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愷今天有空,一直跟著她。
空隙的時候,他不時地問:“累不累?要不要喝水?休息一下?”
黎旻搖搖頭,繼續分東西。
宗愷第五次問她累不累的時候,她不答反問,“為什麽這裏的人生活條件這麽苦,還要生那麽多孩子?”
宗醫生好看的眼睛安靜地看著她,似是在感覺她的心情波動,他幫她把一小塊披薩遞給一個孩子,對她說道:“有句話說,越是貧窮的地方生育能力越強。因為這裏的孩子成活率低,隻能多生幾個保證家族血脈。”
黑乎乎的小手拿起披薩啃起來,大大的眼珠骨溜溜看著他們。
黎旻想摸小孩的臉,小孩拿著披薩警惕地往後退了退。
宗愷:“這裏的孩子比較敏感,在確認沒有危險時,才會對你有信任感。”
黎旻點點頭,手裏的東西剛好分完了。
兩人說話間,有幾個小孩一邊吃東西,一邊玩一個撿來的塑料瓶,裏麵裝著水,放在陽光底下,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澤。
黎旻朝那兩個小孩努了努嘴,“瞧,一個瓶子也能玩得這麽開心,快樂就是這麽簡單。”她偏過頭看他,“前幾天聽唐糖說,中非近三分之一的兒童殘疾,在這裏,大約一半的女孩在15歲以前就嫁人了。”
宗愷在腦中確認了一下數jù,“不錯,怎麽突然想起這個?”
黎旻笑了一下,岔開這個沉重的話題,“沒什麽,突然在想,以後宗醫生的孩子是什麽樣的?一定很可愛。”
宗愷眼底有說不清的情xù翻湧著,他看著她,淡淡地說:“那也要看是和誰生的。”
黎旻愣了愣,馬上聽出他話裏的暗示,不再說什麽。
奔波了一天,晚上的時候特別容易餓。
他們住的地方很簡陋,是當地難民署的招待所,一座破爛的小房子,牆上布滿了裂縫。
如果放在國內,完全可以被專家鑒定為危房,但是來的人都知道,到這裏不是享福的,這裏的官員就住在不遠處,跟這裏差不多的房子,給他們安排的地方已經算是好的了,所以沒人有任何怨言。
晚飯是一大鍋很稀的粥,還有一些油炸木薯,黎旻隨便吃了點,問唐糖去不去走走。
唐糖不知道在寫什麽,塗塗劃劃的,頭也沒抬地說:“我忙著呢,乖,你自個去玩,可別走遠啊。”
黎旻:“……”她撇撇嘴,也沒叫宗愷,隻帶了個攝像人員,去附近走走。
夕陽的餘暉灑在黃沙上,依然有熱氣透過沙子鑽上來。兩人沒走多遠,就看到有模模糊糊幾個人影朝他們走來。
攝像小哥叫方小偉,他有點擔心黎旻的安全,提yì先回去。
黎旻看了那幾人一眼,搖頭,“沒事,應該是來逃難的一家三口。”說完率先走上前迎上他們。
方小偉來不及阻止,隻得跟上去。
走近了才發現,真的是一家三口,是一對夫婦和一個小女孩。
男人衣不蔽體,女人蓬頭垢麵,好像剛從廢墟裏逃出來。
三人看到黎旻,剛開始麵露警惕,後來黎旻跟他們聊了幾句,夫婦倆的表情逐漸放鬆。
可是旁邊的小女孩突然尖叫起來。
黎旻連忙低下頭看,看到小女孩驚恐地跑到她媽媽後麵,指著方小偉,嘴裏叫著:“媽媽他要殺我!”
黎旻看向方小偉,後者拿著攝像機,友善地對小孩解釋:“我不是壞人,隻是想給你拍個照,OK?”說完把攝像機繼續往前推。
“走開!”剛才一直不作聲的男人突然衝到他麵前,怒目道。
黎旻看到男人憤怒地看著攝像機,馬上明白過來,對方小偉說:“收起攝像機!”
方小偉不明白為什麽,但還是收起機qì,放在身側。
黎旻在口袋裏翻了翻,翻出一根棒棒糖,她對著女孩招手,“來,那個不是槍,是拍照用的,知道嗎?別怕,我請你吃糖。”
小女孩大約七八歲左右的年紀,穿著一條髒兮兮的粉色連衣裙,因為瘦得皮包骨頭,顯得眼睛特別大,嘴唇因為幹渴有點裂開,她用手拉著她媽媽的衣服,眼睛卻盯著黎旻手裏的糖。
黎旻蹲下來,笑著把糖遞給她,女孩舔了舔嘴唇,猶疑了一下,這種彩色的糖果對這裏的兒童有致命的誘惑力,她伸出手迅速搶過了棒棒糖。
黎旻看著被抓疼的手,沒說什麽,她站起來指了指一個方向,對女人說:“我住的地方離這裏不遠,你們可以過去休息。”
女人和女人之間,總是能減少許多陌生的敵意。
沒想到女人搖搖頭,然後跟男人低語了幾句,一家三口什麽也沒說,繼續往原定路線去了,黎旻認得那是難民營的方向,可是有好幾公裏,他們打算步行去麽?
方小偉在旁邊擺弄攝像機,一邊嘀咕,“難民是不是都這麽奇怪?”
黎旻來之前做足了功課,解釋道:“不是他們奇怪,是因為他們看多了戰爭,那個小女孩先前以為你扛的是槍,所以害怕。”
“……原來如此。”
“下次別拿攝像機對著小孩子。”
“我知道了。”
黎旻回去的時候,宗愷正在門口抽煙,他穿著深灰色的T恤,雙手抱在胸前,煙頭的猩紅被風吹得忽隱忽亮。
這麽遠的距離,她就明顯感覺他的情xù有點不對,連忙走過去問:“怎麽了?”
宗愷仿佛在想事情,聽到她問第二遍的時候才反應過來,“回來了?”他把煙頭踩滅了,用腳撥了撥旁邊的沙子蓋住,這才對她笑了笑。
“發生什麽事了?”
“沒什麽。”
“不說就不說。”黎旻剛要繞開他去樓上,被他拉住手腕摟到懷裏。
她下意識僵住了身體,這是除了林澤笙以外,第一次有男人對她做這麽親密的動作。
黎旻抬頭看他,這才發現他看上去很疲憊,也顧不得拿開他的手,問:“怎麽了?”
“去了一趟醫院,看到裏麵的小孩……不說了,免得影響你心情。”
“宗醫生,一位合格的醫生不是應該看慣生死了嗎?”
“說是這麽說……”宗愷反應過來,“你是在說我不合格?我可是某人的主治醫師,你這麽說我,就不怕我給你亂開藥?”
黎旻笑了一聲,“我這麽相信你,居然想讓我亂吃藥?”
“當然不能,怎麽舍得。”
“宗愷,你說話越來越過分了,我提醒你注意用詞。”
宗愷嗬嗬了一聲,放開她,“聊了一會,好像放鬆了些。”
黎旻剛要說什麽,有人突然在門口敲了敲門。
兩人同時朝門口看去。
院子裏沒開燈,空曠的視野裏,月亮泛著柔和的光。
黎旻最先看到的是門口停著的車,幾個保鏢從車上下來,打開後座的門。
穿著西褲的腿邁了出來,然後是一個頎長的身影,那人似乎沒看到他們,從車裏出來後就直接往院子裏走。
黎旻揉了揉眼,那不是林澤笙嗎?他怎麽會過來?
林澤笙手抄著褲袋,略低著頭走路,其實他也沒料到剛下車就會遇到他們,踏入門檻的時候淡淡瞥了一眼。
抱著。
繼續低頭走路,腳步突然停住。
抱著?!
漆黑的眸子頓時掃向兩人。
黎旻因為太驚訝,看到他的眼神才反應過來,連忙推開宗愷。
懷裏一空,宗愷的笑意淡了些。
黎旻語氣平淡地問:“林總怎麽來了?”很平淡的問話,仿佛這裏不是非洲,而是在黎城的某個街頭。
宗愷也看向他,眼底帶著一絲戲謔。
林澤笙看懂了他的眼神,這個眼神似曾相識。那是在黎旻跳海昏迷後,宗愷跟他針鋒相對的一個場景,他還記得宗愷在救護車裏,對著他說:“林澤笙,你今天的放手,代表今後即使你手術成功了,也沒資格再站到黎旻麵前。”
回憶並不美好,至今回想依然心有餘悸。
而現在,宗愷的眼神仿佛在反問他,既然當時你放手了,這次跟過來,又是怎麽回事呢?
林澤笙對她說:“過來談個生意。”仿佛怕她不相信一般,晃了晃手上的公文包。
黎旻:“哦,這麽巧,你也住這裏?”
這時,有個官員模樣的人走過來,跟林澤笙握手寒暄,黎旻心想,這人怎麽到哪都被領導般供著,到哪都有跟他低頭哈腰的人。
黎旻撇撇嘴,剛要上樓,一陣風般過來一個人,是丁秘書。
丁俊背著個小小的包,大概是隨身帶的日用品,他一邊拍著腳上的灰一邊嘀咕,“擦,怎麽車裏也這麽多沙子!”
黎旻:“……”
仿佛抬頭時才看到黎旻和宗愷,丁俊咧了咧嘴,“黎小姐晚上好啊,您不歡迎我們啊?”
剛才仿佛要凝固般的空氣又流動起來,黎旻扯了扯嘴角,“歡迎啊,歡迎林總和丁秘書來這裏談生意。”
丁俊仿佛沒聽到她話裏的諷刺,看了宗愷一眼,然後抓著她的胳膊到一邊,低聲說:“黎小姐,我想問你借個東西。”
黎旻看看他,“什麽啊?”
丁秘書有點扭捏,“就是那個你們女人用的東西……”
黎旻臉部有點僵硬,也低聲問:“丁秘書,原來你也會每個月來一次?”
丁俊頓時嘴角抽搐,“黎小姐你可真會開玩笑,我是想問你借褪毛膏,我忘了帶了。明天要穿短褲,小腿不雅觀啊!”
黎旻下意識掃了一下他的腿,撇撇嘴,“這個你去問唐糖借吧,我不用的。”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