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歌

故山丘

第18章 駑馬戀棧 受製於人

書名:碧玉歌 作者:故山丘 字數:6468

新皇登基,理應萬象更新。皇帝是“天子”,在萬民心中,他秉承天命,攜帶了上天的意旨,芸芸眾生都臣服在他的腳下。可新繼位的皇帝非但無法讓世人像崇敬神靈一樣仰望,反而以一種啼笑皆非的形式摧毀著人們的幻想和信仰。

新皇帝慵懶怯弱、憨厚遲鈍,甚至會在冗長的朝議上打起瞌睡、鼾聲雷動。司徒袁駿和國丈何濟麵麵相覷、搖頭歎息,他們是先皇指定的顧命大臣,此刻卻無能為力、羞辱難當。

老奸巨猾的趙王申屠祿卻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和喜悅。每當他看到坐在龍椅上無精打采、有時還留著哈喇子的侄子,就禁不住對未來充滿憧憬,他實在是愛極了這個傻侄子。

申屠祿已經近六十歲了,是先皇武帝的族弟。他資質平平,氣量狹小,卻又驕橫無知、嫉賢妒能,因此在武帝時被無情地忽略掉,名字和聲望一並隱匿在某個毫不起眼的陰暗角落。現今新皇即位,趙王像是迎來了一個久違的春天,憑著倚老賣老的功夫在百官中甚是活躍。於是有言辭犀利、行事偏激的名士笑談,一個人平庸不要緊,頑劣不要緊,要緊的是活著,活到年紀夠大、胡子夠長,自會有人追捧和認可,因為沒有人會在乎年華究竟是被虛度了,還是得到了充分利用,長者就是權威,就是滄桑生活的積澱。

名士的話幾乎就是在揭示真理,尤其對於趙王這樣的人來說,品性低劣從來不影響享用榮華富貴時的心安理得,相反催生著貪婪和欲望一茬一茬瘋長,直到茂盛得都看不清自己是誰了。

幾乎不用耗費什麽心思,申屠祿就找到了一枚棋子,那就是皇後鄭春。他和鄭皇後算得上是老相熟了,多年前他們曾成功陷害了楚王申屠緯,確保當初的傻太子榮升為今日的傻皇帝。

如今,他們又擁有了再度聯手的理由:鄭春還是太子妃時一連生了數胎,卻全是女兒,她氣急敗壞,對東宮裏別的女人嚴防死守,生生將幾個太子的寵妾逼得流產。無奈百密一疏,一個姿色平凡的卑微宮娥在得知自己懷有身孕後,一咬牙關、豁了出去,徑直跑到武帝那裏哭喊著求庇護。武帝一聽,大發雷霆,譴人狠狠訓斥了鄭春,又派專人仔細安頓了這個有幾分智慧和膽量的宮娥。

數月後,宮娥不負眾望,生下一個兒子,取名申屠玖。這些年過去了,申屠玖竟是傻皇帝唯一的兒子,因此理所當然地被擁立為太子。對此鄭皇後氣得差點背過氣去,卻隻能打落牙齒和血往肚子裏吞。

申屠祿再一次與鄭春套近乎,兩人很會心領神會。除掉太子玖一直是鄭皇後最大的心願,可她未曾細想申屠祿為何在此事上表現得如此熱心和急迫。正如當年陷害楚王一樣,申屠祿考慮的完全隻是自己的得失——楚王若是當了皇帝,自己隻能一邊兒涼快,可傻侄子不一樣,他若當成了皇帝,自己前途不可限量。

深宮內誰要打定主意陷害一個人實在再容易不過,這個人即使是太子也不例外。多年來,太子申屠玖一直生活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盡量藏匿著鋒芒、掩蓋著心情,他的生母早已被鄭後亂棍打死,他所處的東宮也布滿了鄭後的眼線,他一直活在眾人的期望和挑剔之中,巨大的壓力甚至讓他不敢大聲喘氣。當他接過那杯打著父皇旨意為幌子的毒酒,他忽然覺得很輕鬆,前所未有的輕鬆,沒有太多的猶豫,年輕的太子飲鴆自盡。

鄭皇後還沒來得及仔細享受大獲全勝的喜悅就已身陷囹圄,他的盟友趙王申屠祿倒戈相向,反咬了她一口。鄭後以毒殺太子的罪名被貶為庶人,可她臭名昭著、劣跡斑斑,想置她於死地的人實在太多。為了斬草除根,趙王假借眾人意誌,給鄭後也送去了一杯毒酒——與太子玖的那杯一模一樣。

鄭皇後先是悲嚎,接著是衝天的憤怒,她大罵道:“係狗當係頸,反係其尾,何得不然?”鄭後本就稱不上有姿色,此刻大吵大鬧、歇斯底裏的樣子更是讓人生厭。幾個送酒的黃門很不耐煩,一合計就把毒酒給她灌了下去。鄭春就這麽一命嗚呼了。

申屠祿並沒有掉以輕心,他又設計殺害了袁駿和何濟這兩位顧命大臣。大權在握的申屠祿野心劇烈膨脹,竟廢掉了皇帝,自立為帝。這是他走得最得意的一步棋,也是最愚蠢的一步。他竟能利令智昏到不把各地統帥重兵的藩王放在眼裏。殊不知那些申屠家冷酷勇猛、血氣方剛的親王們——他們可從未心悅誠服的把趙王申屠祿當過長輩。

那時申屠鷹還在成都郡,呆在自己的封地裏。

一天,他正氣得掀翻案頭,破口大罵。下人前來稟報,張瓘求見。

“這個張瓘,專挑我心情不暢的時候來添堵。”申屠鷹憤憤說,一揮手,示意下人整理屋內的一片狼藉。他輕易不會拒掉來客,潛意識裏他不想錯失任何有利或不利自己的信息。雖說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可申屠鷹不這麽認為,他注重一切蛛絲馬跡。

張瓘見了申屠鷹,不免先恭維寒暄一番。

申屠鷹對張瓘說不上有好感,卻也無惡意。前幾次,他受河間王申屠甬差遣,前來結盟。申屠鷹婉言相拒,他深信以自己的實力鏟除趙王並不需要仰仗他人。申屠鷹向來喜歡獨來獨往,沉默中有著力挽狂瀾的氣魄和力量。

張瓘的來意申屠鷹了然於胸,這次不等張瓘開口,申屠鷹先發製人,說:“張將軍怕是又要白跑這一遭,趙王破我家,我自然不能靜坐觀看,我已決心憑借自己的力量料理好這些家事。”

申屠鷹話裏話外都在暗示河間王非宗室嫡係的身份。張瓘不以為然,雙眼一垂,答道:“河間王殿下心憂天下,胸懷大義,此次討逆,當仁不讓,應者如雲。殿下家事也是國事、天下事,兄弟間何故如此戒心?”

申屠鷹笑道:“張將軍幾番前來,煞費苦心,醇酒佳肴我自齊全,何不把酒言歡,來個醉生夢死?何況我聽說,我那堪稱人傑的三哥不是已經答應你們了嗎?”張瓘詭異一笑,回:“殿下消息靈通得很呐,若說到人傑,三殿下固然名符其實,可四殿下您也絲毫不遜色啊。”申屠鷹麵上現出一絲忿意,“張將軍何必將我二人相提並論,三哥的種種,我可是望塵莫及。”

張瓘正了正神色,眼睛是一貫的讓人印象深刻,明和暗的對比有些炫目,他說:“殿下,都是過往的事情,又何必常置心頭,徒然神傷呢?我聽聞殿下之母有絕世姿容,無奈無辜受貶,芳魂遠逝……實在是遺憾之至……”,猛的聽到張瓘提及自己的母親,申屠鷹多了幾分警覺,他聲音略有些濁,不滿地說:“張將軍怕是打聽得太多了吧,後宮女人之間的事情我亦知之甚少,甚感乏味無趣,你又為何聽之信之?”

張瓘哈哈大笑,笑聲竟有幾分張狂,笑罷說:“您有所不知,河間王殿下少時曾有幸在宮中見過楊美人,當即驚為天人,所以關注多了一些。” 張瓘有心誑申屠鷹。

申屠鷹看了看張瓘有些詼諧的眼珠,卻笑不出來,他最為忌恨別人有意無意提及她的母親,正要發怒,聽得張瓘輕輕的一句,“俗話說物有雷同,人有相似,大千世界真是無奇不有,這天下竟有與楊美人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女子……”,申屠鷹心裏猛的一震,他最是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張瓘明顯蠻橫了很多,聲調也開始抑揚頓挫、陰陽怪氣起來,“河間王殿下前不久去拜訪名士山儼度,無意中見到了山老的女兒,您猜怎麽著?”張瓘開始故弄玄虛,申屠鷹的心一下子到了嗓子眼兒裏,隻聽得張瓘的口氣愈發放肆和輕浮,“……山家小姐竟然跟當年的楊美人像是從一個模子裏刻出來似的……殿下,您說巧不巧?若不是她姓山,河間王殿下幾乎要以為她是申屠家的女郎呢……”

“住口!張瓘。”申屠鷹怒火中燒,聲音尖利如刀,“你想怎麽樣?痛痛快快地說出來,少在這裏胡言亂語。”

“殿下請息怒……張某也是迫不得已,不過您大可放心,河間王殿下是忠義仁厚之人,絕不會趁火打劫、落井下石。”張瓘是打定主意讓申屠鷹吃這個啞巴虧。

申屠鷹哈哈大笑,笑聲中滿是輕蔑與憤怒,可張瓘聽出來了,申屠鷹暫時無計可施。

果然,申屠鷹咬牙切齒道:“回去轉告兄長,就說我改變心意,決定助他一臂之力。”

“不夠。”張瓘搖了搖頭,嘴角的笑意大有文章。

申屠鷹急促一笑,捅破窗戶紙說:“我自然知道,兄長既已得了三哥的支持,趙王必然不堪一擊。你們拉我聯盟,無非是想用我挾製三哥,怕以後得了洛陽,卻成就了他。”

“殿下英明。”張瓘的這聲恭維異常刺耳。

“我養精蓄銳這些年,也該是與三哥正麵交鋒的時候了……隻是受製於你們,不在我的預想之中。現今隻好先讓你們得了便宜。”申屠鷹臉上現出一團煞氣。

“殿下何必如此,如今我們殊途同歸,隻要如願以償,又何必在意那些方式方法?”張瓘說了一句大實話。

“不過,我有個條件。”申屠鷹像是意識到了什麽。

“殿下請吩咐。”張瓘心裏暗笑:這種時候,你還有提條件的資格嗎?

申屠鷹的目光從張瓘頭頂掃了過去,極力想從腦海裏抹去這個人的影子。他稍作沉默,語氣帶著狠意,問:“告訴我,是誰出賣了我,是我身邊幾個親信舍人中的哪一個。”

張瓘又是哈哈大笑,“是誰有關係嗎?他們不是都得死嗎?”

申屠鷹也大笑起來,“張將軍對我的了解,我以前是小看了。”

兩人的笑聲交織在一起,旁人隻當他們是交談甚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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