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的救賒

細品

第三十九章 卿本佳人(一)

書名:荼蘼的救賒 作者:細品 字數:9533

手腕被鐵鏈吊著,周身不知有多少傷口,火辣辣地疼!腳尖離地半尺,努力繃了繃腳,仍然踩不著地麵,身體的重量全都掛在被鐵鏈扣住的腕子上,關節處有一種很鈍的撕裂感,再這樣下去兩隻手隻怕就要廢掉了reads;!

這還不算,除了外傷,小腹中有一股熱流在四處亂拱,熾熱程dù好像是一股熾烈的熔岩,燙得人幾乎錯覺腸子裏都被灼起了燎泡。

周寅在極度的痛苦中醒來,倒抽著冷氣慢慢睜開眼,艱難地轉動脖子四處看看,發現自己竟然置身於一間駭人的囚室中,牆角架著火把,四周石壁上掛有古老猙獰的刑具!

這裏是…………是元昶屬下九幽堂的地牢囚室!

腦子裏苦澀的記憶潮水般湧現,伴著身體上的巨大不適,周寅忍不住低低的呻/吟出聲。

自從知道自己之所以會穿越不同空間是源於諾亞的一個程序,而諾亞當初給程序設定的啟動條件是利用不同空間的時間差來填補各個平行空間中和他高度契合精神體休眠時的空白後,周寅就有了每次睜開眼周遭的一qiē一定不會很美妙的覺悟。

畢竟能夠導zhì精神體受損嚴zhòng到需要休眠的程dù一般都不會是遇到了什麽好事,肯定是一些重dà打擊,諸如事業崩盤,感情背叛之類的。

隻不過,即便有著充足的思想準備,周寅也被眼前可怕的一qiē弄得險些再次昏過去!

這可真是應了那句俗語:世界上的事兒沒有最壞隻有更壞!

前兩次一睜開眼雖然也都遭遇了人生低穀,情感破滅,起碼還是在文明社會,即便已經被打擊得半死不活,但隻要自己別想不開主動去作死就沒有人身危險,現在周寅可不敢說這種話了!

看這樣子,別說自己想不開了,就算極其想得開,努力求生存,眼下這個狀況都極有一個不小心就掛了的可能。

=========

這裏是武俠的世界。

他是歸藏宮的弟子,名字叫做曜菡,沒有姓。

據說歸藏宮的老宮主當年是在鄉野的一處荷池邊撿到他的,其時正值夏日,豔陽高照,耀得一池子荷花粉紅粉白碧綠妖嬈,明媚動人得很,所以老宮主順口就給這個繈褓中的孩子取了個名字叫做曜菡。

他在歸藏宮長到七歲便拜入宮主門下,成了歸藏宮主的數個嫡傳弟子之一。

歸藏宮是江湖人眼中的邪魔外道,凶狠狡詐,行跡詭異,素來為武林正派所忌憚。

事實也差不太多。在周寅現在這個身體的記憶裏,他自小在歸藏宮中耳濡目染到的都是些邪佞狠辣,爾虞我詐。

歸藏宮主的弟子不少,但從來沒有兄友弟恭,尊長護幼之說,反倒要為了師尊的青睞日複一日的攀比較勁,明爭暗鬥。

老宮主性情乖張暴戾,對徒弟從來沒有慈愛祥和的時候,絕對奉行優勝劣汰原則,上乘武功隻傳給最有實力徒弟,門下眾弟子三月一小比,五月一大比,以武論成敗,頭幾名能多得師尊幾句耐心指點,末幾名就隻有被淘汰的命,貶下去隨便歸入歸藏宮哪個堂主的手下。

捧高踩低,落井下石在什麽地方都會有,這些人從高高在上的宮主親傳弟子淪落成普通門人,日子會極不好過,所以大家拚了命的練武求勝,要不是門規限製,師兄弟在場上打出人命都有可能。

曜菡就是在這樣一個環境中成長起來的,總算他十分幸運,天生的資質極好,練武進境奇快,一直是老宮主跟前幾個最得寵的弟子之一reads;。

曜菡在這樣一個環境中養出了一副十分清冷孤傲的性格,隻是他這人外冷內熱,內心裏十分感性,外表看著那樣清冷不過是身處歸藏宮這樣一個邪魔外道之處的無奈之舉,其實十分向往世人口中總是讚譽的那套仁義道德,謙恭友愛的世俗禮法。

隻因心中存了這麽一份懵懂又美好的向往之情,一年前與元昶的相遇便成了他此生的劫數!

那是在西山落英穀中。

壁立千仞的山穀間,一個英挺俊逸的身影好似天外飛仙般掠過,數招間便揮灑自如地救去了本已被歸藏宮擒住的清風門少門主謝奇與他率領的一眾清風門弟子,長劍歸鞘後臉上親和關切如三月春風,“謝師弟,你們傷得如何?”

姓謝的本已灰頭土臉,束手就擒,這時不禁精神大振,大聲應道,“不妨事,都是些皮外傷,多虧元莊主救援及時,謝某感激不盡!”

元昶不經意回首,劍眉微挑,笑得豪爽,“師弟客氣什麽!”

本應出手相助本宮弟子的曜菡躲在暗處看得呆了,被元昶最後那慷慨豪氣的一笑幾乎晃花了眼睛,錯覺心中常年陰冷的某個地方被這一笑暖得妥妥貼貼,舒展開來。

卻不知這瞬間的錯覺便會讓他從此萬劫不複。

元昶是麒麟莊的莊主,江湖上公認的風流倜儻,慷慨明睿人物。

麒麟莊據傳是本朝開國皇帝的親弟弟所建,建莊之初廣納天下豪傑攘助太/祖成就了霸業。此後麒麟莊就從太/祖弟弟的手中一代代傳了下來,震懾群雄威震武林,漸漸成了武林正派人士心目中的泰山北鬥。

這一代的莊主元昶更是麒麟莊曆任繼承者中最年輕有為的一個,他身上幾乎聚集了曜菡所向往的一qiē:人人豔羨欽佩的武林正派,世家名門,武功精湛,慷慨俠義————前途無量!

元昶就像一塊吸力巨大的磁石,牢牢吸引住了曜菡,相遇之後就義無反顧地追隨而去。

曜菡不敢表露自己歸藏宮主嫡傳弟子的身份,隻說自己是歸藏宮中的一個普通門人,如今被元莊主的英豪氣概所感,願意棄暗投明。並且悄悄封住了自己身上的禦息功內力,隻留下一點還算利落的拳腳功夫傍身。

元昶的身份甚高,本不必親自去搭理區區一個歸藏宮的普通門人,隻是見曜菡確實生得漂亮,加之對他滿眼掩藏不住的憧憬傾慕之色,看著倒也愜意,於是便將他帶了上。

一路走走停停,處理些事務,待到回了麒麟莊,曜菡就已經一頭紮進那個名為元昶的深潭,再也拔不出來!從此拋去之前的身份,義無反顧兼且心甘情願地做了麒麟莊的侍衛和莊主的枕邊人…………之一。

之一!!

元大莊主年過而立,身份顯赫,自然不會委屈自己過和尚日子,因此莊中極美貌的侍妾有五六個,漂亮幹淨的少年也有三兩人。

周寅想到這裏腦仁都在抽疼,恨不得從識海中把曜菡揪出來抽一頓!

心說你要主動去對人一往情深,無怨無悔那當然沒問題reads;。畢竟感情不是買賣,沒可能控zhì得那麽精準,可以先算計清楚利弊得失,覺得不吃虧了再讓它發生,很多時候感情不由人做主,想來就來,攔都攔不住。

可是再怎麽對心上人愛慕眷戀,願意傾盡所有的對他好,為他無私奉獻都可以,但卻絕不能隨便就做了他的枕邊人,還是‘之一’!因為前者叫做一往情深;後者就叫做自輕自賤!

要不是這具身體傷得實在嚴zhòng,抬一抬頭都困難,周寅肯定直接爆粗口了!曜菡練武資質奇佳應該是蠻聰明一個人,怎麽就能鬼迷心竅到這個地步!

…………

周寅正在整理腦中的記憶,牢房的厚重鐵門忽然咯吱一聲響,兩個看守推門進來,急急忙忙將周圍收拾了一番,地上的血跡汙漬也擦了擦,待收拾好了,一個人略帶輕蔑地告sù周寅,“莊主過來了。”

轉眼間元昶就帶著人走進了囚室,抬眼看到被鐵鏈吊著的人周身淒慘的模樣也絲毫不動聲色,隻問道,“曜菡,林總管說你這次在潁州背叛通敵,私放了歸藏宮的妖人,你有什麽話說?”

周寅知道這是自己唯一活命的機會,如果答話不合元昶的意,他甩手走了,那就大事去矣,自己是被以叛主通敵的名義投入這地牢的,麒麟莊中犯了這種事的人鐵定要處死,且為了殺一儆百,處死前所受的刑罰都十分嚴酷,於是努力睜開眼,低啞著聲音,盡全力用他這具已經虛弱之極的身體所能發出的最清晰聲音低低辯解道,“我沒有通敵背叛,隻是前些日我們遇到的那幾個歸藏宮的人中有一個我以前的舊識,他以前對我十分關照,所以我實在不忍眼睜睜看他困死在我們的聚仙陣中。”

跟著元昶進來的一個中年男子冷冷開口道,“狡辯!對歸藏宮那班奸惡之徒有什麽好不忍心!以一己之私就放走了我麒麟莊的對頭還不算通敵反叛?!”

這人就是元昶手下九幽堂的堂主仇駿,一貫的鐵麵無私,處置觸犯莊規的人絕不手軟。

周寅不看他,隻殷殷看著元昶,“莊主明鑒,我對莊主絕不可能有貳心。”

做戲乃是他的拿手好戲,此時生死攸關更是將演技發揮到了極致,雖然心裏對元昶這人無比厭惡,但是麵上卻是一派的真情淒切,臉上有傷,不易做出太大的表情,周寅就用眼睛說話,殷殷的眼神中半是痛楚委屈,半是濃濃眷戀,還有著隱隱的驚懼求懇,看得人不由自主要心生憐憫。

而這個時候周寅也徹底明白了曜菡為什麽會在這個關鍵時刻徹底崩潰————因為他對元昶看得太重了,可以為了他做任何事,但就是不能開口向他求饒,而看元昶這公事公辦的架勢,若不求饒,隻怕就是死路一條。

無論是向元昶求饒還是被元昶處死都不是曜菡能麵對的!

元昶看著他皺皺眉,口氣果然有些鬆動,轉頭問仇駿,“像他這樣的,若要從輕發落,該當怎樣處置?”

仇駿知道莊主這是想饒了曜菡,他雖然覺得曜菡這樣的就該直接處死以儆效尤,但既然元昶發話想放曜菡一馬,他便也不多囉嗦,想一想便道,“不曾有過從輕發落的慣例,不過莊主若是想饒了他,那放了就是。隻是此人畢竟犯了反叛重罪,不給點教訓說不過去,屬下覺著破了他的氣海廢去武功讓他日後隻在莊中做個普通下人,再囑咐秋蘭姑娘盯緊點應該也就差不多了,旁人也說不出什麽閑話。”

元昶應該是個心性十分堅定之人,被周寅的眼神打動不過是短短一瞬間的事情,轉眼便又恢fù了高高在上的莊主氣派,淡淡一點頭,“也好,就照你說的做吧reads;。”

仇駿揮手,便有兩人上前鬆開鐵鏈,將周寅放下來,周寅隻覺這身體周身上下不知受了多少傷,腳碰到地麵跟踩在刀尖上一樣,立時便要軟倒,那兩人將他拖到仇駿的跟前,仇駿抬掌運氣,便要去拍他的氣海穴。

在這麽萬分緊迫的關頭,周寅還不受控的稀罕了一把,原來真有這麽神妙莫測的武功存zài啊!忙咬牙抬手,“不敢勞動仇堂主,我自己來!”說著不等仇駿回答,便自己運氣一掌拍了下去,瞬間劇痛沿著周身脈絡傳遍全身,而剛才一直在小腹中亂拱的那股熱流也終於找到出路,跟著一起衝向周身的各大穴。

仇駿沒想到曜菡如此硬氣,竟有魄力自己擊碎氣海,對他倒是另眼相看了幾分,眼看那一掌打得結結實實,沒有作假的可能,便揮揮手,讓人把周寅送出地牢,交給莊中管事的秋蘭姑娘,給找地方休養。

剛出地牢的頭幾天,周寅幾乎和一趟爛泥沒什麽區別。麒麟莊說是武林正道,其實對犯了錯的屬下私/刑嚴苛,比歸藏宮也不差。

林總管剛把曜菡帶回來時,因疑心他是歸藏宮派來臥底的奸細,對他嚴刑拷問過,曜菡一來知道承認了必死無疑,二來明明對元昶一片真心,無論如何不能受這個冤屈,因此咬緊牙死也不認,林總管到後來也覺得太不像了,這才放過了他。

因此曜菡傷勢極重,加上又用重傷氣海的方式強行衝開了被他自己封住的禦息功內力,這幾乎是個飲鴆止渴的方法,所以傷上加傷,隻不過當時情況危急,周寅也實在沒有其他辦法了。

在一處十分簡陋僻靜的小屋子裏躺到第五天,周寅才慢慢能動了。他不動聲色,每天等秋蘭姑娘派來喂飯洗漱的小仆從走了後就悄悄修煉他的禦息功。

禦息功是歸藏宮的絕學,老宮主隻傳給了他的大徒弟和曜菡兩個人,曜菡當日修煉已有小成,卻因為元昶而生生放棄,這時被周寅再拾起來就要再次慨歎曜菡那時真是鬼迷心竅了,身為一個以練武為主業的武人怎麽能為了個男子就輕yì放棄這種別人也許求一輩子都求不到的絕頂功法!別的不說,光太不敬業和暴殄天物這兩點就讓人想敲他!

曜菡不知珍惜,那換周寅來幫他珍惜。

周寅沒過幾天就完全沉浸在了對他來說還無比新奇神秘的武學中。

禦息宮非常精妙厲害,周寅幾乎每一天都能明顯感覺到自己功力的突飛猛進,凝氣,禦息,身體內有股越來越強勁的內力漸漸成型,光是用感覺就能知道它會有多厲害,飛簷走壁,淩波而行;以氣禦劍,傷人於無形不再隻是傳說中的故事,而已經成為現實,由曜菡這個身體施展出來的現實。

從能坐起來就開始苦練禦息功,周寅直練了兩個多月才恢fù到曜菡之前的水平。

功力是恢fù了,但身體受損嚴zhòng,幾乎要成病怏怏的男版林黛玉,這是沒辦法的事情,之前受了那麽重的傷,能活下來就不錯了。周寅知道養身體是個天長日久的長久事業,急不來。

於是終於離開那張他不是躺著睡覺就是盤膝練功的硬木床,渾身舒爽,來到桌子前,第一次正眼在銅鏡裏打量了自己的麵孔。

鏡子裏是一張眉清目秀的臉,隻是稍嫌蒼白,沒有血色,眼神空洞,藏著一抹揮之不去的痛苦。

對著鏡中人,周寅鄭重開口,“堅強點,沒什麽大不了!”

上一章 目 录 下一章

猜你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