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日子總是過得快，轉眼便是到了十一月下旬。這日朝堂，被冷落了許久的劉公公再次得到了天子的重用，總領皇家海衙司，全權負責海貿之事。
而張永則退居二線，成了副管事。
這個新開的衙門是為天子服務的，所以跟二十四監差不多，大多由太監擔任。豐厚的利益讓一眾大小宦官瘋狂不已，而劉瑾則認為這是陛下對自己信任的表現，對於張彩的勸告完全聽不進去。
再他看來，這事關陛下錢袋子，誰都知道朱家皇帝最愛什麽。隻要自己能源源不斷地替陛下撈錢，自己就不會倒。
劉公公的邏輯倒也沒錯，不過他還是低估了世人對利益的渴望，瘋狂起來那是連天子都敢殺的，何況一個公公？
退居二線的張永默默看著劉瑾裝逼，嘴角露出一絲冷笑。
他這幾月看似風光，實則戰戰兢兢。隻有真正深入進去了才知道當日簡寧為何要讓劉瑾來幹這事。
這絕對是坑死對手的最佳手段啊！
那些蘇淞的大海商豈是那好相與的？他們壟斷了淞吳的海外貿易，為當地各行各業的商人創造了無數商機，在那兒，他們就是土皇帝。簡簡單單一句話，就能令你貨物都買不到，甚至都有性命之憂。
自己聽了簡寧的話，一直對這些人很客氣，雖是打著皇家的旗號來的，可少不得也行點私人賄賂的事，如此才能叢中分杯羹，賺上點銀子。
也得虧了簡寧的指點，不然囂囂張張的進去，還不知怎麽死的呢！那些人出了海跟土匪無異，船上都裝了火炮呢！
他能聽簡寧的也跟性格有關，不過劉公公顯然不知一個會謙讓的人，所以張永可以斷定，劉瑾接下這事離死也不遠了。
想到劉瑾死期不遠，張永心裏就快活得很，走出衙門輕輕哼了幾句，便是施施然離去。
不作不死，先生的話總是那麽一針見血。
然而，劉公公感覺卻是良好，特別是簡雲舒即將啟程回家祭祖。少了惡心自己的人在跟前，劉公公心情自然好。
這一回去，自己有的是辦法讓陛下忘記此人，待那時就是她的死期了！
小冰河時期的威力已初顯，簡寧裹著新作的棉襖，外麵還披上了夾了棉花的鬥篷，就算是如此還是覺得冷。
正德見她凍得臉色蒼白，不由心疼地道：“不若不回去了，等天暖和了再回去。”
簡寧搖頭，“祭祖乃是大事，再者父親母親的墳前也許清理，總得回去看看的。”
“回去路上都挑好的店住，我給了趙基一個百戶職，給了他一道手書，驛站也是住得的。”
簡寧笑笑，道：“你給了我不少錢，還給了趙基這麽多人，這一路回去定不會受折騰的，你就放心吧。”
“我怎麽放心？”
正德一臉不舍，“再說要好久見不著你，這還沒分開呢，我就想你了。”
簡寧臉一紅，好在因著二人要分別了，仆人宮婢都被遣得遠遠的，倒是無人聽見正德這肉麻話。
可饒是這樣，她還是瞪他，故作凶惡來掩飾自己的不好意思，“沒個正形，還天子呢，一點都不莊重。”
“我是天子又不是神，哪要莊重？”
“還胡說。”
她又瞪他，“你離著神也就差那麽一點距離了，是萬民心中的聖人，怎麽老這樣沒輕重。”
“嘿嘿，這兒沒人，我不是天子，是你的朱厚照。”
他握住她的手，眼露眷戀，“你早些回來，別在老家逗留太久，別讓我一個人在這裏，太孤單了。”
喜歡一個人，滿世繁華都與自己無關，哪怕再熱鬧，隻要那個人不在身邊便是孤單。
初嚐情愛的天子已深刻感受到了這點，盡管心上人還未離去，可他已感到了深深的寂寞。
她心裏發軟，紅著臉，低低道：“嗯，知道了。”
“來人。”
他忽然喊道，“將朕的皮裘拿來。”
高鳳很快將一見皮裘拿來，正德展開，道：“這件紫貂皮大衣乃是女真部落進貢的，雖不是男兒款式，不過卻是保暖，你且帶著，路上當個被子蓋也不錯。”
簡寧感動極了，清冷的眼裏也不由了多幾絲溫情，“風吹皮毛毛更暖，雪落皮毛雪自消，雨落皮毛毛不濕。貂皮本就真貴，更遑論紫貂皮？這可是好東西，還是你留著自己用吧。江南沒有這麽冷，我帶了好幾個湯婆子還有手爐，不怕的。”
“朕讓你拿著就拿著，哪那麽多廢話？”
說罷便是將皮裘披在她身上，“早去早回，我給了你不少金葉子，你別給朕省著，朕可不想得那一個苛待自家婆娘的名聲，盡管花就是了。”
“如今國事艱難，我自己也有……”
“簡雲舒！”
他打斷她，握著她的雙手道：“賺錢是爺們的事，女子就該好好打扮，好好享受，花自家爺們的錢天經地義。國家的事大了，這點錢九牛一毛都算不上，你可是我的軍師，苛待誰能苛待你？東西都收好了，我就在這兒等你回來。”
簡寧低下頭，眼睛有些發紅。
朱厚照就如他所言，是個耿直的漢子。他不會說那些動聽的情話，更不會寫柔情滿懷的情詩。可就這樣的一個人，就這樣的話卻如一道驕陽，不斷驅散著她心底隱藏著的那點自卑，讓她慢慢覺著自己有了真正的力量，可無懼這天下任何的困難。
想到這裏，她深吸一口氣，抬頭臉上已是一片燦爛，“嗯，開春便回來。”
他牽著她的手，親自將她送上馬車，揮手告別。
沒有再多的語言，雙方都從對方的眼裏看到了愛意，這就足夠了。
車馬悠悠，鈴兒叮當，長長的車隊逐漸消失在正德眼裏。正德望著車隊逐漸在自己眼裏變小，心好似也缺了一塊。待車隊完全消失後，心，徹底空了。
他不由想起了自己與父親的一次對話。
“父皇，民間富商都有一妻幾妾，父皇為何隻有母後一人？”
父親微笑著，隻道：“若你娶一個又能當妻子又能當知己的人，那麽隻一人足矣。”
隻一人足矣……
正德漸漸握起拳。或許，他已不能再給她像名義上的一生一世一雙人，可他卻能為她守候這一生，這一生隻她一人足矣。
轉身，寒風獵獵，卷起他的發絲，幸福與落寞同時在這個男子臉上閃現著。這一刻，跟隨在後頭的高鳳忽然覺得陛下好像有些變了，那散發出來的氣勢忽然讓他覺著這是一個男人，而不是男孩了……
人因有了目標而變得偉大，正德不知這句話，可他卻想自己的心上人因自己的優秀而驕傲，怠政的事再也不能做了……
我馬上就要娶妻了，我得養家糊口，我得像個男人。
營建著的豹房被叫停，人們驚異的發現，天子又搬回乾清宮了。為此，太後心裏對簡寧的看重又多了一分。
她是先帝唯一的女人，雖說兒子多幾個女人多生育是她所願。可兒子若能跟他父親一樣，做一個明君，名留青史更是她所願。更別提，兒子對那些女人根本沒興趣。連興趣都沒，又怎麽生孩子？
如今有個人能規勸他，還能讓他上進，更能為他生孩子，自己也不介意兒子就這麽一個女人。畢竟，先帝隻有她這麽一個女人也將天下打理得不錯不是？
簡寧走了，回了江南，來得悄無聲息，走得也是默默。除了天子，胡彥書，唐寅，張永外也無人再相送。
場麵看著低調，可引發的震動卻不低調。待她一走，劉瑾又活躍了起來，寒冬臘月的，命著皇家工匠拚命幹活不說，還四處壓迫京城的民間工匠。
他要幹一票大的，張永今年用了半年賺了二三十萬兩銀子，他明年要弄上個百萬兩銀子，讓陛下看看，誰才是他最需要的人！
劉公公誌向遠大，工作積極性如此高按理說是好事。畢竟按照簡寧設計的那樣，這將大大活動市場經濟。可惜，劉公公耍橫耍慣了，腦子也靈活，竟是給民間商家工匠們弄了個懲罰機製。
比如他要的東西預期一天要罰多少銀子，破了一個東西要賠多少錢。其實這些要求倒也不算稀奇，甚至在商業活動中可以算是很合理的要求，但劉公公就是有本事讓其不合理。
十天要交出一千匹布誰受得了？少一匹罰錢1兩，沒幾下，做綢緞生意的老板就破產了；還有，東西清點時好的那就是好的，路上的損壞應該有買家承擔，可人家劉公公卻不這麽想，路上壞的也算賣家的，然後一群人搗鬼，很快又有幾個商家破產了。
而劉公公則是大大賺了一筆銀子，然後很是公正的將錢都算到海貿裏，一分都未貪汙。在權利跟前，錢算什麽？陛下開心最重要！
張永冷眼瞧著劉瑾作死，就等著他把簍子捅大，然後將自己記錄的小黑本子往皇家日報一送，到時不死也要他脫層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