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途風華錄

華楹

147、逃離

書名:凰途風華錄 作者:華楹 字數:59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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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元一抄著手,眯著眼睛反問:“他說我不是,我說我是,各說各的理,說到天亮恐怕也沒個結果。叔父要是容不下我了,直說就是,反正我已經在東齊遊蕩了這麽些年,家中事務我一樣也不會做,大不了我再繼續周遊四方就是了,叔父實在用不著費這麽大的事。叔父要是怕對人說起來不好聽,事後可以多多散播我不學無術的消息,擔不起家中事務,也就行了。”

論起打嘴仗這件事,景元一如果自認天下第二,恐怕沒什麽人感冒冒失失地自認第一,三言兩語就說得景桓變了臉色。

景桓原本也是上一任家主最小的一個兒子,繼承家主之位後,家中事務都被兄長把持,一直隱忍到成年,這才設局鏟除了兄長,收回幾處礦藏和商路,交給自己的兒子和親信的家仆掌管。

整個景氏的傳承規矩,就是建立在弱肉強食的邏輯之上,把一個幼小的孩子放在家主的位置上,如果他夠強,就要自己尋找機會,奪回名義上屬於自己的一切。所以曆代景氏家主,沒有一個是良善之輩。

偏偏景桓這個人,又最忌諱別人說他不夠仁厚,當年鏟除兄長的舊事,已經被他刻意隱瞞了不準提起,如今又想把景元一這個侄子約束在身邊,一來免得別人說三道四,二來也免得景元一自己動什麽小心思。

連景桓自己也沒有料想到,景元一剛剛回來,就有人來向他告發,如今的景元一,其實並不是當初那個一心迷戀推演星盤、甘願為此放棄家中地位遠赴東齊的孩子了,有人頂替了景元一的身份,從東齊歸來。

景桓對這個侄子倒是很有耐心,不疾不徐地問:“我自然不會僅憑外人幾句無憑無據的話,就輕易下結論,隻是既然有人提起來了,總要驗證一下,證實了沒有這回事,也好免去你的困擾。”

景元一一副“隨便你”的樣子,雙手籠在袖中:“叔父想要如何驗證,我的背上偏左側位置,有一處紅色的胎記,我的右手拇指上,有一處小時被魚刺紮破留下的痕跡。另外,我小時候騎馬摔傷過,當時腿骨斷裂,後來雖然傷處愈合了,小腿上還是看得出來曾經傷筋動骨,不知道叔父覺得這些夠不夠。”

景桓還沒回應,斜倚在他身上的息桃先開了口,手腕柔若無骨地搭在景桓身上:“別的先不說,既然家主已經聽到了關於他身份的傳言,何不就驗證一下傳言的真偽呢?”

她一雙勾魂攝魄的美目,像水波一樣流轉過來,在景元一的臉上打了個轉:“有人秘報家主說,你是玄鳥的後人,玄鳥即使化形成人,雙翅仍舊不能完全隱沒,不如就當眾驗證一下,你的肋下有沒有玄鳥的雙翅。”

初寧聽見“玄鳥”兩個字,忍不住抬頭看向景元一的方向。玄鳥這種東西,連她這樣沒怎麽認真讀過那些冗長古籍的人,都十分熟悉,因為玄鳥一族多出戰將之才,在大周開國時曾經立下了不世功勳。隻是如此煊赫的一族,不知為什麽,近些年卻銷聲匿跡了。

景元一收斂了笑意,雙眼直直看向息桃:“如果執意要驗證,那就驗證一下好了。”

他抬手去解衣衫之上的扣子,從脖頸之下開始,緩緩下移。晉國雖然民風比東齊彪悍一些,可當眾袒露上身,也算得上是一種羞辱了。息桃緊抿著唇,目光盯著景元一的動作。

景元一的手指一路向下,直到解開了腰上的束帶。他忽地轉頭對初寧眨眨眼,接著把寬大的外袍整個脫下來,朝著景桓和息桃所在的方向,迎麵甩了過去。

景桓下意識地後退,一隻手解下脖頸上的獸骨,迎麵格擋,原來他一直戴在身上的獸骨,也並不是普通的裝飾品。

可景元一的外袍,除了帶出一陣風之外,並沒有夾帶什麽術法,那件袍子在半空裏兜了個圈,又回到了他自己身上,斜披在肩上,如同張開的雙翅一般。景元一借著外袍揮動蕩起的風,迅速地繞過門口的守衛,奪門而出,經過初寧身邊時,抄著她的手腕,把她一起帶出了房間。

景桓沉聲對身邊的人吩咐了一聲“追”,原本侍立在旁邊的家仆,立刻跟上去。

景元一在半空裏吹了一聲響亮的口哨,催動術法形成的氣息,把那件外袍脹起,他就這麽帶著初寧,躍上了一處茂密的樹叢,然後隨手從初寧頭上扯下一顆珠子,向前擲去。

珠子借了他手上的力道,接連擊打在幾棵樹上,聽起來依稀就像他仍舊在向前奔逃的聲音,引著那些景氏的家仆繼續向前追去。

等到四下裏都安靜下來,初寧看了看周圍的情形,才意識到他們兩個其實就在景氏宅邸的院牆之外。一牆之隔,景桓還在等著家仆帶回來的消息。

景元一低頭,頗有些得意和邀功的意思:“這叫燈下黑,那些人想不到我們就藏在他們門口,等他們無果而返時,早已經沒了銳氣,更加不會注意到這裏了。”

初寧有些嗔怪地說:“你逃你的,帶上我幹嘛,我雖然被看管起來了,可還是該吃就吃,該睡就睡,現在倒好了,要跟你一起在樹上吹冷風。”

景元一“嗬”地笑了一聲:“先料理了我,接下來就該輪到你了,這些人打的都是連環的主意,我閉著眼睛都能猜到,她要說我護送公主嫁過來,是因為跟你有私情,然後再坐實了我們勾搭成奸,對景氏懷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初寧對“勾搭成奸”這個詞很不滿意,抬手指了他一下,景元一壓住她的手,自己做了一個在嘴唇上穿針引線的動作,表示不再說了。

隔著一道圍牆,看不見息桃此時的動作,初寧有些不解地問:“這個叫息桃的人,真是奇怪,起先我以為她隻是嫉妒忘憂嫁作景氏的主母,無緣無故的,她為什麽又要針對你和我?”

景元一仰頭望向天空:“並不是無緣無故的,我早就認得她,她也早就認得我。”

初寧聽得莫名其妙,正要再問,景元一忽然抬起一根手指壓在嘴唇上,做了一個“別出聲”的動作。

四下裏一團漆黑,她什麽也看不見,過了片刻,才聽到景元一的聲音說:“那些家仆回來了,他們抓不到我們,天亮之後還會再出來搜尋,我們趁夜換個地方。”

《異獸誌》記載,玄鳥的視力和聽覺,遠比人敏銳得多,如果景元一真的是玄鳥,能在這一團漆黑中覺察到追蹤人的動向,也不奇怪。

他把初寧的身子一托,說了聲“我背你”,便張開衣衫形成的“雙翅”,輕飄飄地向下滑落。就在初寧以為他快要落地時,那雙“翅膀”忽地一振,他們又再次騰空而起。初寧實在分辨不清,他是有意戲弄,還是隻能操控到如此地步,隻能緊緊地箍著他的脖子,免得被甩下去。

等到景元一終於落定在一根搖搖晃晃的枝杈上時,初寧發覺,他們已經又回到了通天木。

景元一把充做翅膀的衣衫解下來,隨手搭在樹枝上,眯著眼睛有些迷離地看著初寧,開口便叫了一聲:“小美人兒……”

初寧正要再次製止,景元一卻一把握住了她伸出來的手:“小美人兒,我隻叫這最後一次,過了今天,你絕不會再從我嘴裏聽到這幾個字。”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初寧也隻能默許了,她覺出景元一有話要說,安靜地等他開口。

夜色之下,通天木的每一片樹葉,都像閃亮的星星一樣,散發著幽幽的光亮。

景元一指著頭頂碩大的樹冠說:“他們說的沒錯,我並不是景氏的子侄,我是玄鳥的後人。我就在一棵這樣的通天木上出生、長大,有許許多多跟我一樣的孩子,那顆通天木上,每天都是嘰嘰喳喳的笑鬧聲。所有的玄鳥都隻有一個契主,就是大周王座上的王,我們的先祖在大周開國時結了契,並且鐫刻在血脈裏世世代代流傳下來。”

“人人都說玄鳥一族多出戰將,”他的目光停駐在樹冠最高處,“其實玄鳥的心思最簡單,體力也算不得強悍,隻是記憶力和五官異常敏銳,又天生能克製天馬。戰事結束後,因為有大周王室的庇護,我們過得無憂無慮。”

“直到後來,王都神殿裏發生了一場變故,”景元一轉過頭來,看向初寧,“有一年王太後大壽,天子特意邀請了一位名聞天下的女子,進入王都神殿主持祭祀。可是那場祭典最終並沒能如期舉行,那名女子與神殿裏清雋的神官有了私情,未婚先孕。而那名神官,又做出了欺辱神殿侍女的事,事發之後,毀壞了九鼎,盜走了王族至寶。”

初寧的心跳變得越來越劇烈,終於忍不住脫口問道:“後來呢?”她清楚地知道,景元一說的這場變故,就是素天心當初遭遇的那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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