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山洞，梟九依然躺在草堆上，氣息比她離開時更加微弱。紅酣取出小玉瓶，倒出一粒藥丸，塞入他口中。梟九被這個動作弄醒，睜開眼睛，看著她問道：“你喂我吃什麽？小右右。”
紅酣裝出一份淡定，回答道：“藥啊，在山腳下碰到個獸醫，說是專給雞鴨看病的，我想你也算禽類，就給你買了幾顆來，你吃不吃呀？”邊說她還故意做出一副惡作劇得意的樣子，她知道梟九從來都會配合她的惡作劇。
果然，梟九吞下了那顆藥，齜著牙咧著嘴，裝著可憐道：“哎呦，哎呦，好苦好苦，果然本大仙還是與那些平凡的鳥們不一樣。”說著他似乎察覺有異，停了下來，神色嚴肅了起來，問道：“小右右，這是仙藥，誰給你的？”
紅酣知道瞞他不過，隻好答道：“剛剛在山腰的道觀處遇見天帝了，他給你的。”
梟九神色緩和了下來，“哦”了一聲後，若有所思。紅酣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默默地坐到山洞洞口邊緣處，撐著下巴望向遠方。山的旁邊是一片又一片的稻田，南方人們喜種稻米，此時天氣還比較嚴寒，田中並未插秧下苗，放眼望去，顯出幾分荒涼。農舍裏飄起了炊煙，歪歪斜斜地向天上升去。在令丘山的那段時間，紅酣過了一段平凡普通的生活，那段生活讓她覺得自己的一生都圓滿了。此時望向那普通農舍的炊煙，她有幾分羨慕。
“天帝都告訴你了嗎？”梟九的話語打斷了她的思緒。她回頭看著梟九，驚訝地發現原來他比自己知道得還要早。紅酣隻能點點頭。
梟九繼續說道：“那日在天庭衝破傀儡珠時，我就察覺到有異。之前受傷太重，還沒恢複又用盡全力衝破上古神器傀儡珠，我當時就知道自己估計是死定了。”他坐起身，吐出口中含著的草棍，伸了個懶腰，笑了起來：“這藥還真不錯，我感覺好多了。天帝說能維持幾天？”
紅酣搖搖頭，道：“沒詳細說，就說一段時間，我當時正怪他，也沒來得及問。”
梟九想站起來，發現站起來還是搖搖晃晃的站不穩，紅酣趕緊跑去扶住他，兩人到洞口處坐下。梟九看了看四周，道：“哇，這風景挺好啊，你挑的地方不錯啊。小右右。”想了想又接著說道：“不用怪天帝，是他放我們走的，也算為我們做了點好事。”
紅酣不解，問道：“不是吉祥她……”
“也是，但吉祥他們過來時，天帝和我悄悄說讓我一會兒做好準備帶你走。我覺得他已經算到了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所以他也並沒有派人來追我們。”梟九眼神明亮，應該是他思考了很久得出的結論。
紅酣聽他這麽說，這才相信了天帝的好意，隻是心中仍然不明白，為何天帝扮完壞人又來扮好人呢。梟九似乎也有相同的疑惑，他摟著紅酣，一隻手忍不住去摸紅酣軟軟的耳朵，紅酣正要提出抗議，想起現狀，又閉上了嘴巴。
隻聽他說：“我在天庭時，天帝曾和我說‘吉祥你可以不娶，但婚禮必須要辦。’我當時就覺得很奇怪，也沒多想，現在想來，我覺得他大概並不是真的要逼我娶吉祥。他隻是需要我和吉祥有這場婚禮，然後引你來此。也不對，他抓你不需要費這麽大周折。是了，他是為了引閻眇來。天帝大概是為了用咱們設圈套來抓閻眇的。”梟九越說越高興，似乎天帝的形象在他心中又高大了起來。
紅酣聽著他的分析，卻並不完全信服。她想著那一幕幕，覺得總有哪裏不對勁。天帝似乎並沒有人們傳說中的那樣恨閻眇，相反見到閻眇時眼底似乎還閃過隱隱的激動。她想起很多年前母親去世時，拉著她的手對她說道：“右右，娘經過洞野山受傷不過是一個意外，你不用遷怒於天後，天後不過是個可憐女子，喜歡上不該喜歡的人，娘與她還曾有些情分。”
之前，她以為娘說的人是天帝，而天帝負了閻眇。但天界發生的一切推翻了這個故事，那閻眇和天帝之間自然還有另一個故事。想到此處，她想起閻眇的幫助，心中對閻眇稍稍有了些感激，畢竟她也是冒著危險前來相助的。
“下回見到葉言，我去和她說聲謝謝。”紅酣自言自語道。她在梟九懷中，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臉，他的側臉還是那麽好看呢，她想著想著，忍不住湊上去親了一口他的臉頰，他的臉冰冰涼的，沒有生氣。她低聲說道：“小九九，我想看看你的傷。”
梟九沒有任何猶豫，他麵向她坐好，解開上衣，露出光光的胸膛。紅酣看到他胸口處有一塊拳頭大小的黑印。“這是我強行衝破傀儡珠造成的反噬，加上之前令丘山時的舊傷，這回再好的仙藥都救不了我了。這塊黑印會越來越大，最後……”
他的話沒有說完，紅酣再次撲進他的懷裏，製止了他要說的話。雖然她已經知道了這個事實，但是她依然不想聽他說出來，仿佛他不說就不會成真一樣。為什麽，為什麽，事情總是在她幸福的時候變壞，總是讓她在爬上山頂時跌入穀底。五百年前如此，五百年後亦如此。想著想著，她有些倦，閉上眼隻想沉沉睡去。
閉上眼睛，黑暗降臨，她覺得身體很倦，神識間卻一片清明，無論怎麽努力。她也無法入睡，她睜開眼睛，看見梟九正深情凝視著自己，那目光如此熟悉，這目光追隨了她很多年吧。她微微笑了笑，溫柔地說道：“小九九，既然如此，你有什麽心願，我替你做到。”
梟九也笑了，回答道：“那好，那請你替我照顧好我老婆，這就是我的心願了。”
紅酣心中頓時酸楚起來，仿佛那道擋住心痛的堤壩被瞬間衝垮，一大股傷心席卷而來，她覺得自己又處在如五百年前的滔天洪水中，身旁是漫天大浪，一個又一個向她襲來，要將她淹沒。唇上傳來溫柔的觸感，她透過眼淚看見了梟九熟悉的臉。五百年前那一片汪洋中，也是他陪在她身後，為她抵擋巨浪的侵襲，為她迎戰天兵的來襲，盡管那時她的眼淚卻和他無關。
“小右右，我是認真的。我天人五衰後就消亡了，也不會再入輪回。今後我不在你身旁，你自己照顧好自己就行了。我自己的願望是我自己的事情，我都收拾得八九不離十了。你什麽時候聽到過男子漢大丈夫要老婆幫自己幹活的啊，對吧？”梟九絮絮叨叨地說著。
他的聲音像特殊的旋律，紅酣聽著聽著竟然有些犯困了。她轉進他懷裏，緩緩入睡，眼角悄悄滑下了幾顆淚珠。“畢竟還是放不下，畢竟還是舍不得。無論他怎麽說，我一定要實現他的願望，一定。”入夢前，她在心中暗暗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