨的鍋底般。

……

碧玉早已慢慢蘇醒過來,迷藥的效力並未完全解除,她渾身癱軟一般,使不出一絲氣力,努力抬了抬眼皮,發覺自己正身處狹窄陰暗的船艙,方知大事不妙。艙外男人的聲音一句不落全被她記在了心上,與恐懼相比,她此時疑惑更重,從這幾個男人口無遮攔的對話中,不難聽出自己造人暗算,幕後有隻黑手暗中策劃著這一切,隻是這個人是誰?為什麽會對自己使出這般歹毒的手段?她絞盡腦汁也想不出誰的心裏會積攢下如此駭人的仇怨。

雖然並無大風大浪,可船身仍然顛簸不斷,她有些頭暈,胃裏也像漫進了海水般,泛著惡心。

此刻猛然聽清“碧落樓”一詞,早已涼透的心一陣痙攣:這個名字難道真是暗含巧合?不由得開始擔憂起自己的命運來。

男人們還在繼續閑扯,沒人會在意那個蜷縮一團、萬念俱灰的身影。

……

“你說我二人,盡幹這遭天譴的買賣,會不會將來沒有好下場。”

“藩王政權,戰火連連,世道混亂不堪……不能全怨我二人啊,‘寧為盛世狗,務做亂世人’……我們的苦難絲毫不遜色於任何人……”

“……哎,就說我這開船的,鬼門關裏不知都打了多少圈了……”

每個人都在傾倒苦水,仿佛這世上作孽的永遠隻會是別人。

碧玉聽著這些言論,忽然想到被自己舍棄在羯族軍隊鐵蹄之下的無辜女子,一陣猛烈的劇痛浪頭般擊打著她的胸口……沒想到報應會來得這麽快,她或許也會被蹂躪、被摧殘。如此看來,上天似乎公正嚴明、從不偏私,可過往發生的那麽多事情,一樁樁、一件件,上天為什麽選擇了不聞不顧?難道隻是一味針對著自己?她居然還有心思笑著與高高在上的老天爺做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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