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椿歲

眇眇

第一百零二章 紅酣(一)

書名:莊椿歲 作者:眇眇 字數:5909

紅酣俯下身子,輕輕地在梟九額頭上親了親,小聲說道:“小九九,我去找些吃的來,然後四處轉轉,若是安全了,我們就離開這個山洞,找處舒服的地方居住。”

梟九此時躺在幹草堆上,聽見此話,打開眼睛,他嘴角叼著一顆草,如往常一般露出頑皮的笑,道:“好,我在這裏等你。這段時間要辛苦你照顧我了,老婆大人。”

紅酣這才放心下來,她在洞口施下法術後,就飛至山巔。極目遠眺,縱觀這方圓百裏,隻有山腳下個小小的鎮子,半山腰那有個小小的道觀。她想鎮子上人多,不如去那道觀來得清淨,於是決定先去道觀看看。她好歹是有點法力的小天獸,還是可以在短時間內將很破的道觀改成舒適的居所的。

道觀真小,就是一個院子,三間土房。她過來的時候,看見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道人正往山下走去,不知是否就是這道觀的主人。

她四處轉了轉,道觀並無其它人了。她想,就這裏吧,先讓梟九來此處休息一會兒,總比躺在幹草堆上強,待他傷好點,他二人再尋更好的去處。

就在此時,她聽到一絲細微的聲音,似乎是遠處有人破空而至。她心道不妙,正要逃跑,發現身體被牢牢定在原處,不得動彈。一股強大而熟悉的氣息逼近她,她抬起頭來,看見天帝正站在她麵前,隻穿著一襲青色水紋袍,看著像是一普通大戶人家的老爺。天帝對她微微一笑,竟然顯出幾分平和親切。

紅酣不由想起了五百年前她下凡闖禍前那疼愛她的天帝。那時候整個天界,人人都說天帝很凶,隻有紅酣覺得天帝挺和藹的,總是抱著她站在淩霄殿後一起賞那一片紅色的曼陀羅花。“天帝……”紅酣的聲音小得連她自己都聽不見。

“別擔心,長右,朕不是來抓你們的。”天帝的聲音依然很溫和,他繼續說道:“朕也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更沒想到梟九竟然能憑一己之力強行提前衝破傀儡珠。他果然是個很有潛質的年青人,隻是現在,可惜了。”天帝語帶遺憾地說了一堆話,好長的一串話,紅酣很少聽見天帝說這麽多話,她吃了一驚。

天帝從腰間取下一個小玉瓶,遞給紅酣,說道:“此玉瓶內有三顆太上老君煉製的極品靈丹,雖救不下梟九,也能為他換幾日性命。你收著吧。”

什麽?救不下,換幾日性命?紅酣聽到這些字眼,才反應過來。她愣愣地接過藥,問道:“是說,他會死?”

天帝望向她的眼神十分慈愛,他伸出手在紅酣的腦袋上拍了拍,就像她還是隻小天獸時因為錯過了好吃的而傷心時對她的安慰一樣。紅酣猛地推開他的手,狠狠地瞪著他道:“你這是在安慰我麽?你以為拍拍我腦袋,就會沒事了?你以為梟九對我而言是錯過了就錯過了的東西麽?”

天帝收回半空中的手,神情變得有幾分漠然,道:“我也很痛惜天界損失一員大將,但他很快就要消亡了,你除了接受這個事實,還能怎麽辦?抱怨朕能救活他?”

紅酣不可置信地瞪著天帝,一股怒意在心中升起,她的聲音變得又尖又利:“那既然這樣,你為什麽不接受你自己老婆不愛你這個事實呢!”

天帝的神情變得更冷了,他轉過身去,不看紅酣,良久之後,隻聽他說道:“小長右,你把藥瓶收好,你要怨朕就怨好了。”

紅酣看到那小玉瓶出現在自己手中,而天帝已經消失不見,她握緊掌心的玉瓶,心中大慟,她從沒想過,他竟然要消亡了,既然這樣,同去好了,她想,不然這偌大的世界,小小的她,要怎麽活著呢。

她心下正難受著,聽到又有聲音從門外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傳來:“你說你這和尚,沒事總跑我這道觀來做什麽?”紅酣想,這大概是觀主回來了。她忍住心痛,隱身藏在了左邊的一間房中。

門“吱呀”一聲打開了,那位觀主和一位僧人走了進來。待見到僧人長相,紅酣又是一驚,正是要帶她去修行的那和尚。隻見那和尚向觀主行了個禮,語氣恭敬地說道:“秦道長,貧僧此次前來是特來告知令徒的消息。”

“秦修這個小鬼頭,提到他我就來氣。讓他好好修道,以後替我好好看著這道觀,可也不說一聲,就跑出去了,這麽長時間,也沒個音訊,逆徒,逆徒啊!你說,你有他消息,他死哪裏去了?”秦道人嘴裏劈裏啪啦地念叨了一串,一把從一旁扯過屋中唯一的一把椅子坐下,脫下鞋,架起腿,開始扣腳丫子。

“秦小道長不幸身故。”那僧人說完,又念了句“阿彌陀佛。”

“什麽?身故?他死了?怎麽能啊?他吃了我十幾年的糧食,屁都沒給我帶回來,怎麽就死了呢?你胡說的吧!”秦道人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扯住了那僧人的領子,手指頭上還有他從指甲縫裏扣下的汙穢。

“秦小道長路遇歹人,不幸遇害,臨終前貧僧正好經過,他說讓貧僧替他向道長道謝,謝道長幾十年的養育之恩。”僧人鎮定回答。

秦道長鬆了手,憤怒地一甩袖子道:“媽拉個巴子,小王八蛋,就這麽死了,老子虧了大本了,既幾十年白養了,媽拉個巴子,媽拉個巴子……”他嘴裏反複罵著走了出去,也不去管那僧人。

僧人仍然立在原地,見秦道人走遠,方才說道:“紅酣施主,請出來吧。”

紅酣聞言,也就走了出來,她正想問問這位當年能為她求來獄鎖七星草解藥的僧人有沒有法子可以救梟九。她正要開口,那僧人倒是先說話了:“紅酣施主,令丘山一事,貧僧有愧。”紅酣不解地望著他。他手中轉動佛珠,解釋道:“五百年前,本座路遇石佛坐像佛頭斷裂,脖頸泣血,心下動了善念,有心想助那佛像實現拯救蒼生的願望,所以將佛頭帶至東海之濱,希望它能吸收日月精華形成人形。之後他將飽讀詩書,輔佐人間君王一展拳腳,為萬世謀太平。後來正逢本座需要封印兩件法器,就用它的身子做了陣眼,本打算一切事了後,再取出法器的。不料,中間出了點差錯。”

紅酣聽著有些迷糊,問道:“什麽差錯?我不明白。東海之濱和獄法山隔了幾萬裏路,它怎麽會到這裏來當個小道士?你說你就是設法陣的人,你當時為何要將法器封在山下?你說一切事了,是什麽事了?”紅酣的問題像連珠炮一樣問出。

“他被本座的一個故人帶至了獄法山,所以一切都不一樣了。此事,本座實在有愧。”僧人的語氣聽上去倒是很誠懇。

紅酣已經不想再去追究誰是誰非了,她咬了咬下嘴唇,問道:“我隻問你,你可有法子救他?”

那僧人微微抬起頭,看向紅酣道:“紅酣姑娘,救他與他廝守可是你唯一所求?”

僧人問她話的認真樣子,恍惚間讓她想起了初入東宮時莊信也問過她類似的問題,那時她心如死水,無波無瀾,自然沒有什麽心願。後來上天宮前,閻眇也曾問過她,她那時並無明確的願望,隻覺得至少應該見見梟九,問問梟九的想法才對。此刻,這僧人也問出了這個問題,紅酣認真地問了問自己,低頭思索片刻後,她答道:

“不,不是,在天帝那一劍劈下的時候,我覺得他死,我也就死了就是了,本來生死也沒什麽大不了。你若能救他,很好,你若不能救他,我也不會強求。我現在唯一所求的是他的心安。他照顧了我這麽多年,最後我要好好照顧他,若他有所求,我就幫他求。”紅酣答完這番話,心中的陰霾也被驅散了不少。

僧人聞得此言,語調中頭一回透出了吃驚,他不由問道:“紅酣施主,你的唯一所求是滿足梟九的願望?”

紅酣堅定地點點頭,望向遠處山間的那處山洞,仿佛看見那個身後黑發披散開來,身背雕花大弓的男子一手叉著腰,一手指著天,笑道:“小右右,我梟九決心做到的事情自然能做到,哪裏還需要你幫忙,笑話,笑話。”想到這裏,她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無論他在不在,都如陽光普照。

此時,秦道人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似乎他又走回來了。他喊道:“禿驢,我問你,秦修可曾留下什麽東西給我?”伴隨著話語門被推開,紅酣躲入了陰影中。

僧人答道:“太匆忙了,沒有來得及。你若想要什麽補償,誠心說出來,貧僧當可做到。”

秦道人的眼睛並未如紅酣想的那樣一亮,反倒是暗淡了下去,咕噥著說:“還想著留點東西給我做個念想,唉,補償,補償得了麽,養了十幾年的小兔崽子,說沒就沒了,補償頂個屁用。”

說完,他又罵罵咧咧地走了出去。紅酣走到僧人麵前,說道:“大師,是不是覺得人心有幾分難測?”

僧人苦笑了一下,也推門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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