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嫁經年

蔣姿

21.021 舊時夢

書名:此嫁經年 作者:蔣姿 字數:7485

蘇蘅等了一會,見他沒有把自己的字告sù她的意思,搖了搖頭,也不再追問。

馬車緩緩而行,蘇蘅突然回過神來――他不信她……薛牧青不信她是真的前事不知。

他在試探她。

然而,她是真的不知他的字,未出嫁前,就算別人跟她提起,也不會特意提及他的字,婚後他或許告sù過她――然而,不是現在的她。

隻是,他心中尚存疑惑……縱然他說他信她,然而隻怕還是有所保留。

蘇蘅知道,自己身上發生的事,實在是太過離奇太過匪夷所思,別人不信也是理所當然――

有時候,相信她為了爭寵說謊騙人也比相信她真的莫名其妙“忘卻”那五年記憶來得可靠一些。

蘇蘅低垂了眼簾,不過煩心了一小會,便也放開了――

且不說是她,換了如果是薛牧青突然跟她說,他忘卻了前塵過往,蘇蘅自己,也是不信的。

就連向媽媽隻怕未必信這離奇古怪之事,隻不過因為蘇蘅堅持,她便也隨口附和蘇蘅――向媽媽從來都是事事以她為先,即使不信,也從不拆穿。

他不信她,她又何嚐就真的全然信了他……他與她成婚五年,熟知她的喜好她的底線,然而,她卻不知道他的底線究竟在哪裏。

“讓我見他,”蘇蘅對於唐允,始終是放心不下:“讓我見他一麵。”

薛牧青抿了抿嘴唇:“你可知自己是在做什麽?”

薛牧青的聲音壓抑著:“你求自己的夫君讓你去見別的男子?還是與你青梅竹馬有舊情的男子?你當我是什麽?”

蘇蘅不忿:“我早說過,我對他並無――”

“可他未必!”薛牧青壓低了聲音:“五年前他離開京城,五年後至今還是孤身一人……一回來便來尋你……多感人至深多癡情的人兒……你這時候要去見他,你將我置於何地?”

“他居然還未成婚,”蘇蘅長歎一聲,隨即覺得有哪裏不太對勁:“你怎麽這麽清楚?今日若不是遇見他,許多人甚至不知他已經回來了。”至少她就一直這樣以為,就算他給淼淼送了禮,她也隻是覺得那是他托人送過來的罷了。

薛牧青抿嘴不答。

“其實,我沒必要求你的,”蘇蘅冷了聲音:“你該知道,若我要去哪裏要見什麽人,你是攔不住的。”

知會他,問他的意思,不過是看在他是她“丈夫”的份子上,顧及一下他的臉麵罷了――她也可以不顧及的。

薛牧青自然能聽出她話裏有話,似乎經曆了一番掙紮,啞著聲問她:“見了他又如何呢?你要與他說什麽?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我當然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就算我要與她見麵,肯定也是有人在一旁看著,能有什麽值得人說道的?”天色已晚,蘇蘅實在不願意與他爭辯,放緩了語氣:“若我真的對他有意,當年我便嫁與他了,何必等到而今……”

薛牧青舒了口氣:“既如此……我幫你邀他一見。”她一個女子,又已經嫁為人婦,就算與唐允以前有多麽熟悉,卻也不可能用她自己的名義邀他一見……被人知道了,難免惹人非議。

他似乎有許多話想說,然而抓住了蘇蘅的肩膀,半晌卻隻叮囑道:“多帶些人……”

然而蘇蘅不可能真的帶許多人去見唐允――就算有人見證,知道蘇蘅和唐允沒有任何逾矩之舉,可人多口雜,隻要有一個人出去亂說話,到時候蘇蘅和唐允便有理說不清,蘇蘅自己名聲如何,她是無所謂的,然而她總不能讓唐允一回來就因為她而招人非議誤解。

最終,她隻是帶了向媽媽和掃紅。

還有薛牧青。

在其他地方,也不安心,所以地點定在了薛家的前院,蘇蘅不清楚薛家的前院怎麽走,薛牧青笑著挽著她,蘇蘅原本想讓向媽媽給自己帶路的,想抽回自己的手,然而薛牧青手勁很大,蘇蘅不願意因為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弄出太大的動靜而在人前失儀,便也由著他了。

到了院中,薛牧青還不肯放開她的手,蘇蘅被他牽引著到了亭子下,一抬頭,便看見唐允低著頭,看著薛牧青和蘇蘅靠在一起的手,神色晦澀不明。

蘇蘅有些暗惱,倒不是心虛,隻是猜到了薛牧青的心思,覺得他此舉頗有些幼稚可笑――有些丟人罷了。

亭子不大,中有一張石桌幾方石凳,向媽媽和掃紅不遠不近的候著,薛牧青將蘇蘅引到與唐允最遠的石凳上,又等唐允落了座,這才放開了蘇蘅的手,湊近了蘇蘅,輕聲道:“我便在亭外賞花,你……們說完了再喚我。”

說完他站直了身子,轉向唐允,低頭俯視了唐允許久,這才走出了亭子。

蘇蘅趁著唐允偏頭目送薛牧青走遠的時機,打量了唐允一番。

那夜燈火昏暗,蘇蘅對唐允而今的樣子隻有個大致的印象,而今在白日下細細打量,唐允而今的樣貌比起以前來真的是變化太多,蘇蘅盯著他略帶風霜的臉,不由得有些失神。

唐允回過頭來,意識到蘇蘅的打量,有些不安地伸手遮掩了麵容,蘇蘅醒悟過來,連忙別開目光,再怎麽熟悉,這般打量,也著實是失禮了些。

唐允似乎並沒有計較蘇蘅的失禮,反而是多想了:“我知道,小……阿蘅你自小在意別人的容貌……我而今這模樣,確實是……我原本是打算過幾月才……然而……然而……”

然而,聽聞她過得不好,終究還是忍不住。

蘇蘅不明白他為何會覺得自己嫌棄他的樣貌,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接話,隻好沉默下來。

蘇蘅想起當初他聽聞自己與薛牧青換過了庚帖,特意來尋她,說了那莫名其妙的一通話之後便留書出走,而今幾年過去,她有心要問他去了何處,然而張了張口,突然發現自己並沒有立場問他,她心裏把他當兄長,可是,他畢竟姓唐不姓蘇。

唐家伯母以前有多疼愛她,唐允出走後就有多不喜她,要不是有姻親關係、有許家大表姐從中說和,還有官場上的往來,隻怕兩家早已經斷絕了往來。

千言萬語,在心中轉了一圈,最後卻隻是開口問道:“你這些年過得可好?”

“你這些年過得可好?”唐允和她一同開口,蘇蘅抬頭看了他一眼,兩人同時再度沉默。

幾年不見,竟已生疏至此,蘇蘅隻好沒話找話道:“多謝你送淼淼的東西,很適合她。”

唐允看了她好一會,也隻好道:“我也有給你備了禮。”

蘇蘅原本想拒絕,一抬頭見唐允的模樣,又不好說,不由自主地望向亭外“賞花”的薛牧青,薛牧青似有所感,恰好望了過來,兩人對望了好一會,薛牧青看了看唐允,回頭對蘇蘅無奈地點了點頭。

蘇蘅回頭見唐允神色越發暗淡,軟了心腸:“如此,多謝唐二哥了。”

唐允是孤身一人前來的,蘇蘅隻見他從石桌下捧出一個匣子,放到桌上,蘇蘅雖不明白裏邊是什麽,卻隻是點了點頭,打算待會讓人過來拿走。

唐允的手壓在匣子上,似乎掙紮了許久,終於還是問出了口:“阿蘅……你當初沒有選我,是因為我喚你‘小棗兒’不肯改口你惱了我嗎?”

蘇蘅其實知道他真正要問的並不是這話,她想了想,順著他的話搖頭道:“我縱然有些介意,然而並不至於因為這樣便拿自己婚事開玩笑。”她沒選他,不是因為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不是因為他不懂她。

“我自小在外邊長大,與兩個兄長相處的時日,甚至還沒有與你相處的時日長,”蘇蘅歎道:“在我看來,你比我大哥、二哥,更像一個兄長,縱然我也常因一些小事惱了他們,然而,兄長就是兄長,我縱然惱了你,可心裏也還是把你當兄長看待。”隻是從來都無關情愛罷了。

唐允將手收回,低著頭:“兄長啊……”

“縱然你隻是把我當兄長――”唐允抬頭看她:“可我還是想說……若你過得不好……若你想――”

“我過得很好,”蘇蘅搖頭,迎著唐允質疑的目光:“如魚飲水,冷暖自知。”就算過得不好,她也不該拖累唐允。

她望著他,心無芥蒂:“你回來了正好,唐家伯母這幾年一定很擔心你,興許不久之後,能聽到你的喜訊呢。”

唐允神色黯然,終究沒再多話,告辭離去。

蘇蘅沒有動,看著薛牧青將唐允送走,想了想,打開了桌上的匣子。

厚厚的一遝紙,每一張上都寫滿了字,蘇蘅原想著唐允的筆墨她不好收著,找機會送還回去――卻不小心覷見了幾句話,便拿起來看了下去。

薛牧青回來的時候,蘇蘅眼淚猶未能止住,他狐疑地看了蘇蘅一眼,拿過蘇蘅手中的手稿,細讀了起來。

讀到精妙處,即使對唐允有成見,薛牧青也還是不由得讚歎。

唐允給蘇蘅的,是他自己寫的遊記。

讚歎過後,薛牧青又有些不太自在:“你愛看遊記,他便自己給你寫了一卷遊記……你可是後悔了?”

雖然不知他說的後悔是指什麽事,蘇蘅卻還是搖頭――她不後悔當初沒有選擇唐允,更不後悔方才回絕了唐允,她隻是覺得自己十分可憎可厭,配不上唐允的深情罷了。

唐允他值得更好的人,可恨她既然一直都把唐允當兄長,當初卻未能發現唐允對她的心思――若是她更早幾年表明了她隻當他是兄長,唐允不會如今日這般泥足深陷。

她又沒什麽好的,哪裏值得他這般上心。

薛牧青不明所以,又將手中手稿看了一遍:“他文中並無任何一句懷人之語,你到底是因何而哭?”

是啊,他詩文中並無半點透露,可是他所記之事,無一不是當年他與蘇蘅共讀時蘇蘅的疑惑,有些事連蘇蘅都已經忘jì了,可唐允卻還記得,時隔多年,為她答疑解惑。

何況……

“他自小錦衣玉食養尊處優,”蘇蘅有些難過:“行文之間看似雲淡風輕,可他該受過多少苦啊。”

蘇蘅感覺自己簡直是罪孽深重不可饒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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