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的救賒

細品

第四十八章 卿本佳人(十)

書名:荼蘼的救賒 作者:細品 字數:11525

相傳前任歸藏宮老宮主有兩個最得意的弟子。

一個就是現任宮主雲鼎,性情豪橫邪佞,武功高得無與倫比,正是接任宮主的不二人選。

另一個是歸藏宮的紅蓮使,論身份算是雲鼎的師弟,武功與雲鼎幾乎在伯仲之間,性情更是孤僻古怪,冷傲異常,即便是歸藏宮中的人也多有沒見過他廬山真麵目的。

紅蓮使平日誰的麵子都不賣,隻聽老宮主一人的調派,哪怕和歸藏宮中下屬一起行事時也獨來獨往,暗中相隨,眾人撐不住了他才會出手。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是絕殺,所到之處血肉橫飛,如紅蓮煉獄!紅蓮使也因此而得名。

搞得有段時間,歸藏宮的人不管紅蓮使有沒有暗中跟著,隻要遇到敵強我弱打不過的情況,就會虛張聲勢地大喊‘恭請紅蓮使’,對手經常會被嚇退。

隻是大約兩年前這位讓正派中人聞之色變的紅蓮使忽然銷聲匿跡,不見了蹤影。

歸藏宮老宮主對此諱莫如深,外界人隻得胡亂猜測,有的說他是在閉關修習上乘武學;有的說他是在一次比武中失了手已然殞命;更有的猜他被師兄雲鼎所忌憚,所以設計暗害了……眾說紛紜,猜什麽的都有,隻不過誰也無法證實自己的猜測是真的。

歸藏宮的紅蓮使消失,不論原因為何,對武林正道中的各大門派來說都是件好事。眼看其人消匿的時間越來越久,大家也越來越放心,正是要把他忘在腦後的時候,卻忽然傳來驚天消息:

在歸藏宮左護法的授受大典上,許久不曾露麵的紅蓮使忽然現身,輕而易舉就攻破了十長老的防禦大陣!因除了他外歸藏宮內再無人可以破這個陣法,所以紅蓮使已然穩穩坐上了歸藏宮左護法之位!

消息傳出,武林中頓時一片嘩然!各大門派的危機感立時強了不少。

上一任歸藏宮的老宮主雖然也是個魔頭,行事十分詭異霸道,但野心不大,一直偏安於鶴鳴山歸藏宮一隅,雖和武林正道各門派也常有摩擦,但都規模不大。各大門派同氣連聲,有難時互為支援,實在撐不住了還有麒麟莊在後麵頂著,因此還應付得來。

現在這位雲鼎宮主和他師傅的風格可大不相同,當上宮主才半年就已經有清風門,無影堂,許家堡,靈山劍派等諸多門派在他手上吃了大虧,正是個野心勃勃,想要橫掃武林的態勢,如今又立了個武功如此強悍的左護法,豈不是如虎添翼,想打誰打誰,大家夥今後恐怕都沒有安穩日子過了。

眾人習慣了諸事仰仗麒麟莊,這個時候就不約而同一起想聽聽元莊主的意思,誰知元昶對武林中如此一件重要之事竟然許久沒有反應,隱約聽說是麒麟莊中不見了什麽人,元大莊主正在忙於找人,顧不上別的。

搞得大家在提心吊膽警惕歸藏宮的同時不由得都暗暗納罕,不知麒麟莊到底走失了什麽要緊人物,擾得元昶連正事都顧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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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藏宮美輪美奐的太玄殿後殿。

周寅穿了一件柔軟輕暖的錦袍,姿勢慵懶靠在張鋪了厚厚絲墊的貴妃榻中,有兩個伶俐的侍女在一旁端茶倒水服侍著。

周寅微眯了眼,幾乎感覺自己像是一隻煨灶貓,找著個溫暖舒服的地方就懶洋洋的不想再動了。

前些天一直在路上,舟車勞頓,上了摹光頂後又勞神費力地去破十長老的防禦大陣,破了大陣還不得休息,硬撐著走完了左護法授受大典的全過場,被累得夠嗆,如今躺在這張軟得能把人陷進去的躺椅中,舒服得幾乎心滿意足。

一邊專心致誌等著吃他的冰糖燕窩羹一邊十分滿意自己新找到的這個營生,說起來若是想把自己像公主娘娘般一直嬌養著,歸藏宮這個位高權重,養尊處優的左護法的位置還真是正合適。

左護法在宮中地位極高,所得供養自然豐厚,他從現在開始想吃燕窩吃燕窩,想吃老參吃老參,隻要開口吩咐一聲,自有人細細致致給做好了端到麵前;而左護法在歸藏宮中又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除了宮主所有人都得敬著他,輕yì沒人會來撩閑挑釁,每日裏自然清淨不少,也很符合養生之道;還有最重要一點,那就是事情不多!隻需在重要時候出麵露上一手,壓壓陣就行了,其他瑣事一概不用多管,真正輕鬆!

周寅正在愜意享受無人敢隨意來打擾的清閑,就聽殿外傳來腳步聲,一個是輕盈碎步,應該是宮中的侍女。另一個則若有似無,若不是還有衣衫拂動,連他都幾乎要分辨不出,歸藏宮中能有這個功力的隻有宮主雲鼎。

周寅睜開眼,果然見侍女挑起珠簾後雲鼎宮主走了進來,他身後跟著個手托玉盤的白衣侍女,玉盤中是一隻五彩琉璃酒盅,裏麵盛著殷紅的一杯酒水。

雲鼎直接走到貴妃椅前,“師弟在太玄殿可住得習慣。”

“有勞師兄掛心,我住得挺舒服。”周寅在貴妃榻上欠欠身,“師兄請坐。”

雲鼎四處看看,發現能坐的桌椅離得老遠,而曜菡身下的貴妃軟榻十分闊大,他人又生得清瘦榻上還富裕不少地方,便幹脆也往軟榻上一坐,後麵的白衣侍女小心上前,恭恭敬敬將手中的玉盤捧上。

周寅知道這位師兄素來行徑有些邪氣,不羈得很,所以也不在意,他愛坐哪兒坐哪兒。順手拿起玉盤中的琉璃酒盅,看看裏麵殷紅的液體,問道,“師兄今日是特意給我送這個來的?”說完也不等雲鼎回答毫不猶豫地仰頭一飲而盡,喝完後將空了的酒盅杯口微傾給雲鼎看,“我喝完了。”

雲鼎幾乎被這一氣嗬成的動作搞得措手不及,愕然看著他,“你――你就這麽喝啦!”

這杯東西並不是酒,而有個很深情的名目叫做‘此生無悔’,曆代左護法上任時都要先拜祭歸藏宮聖祖然後在聖祖的靈位前喝下這杯‘此生無悔’以示此生無怨無悔,必將永遠忠於歸藏宮。

這套規矩傳到如今已經沒那麽嚴謹刻板,加上雲鼎的性情使然,不耐煩做那套開壇祭祖的麻煩事,就打算一qiē從簡,自己與曜菡一處,說幾句場麵話以示鄭重,然後讓他喝掉就行了,誰知曜菡更是絲毫沒當回事,喝白水一樣,兩口就喝了。

周寅接過侍女遞來的絲帕抹抹嘴角,理所當然,“喝啦,你拿來不就是給我喝的嗎?”

雲鼎斜睨他,“師弟知不知道那是什麽東西?”

周寅臉上的表情從理所當然變成不以為然,“當然知道,不就是‘此生無悔’嗎。師兄放心,小弟雖然離開了兩年,但這宮中該有的規矩還都記得。”

雲鼎的驚訝隻是一瞬,這時便玩味看他,“據我所知,這雖然是歸藏宮的規矩,但每個喝這東西的人都多少會有些不情願,沒想到師弟竟這般灑脫。”

周寅聳聳肩,若從這些個詭異可怕的做法上論,歸藏宮確實算得邪魔外道,以前的曜菡對此深惡痛疾。不過現在的周寅倒是能看得開許多,覺得歸藏宮防人背叛的手段雖陰狠,但名門正派duì待通敵反叛之人也未見得就能寬仁到哪裏去!

像歸藏宮這樣‘醜話說在前頭’也好,算得是一種另類的磊落。

對雲鼎解釋道,“我曾聽師傅說過,都說‘此生無悔’能控zhì人心,被大家傳得神乎其神其實有些過了,這東西究其根本不過是一種蠱。淵源應該就是苗疆的情蠱,宮主能控zhì著左護法對他忠心不二,其道理和苗女控zhì情郎不得變心差不多,且這個東西要比情蠱麻煩,若宮主反過來做了愧對左護法之事這種蠱還會反噬,正因有了這重保障,所以曆代左護法才肯心甘情願的喝下‘此生無悔’。諸位前輩都能喝,我又有什麽不能。”

周寅說著又換個姿勢,讓自己在軟榻上靠得更舒服點,悠然道,“況且我也不吃虧。”

雲鼎問,“此話怎講?”

周寅忽然對他眯眼一笑,長睫掩映下的黑眼睛中滿是異樣趣味,“師兄大概還不知,小弟有些特殊嗜好,在情/事一途上不愛女子,隻喜歡男人,”眼睛在雲鼎身周轉了一圈,“師兄雖略嫌傲氣霸道了些,但委實長得不錯,相貌清奇,身姿偉岸,能和師兄這般美男之間有情蠱相牽絆,小弟甘之若飴,自然不會覺得吃虧。”

雲鼎麵無表情,看了他半天,最後也眯起眼睛,“若是我沒聽錯,師弟剛才是調戲本座來著?”

周寅老實點頭,“嗯。”

他在麒麟莊把大師兄模式連開了數月,已經溫文爾雅,和煦有禮得快要吐了,現在終於不必再裝模做樣,自然是要率性放縱一下。反正歸藏宮宮主與歸藏宮左護法兩個人算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同榮共辱,雲鼎絕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把他怎麽樣。

逞了口舌之快後忽然想起一事,不由有些後悔,“哎喲,我喝得太急了。”

雲鼎挑眉,要笑不笑地看他,“太急?師弟喝下去這許久才想起來說反悔的話是不是晚了點?”

周寅擺手道,“不是,不是,師兄想哪兒去了,我是才剛吃了補藥,又緊跟著喝這個,怕混在一起有反應。”

“補藥?”

周寅大方道,“是藥膳,我現在身體不好,前幾日又累著了,需要補補。”

雲鼎此時坐近了仔細端詳他,果然發現他臉上白得缺乏血色,七月的天氣還穿著厚厚的錦袍,懶洋洋的好似個慵懶美女般靠在軟榻上,不甚精神,可見是有些不足之症,忍不住問道,“師弟這兩年做什麽去了?”把自己搞成這樣。

周寅心想幹什麽去了?談戀愛去了唄!還談得五癆七傷,險些丟了性命。因這個說辭太過現代,就稍稍潤色了一下,“談情說愛去了。”

雲鼎訝笑,“沒想到師弟竟有這個雅興,隻是談個情愛而已,怎麽就把身體談成了這個樣子?”

周寅又換個姿勢靠著,自嘲道,“一言難盡啊,都是情傷。”

雲鼎皺起眉頭,要笑不笑地看他一會兒後換個話題,“清風門在湘西與我們爭地盤爭得十分厲害,我下月要派顧,王兩位長老率六部弟子去湘西。清風門已經在我們手中連吃了幾次大虧,這一回一定會嚴陣以待,廣邀幫手,兩位長老未必頂得住,到時恐怕要勞動師弟辛苦一趟,給他們掠掠陣。”

周寅應道,“沒問題,師兄隻把伍酊派給我就行了。”

伍酊是歸藏宮後廚的一個廚子,隻因廚藝絕妙,但凡他有個頭疼腦熱,休息上一天半日時,宮主便會發現桌上的飯菜滋味掉了一個檔次,因此伍酊雖是個做飯的,雲鼎也知道他,聽曜菡要帶這人不由有些奇怪,“你帶著他做什麽?”

周寅摸摸自己臉頰,“伍酊會做各色藥膳,口味都很好,我這兩日自覺被他補得滋潤了不少。”

雲鼎越看他那模樣越覺得像個自惜自憐的病美人,偏還是個挺厲害的病美人,實在有趣得很,忽然手癢,探身擒住周寅精巧白皙的下巴晃晃,勾起唇角邪邪笑道,“師弟,我有沒有和你說過,你小時候我就覺得你生得太漂亮了點,每次比武都不忍下重手,現如今更像個病美人了,實在是我見猶憐啊!”

周寅連躲了兩下都沒躲開他的手,心中驚佩,“師兄的禦息功難道已經練到第三層了?當真了得!”

雲鼎和曜菡是老宮主座下弟子中唯二兩個得他傳授了禦息功的人,本來兩人的進境一直差不多,隻是曜菡這兩年的心思一直沒用在‘正道’上,結果就顯出差距了。

雲鼎收回手,“不錯。”

周寅看著他臉上隱隱的傲意,好勝心起,“等我從湘西回來定要找時間和師兄切磋切磋,還望師兄賞臉。”

雲鼎眼中也閃過興味,“好啊。”

這時周寅的燕窩羹又送了來,他剛才就在擔心之前吃的藥膳在肚子裏和‘此生無悔’混在一起會不會不太好,這會兒又來了燕窩,不由為難,要不要吃。

雲鼎看他這樣好笑,拍拍周寅,“師弟你慢慢斟酌吧。”

起身離去。

周寅保險起見,最後決定還是不吃了。等人把燕窩端走才後知後覺想起來,雲鼎還真是不肯吃虧,自己才調戲了他,立刻就被反調戲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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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中的事情從來都是各說各有理,雲鼎宮主說清風門在湘西和歸藏宮爭地盤爭得厲害,這事到了清風門的口中就是歸藏宮在湘西橫行霸道,連著端掉了清風門在那邊的幾個分舵。

此事越鬧越凶,清風門接連邀武林同道助拳,歸藏宮也不停地往湘西加派人手,最後雙方在回風穀聚眾大戰。

這一戰清風門不但傾巢而出,還遍邀各大門派前往,少門主謝奇親自帶人上麒麟莊求助。

清風門本打算著元昶能派出四大總管中的一人帶人前往回風穀就行,不想元昶聽了謝奇對歸藏宮霸道行徑的一番痛斥後沉思片刻,竟道,“少門主稍安勿躁,先在麒麟莊休整一晚,明日我親自帶人與你同去湘西回風穀。”

謝奇大喜過望,連聲道謝退了出來,被人帶下去休息。

元昶書房中的仇駿與林總管都有些不解,覺得這也太給清風門麵子了。

林總管便小心問道,“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其實我們帶人去也就夠了,莊主何須親自出馬?”

元昶最近一直心情不佳,沒露過笑臉,隻淡淡道,“最近沒什麽事,便去湘西走走吧,仇堂主帶人隨我同去。”

仇駿估計他是心裏煩悶,曜菡找了這麽久也毫無頭緒,這是想找個借口散散心,便向林總管輕輕擺手,答應道,“是,屬下這就去準備。”

清風門在湘西的情勢緊急,既然要去援手便不能耽擱,第二日一早元昶便帶同人和清風門少門主一行快馬加鞭趕往湘西回風穀。

聚在湘西的武林群豪見到元昶親自去了,頓時群情振奮,齊奉元莊主與清風堂謝門主的統籌調派,誓要將歸藏宮的一眾邪魔外道打個落花流水,將他們趕出湘西。

雙方在回風穀擺開陣勢,仇駿跟在元昶身側,隻見對麵山坡上黑壓壓按照五行陣法排滿了歸藏宮的門人弟子,聲勢十分浩大,可見也是對此一戰頗為重視。低聲對元昶稟報道,“莊主,對麵是歸藏宮的兩個長老,一個姓顧一個姓王,我之前會過,姓顧的長老要更厲害些,看樣子這次歸藏宮把六部弟子都派出來了,他們的陣法很是厲害,等一下要讓大家小心了。”

元昶點點頭,看著遠處問道,“可探聽清楚了,這次歸藏宮派來主事兒的是什麽人?”

仇駿道,“顧,王兩位長老在歸藏宮中地位甚高,應該就是他們兩個主事了。”

元昶輕輕搖頭道,“不對,你看那邊。”說著抬手一指。

仇駿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見有兩個歸藏宮的侍者抬了一把襯著錦墊的碩大紅木椅四平八穩地安放在一塊平坦的山石上,位置還在顧、王兩位長老身後更靠上一些的位置,因為隻有一把椅子,那肯定不是給他二人坐的。

仇駿詫異,“能在兩個長老麵前擺這麽大架子?難道是雲鼎宮主親自來了?”

這時清風門的少門主謝奇和靈山派的掌門一齊過來,也一臉緊張道,“這次歸藏宮來了真正厲害人物,看來不是雲鼎宮主親臨就是新任的左護法到了,元莊主,咱們須得小心啊!”

元昶十分沉穩,“無妨,先看看到底是誰。”

說話間隻聽對麵歸藏宮的弟子們忽然齊聲呐喊,“恭迎左護法!”聲音洪亮,響徹山穀,震得無數隻飛鳥撲簌簌飛起。

顧、王兩個長老也一起躬身行禮。

一個白色的身影迅捷無倫地從對麵山崖掠過,晃眼間便到近前,在空中一個輕輕巧巧地轉身,坐在了高處那把紅木椅中,朝兩位長老和眾門人擺擺手,示意眾人免禮。

大家這才看清,這是一個年輕男子,此時正值初秋,天氣宜人,即便山中也不過稍許涼爽些,他卻披著厚厚的鬥篷,領口翻出一圈狐裘的雪白毛領,衣服白,人也白,一張臉在狐裘的映襯下更顯得眉清目秀,白皙精致,十分好看,隻是神情有些孤傲,抬眼掃視一圈,便看到了這邊的元昶與仇駿,眼神在兩人身上多停了片刻便又轉了開去。

仇駿心頭大震,立刻側眼去看元昶,隻見元昶一副受了大打擊的模樣,臉色灰白,眼睛卻亮得嚇人,嘴唇微微翕動,“曜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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