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彥書，你個狗頭。”
打開盒子上給自己的那封便箋，才看一句，胡彥書的眼角就抽了。
果是粗鄙武夫之子！
“晉陵先生不欲見人，我等明白。但爾既為書商也得體諒我等仰慕之心，書信與禮物還請轉達，趙某感激不盡。”
“真是狗屁不通！”
胡彥書看著這雞爪子般的字，還有這粗俗不堪的言語，就覺一陣膈應。
閉上眼，琢磨了一番，道：“先收起來，明日我親自送過去。”
“啊？少爺，這等小事我們去就行了。”
“不必了，簡先生的話也有道理，到底是百戶的兒子，他那等粗鄙之人對先生能如此禮遇，我們也萬不可給簡先生樹敵，我親去知會一聲
“可少爺……”
“準備下，明日我便去拜訪簡先生。”
“噯……”
觀子巷，孫家大宅內一片喜慶，帶有壽字的紅燈籠掛得滿屋都是。宴席是中午，可為了顯示今個兒日子特殊，白日裏，這些燈籠也被點燃，以顯示紅紅火火之意。
家裏的仆人忙裏忙外招呼著，來賓的陸續到來，使氣氛越發高漲。
臨水而建的亭榭內端坐著幾位打扮華麗的婦人，歡笑聲時不時傳來，其中坐在正當中的老太太更是笑得前俯後仰，指著一婦人道：“胡夫人就是會逗趣，你是要把老婆子笑死？世上哪有這麽蠢的人？為了知道什麽叫害怕，大晚上躺亂墳堆裏去？”
“可不是嘛！我也是說我家那族侄兒是胡謅。可他說得煞有其事的，我便也有些信了。老太太，這世上奇人奇事可多著了，這晉陵百小生，你們曉得伐？”
“哪能不知道？”
一提起晉陵百小生，幾個婦人都來了精神，“如今這人都紅遍我晉陵啦！哎呀，那書寫得可真好，特別是畫皮。”
“老婆子眼睛不好了，看不了書了。不過這畫皮倒是聽過，都是家裏的丫頭念來給我解悶的。要我說這陳氏也太憋屈，這樣沒心沒肺的東西還不如讓他死了算了。”
眾人一陣汗，這話也隻有活到您這歲數的女子敢說，她們可不敢說。
“胡夫人，你提這百小生，可是這百小生有甚奇異處？”
胡夫人抿嘴一笑，四下看了看，壓低聲音道：“老太太可還記得我前幾日央您那事？就是請麻巷的簡娘子也過來吃席。”
孫老太一蹙眉，道：“當日你就神神秘秘的，非要請個不相識的人來，怎麽？今個兒肯說了？你總不會告訴我這百小生就是那簡家娘子吧？”
眾人都笑了，“那怎麽可能？女兒家哪有這心思？那畫皮，嬰寧寫得可不是一般好，雖說文筆粗淺，可卻不俗，端得是優美，就連我家老爺都說，真是想不到呢，這市井大白話也能寫得這般雅致，那沒點功底可寫不來，不說通曉四書五經，起碼也是熟讀詩詞文賦的。”
“可不是，那用詞雅致的，自成一派，連那些大老爺們都開始讚歎百小生了，說他自成一家，這才是話本呢！”
胡夫人抿嘴一笑，道：“老夫人，您還真說對了，那百小生啊就是這簡娘子！”
“什麽？！”
眾人驚呼，這消息不亞於晴天炸雷了！
百小生……是女子？
空氣似凝結了一般，過了好半晌，孫老太太才用力一拍扶手，道：“好個娘子！真替女兒家長臉！老身的八十大壽有這等人物來吃席，真是幸事！”
“當真是女子？”
其他幾個貴婦人臉上還帶著驚疑。倒不是她們不信胡氏，而是這年頭有才華的女子實在太少了。平日大家嘴裏恭維的那些所謂才女其實也就會寫幾首打油詩而已。
而百小生是什麽人？
最近那真是紅得發紫啊！莫說是百文齋出品的正版了，就是手抄本都是一本難求，許多印書工坊都被百文齋的訂單擠爆了，更有不少的外地客商等候在百文齋外，為得就是第一時間將百小生的新書運回家鄉去，也好賺個大錢。
此等人物竟是女子？這就跟百小生書裏的山精鬼怪一樣不真實！
“那百文齋乃是我夫家侄兒開的，豈能有假？”
“哎呀！”
幾個婦人不由拍手，“那可了不得了！老夫人，若是百小生上門給您道賀，那可真是太有麵子了！”
孫氏嗬嗬一笑，望了胡江氏一眼，道：“胡夫人特意央我將百小生請來，怕是不止給我祝壽那麽簡單吧？”
胡江氏起身襝衽行了一禮，道：“什麽都瞞不過老夫人。”
說罷便是壓低聲音道：“還請老夫人，諸位姐姐替妾身保密，暫不要將百小生是女兒家的事說出去，那女子也是個苦命人來著。”
“噯，胡夫人，我是有些不明白了。這事可是你自個兒說出來的，你若不想外人知曉詳情，為何又要告訴我們？”
“你個嘴刁的！”
胡江氏嗔道：“總是尋我麻煩，我說出來自有我的道理，先說你們答應不答應吧？”
“嗬……”
孫老太捂著嘴直笑，眼睛看向眾人，挑挑眉道：“這皮猴是有備而來，看來是有所求了，咱們不答應還不行了，不然可傷了情麵。”
眾夫人連連附和，笑作一團，待笑夠了，才紛紛道：“答應，答應，不說就是了。胡家老姐姐，你就快說罷，這吊著人胃口也太不厚道了。”
胡江氏抿嘴，“諸位姐姐可知我那侄兒？”
“那怎能不知？如今他也是我晉陵大紅人了。眾人為求得百小生一書就差沒把他當老爺供起來了。”
“唉，我這兒侄兒說起也是可憐。早早父母就沒了，雖有些家私，可這世人粗淺，將這可憐之事硬推他身上，至今連說親的對象都沒有。”
眾人對視了一眼，上首的孫老太太抿了一口茶，輕笑道：“你這個多心眼兒的，該不會是借著老婆子的壽宴來相看媳婦的？”
“還真就給您說對了。”
胡江氏笑道：“老夫人，您行行好，就幫我相看相看吧。這百小生也是可憐人，父母早逝，還有個癡傻哥哥，總算自己也有些本事，提筆寫華章，將一家人養活。而我侄兒……”
話說到這裏，大家都笑了，紛紛說胡江氏狡猾。不過就跟後世的大媽們一樣，這時代的大媽們不分身份，都十分樂於做媒之事。聽胡氏將簡寧的身世一說，同情心泛濫之餘，也覺這二人般配，紛紛答應幫忙相看。
孫老太太還讓仆人去門口帶了個口信，一旦麻巷簡三娘來了，便是帶來見她。
這沒頭沒腦的命令令門口迎往的管事很納悶，不過當簡寧帶著仆人過來時，管事還是眼前一亮。
好個氣質高雅的小娘子！
穿著雖樸素，可待人接物卻處處透著不凡。管事也說不上這種不凡是什麽，可就覺著眼前的小姑娘與彼時的大家閨秀不同，她身上有著一種難以言說的氣質：內斂卻自信。
“麻巷簡家娘子送多羅鳳眼菩提佛珠一串！”
他一邊唱禮，一邊在紅紙上記錄下簡寧所送之物，然後道：“多謝姑娘，老夫人信佛，見了這禮物定是歡喜。”
頓了頓又道：“剛老夫人來口信，讓姑娘到了便去後花園見她，我這便讓人帶您過去。”
“有勞管事。”
簡寧不動聲色，可心裏卻納悶。
請自己參加宴席已夠奇怪了，怎得還單獨召見自己？莫不是自己百小生的身份暴露了？不可能啊！
想了想便對張媽道：“張媽，等會謹慎些，他們不說話，咱們也少說話。”
“我省得的，還是先生有遠見，二哥若來了，定是要鬧騰。”
簡寧抿嘴一笑，低低道：“說是攜帶家眷，可咱們與這孫家並無往來，二哥又是那性子，還是謹慎些好。”
主仆二人說著話，跟在孫府小廝後頭慢慢走著。過了幾道走廊，又穿過一個小花園，到了月亮門前，便有丫鬟上前。小廝退下，換了丫鬟繼續帶她們前行。
簡寧將這一切看在眼裏，不由感歎，大戶人家的禮法之嚴超出她想象。皇宮分外廷，內廷，兩者之間逾越不得半分，就如這小小的孫府，後院中，一般小廝都不可隨意進入，當真是封建社會啊！
默默跟著丫鬟走著，又是走了好長一段路，便是見到楓葉當紅，各色名貴菊花爭相鬥豔，臨水而建的亭榭中時有歡笑聲傳來，為這秋日的花園更添了幾分美麗。
“老夫人，簡家的姑娘帶到了。”
簡寧在亭榭外，襝衽行禮，“麻巷簡家三娘拜見老夫人，祝老夫福如大海，壽比南山，健康如意，福樂綿綿。”
“倒是個會說話的。”
孫老太忍不住笑了，“這祝壽詞說得可真好，聽著新鮮，真是個伶俐的妙人兒。來呀，看座。”
簡寧踏進了亭榭，在末尾坐了下來，氣度不卑不亢，不畏不懼，令在場的人暗暗點頭。
果是奇人有異象，她們這麽多人在此，她居能如此從容，臉上見不到半分局促，這份氣度就是許多名門貴女都做不到，不愧是能寫出畫皮，嬰寧的百小生啊！
